第166頁
Z太太率先起身:“連連跟我來洗碗,你們兩個擦完桌就看會兒電視吧?!?/br> 秦方飛默然半晌,道:“好?!?/br> 樓連垂下眸子,像條小尾巴一樣跟進(jìn)了廚房。 廚房里很安靜,只有水流聲,瓷盤相撞聲,和艱難抑制的呼吸聲。 “幫我拿個盤子?!本m道。 “哦……好?!?/br> 樓連打開陳舊的木柜子,熟稔地抽出隔間里的小盤子。 又是一陣安靜。 “一年前左右,你外公沒打聲招呼就扶回來一個爛醉的人,嚇了我一大跳。” 兩相寂靜中,君蘭忽然開口,“我剛想進(jìn)屋裝不在,那個青年人就看到了我,震在那里,眼睛紅得像要滴血?!?/br> “你外公問他是不是認(rèn)識我,他搖頭,又哭又笑。那時候我就知道了,逃不開的是命,避不開的就是緣。當(dāng)時我就有種奇怪的感覺,總有一天,他會帶著我最牽掛的東西回來……雖然我也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br> “直到那天,你回來了?!?/br>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一直在等的,我還留在這個世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一面盆的碗洗好了,她麻利地將它們卡進(jìn)架子里,沾了油滑的手指抓著鋼球,快速刷起鍋子,是重復(fù)過千百萬次的熟練。 “牽掛,愿望,執(zhí)念,真的是很奇怪的東西,仙人鬼怪,誰都別想逃,誰也逃不過。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是孤獨的,所以才會有感情,有牽絆?!?/br> “我跟你是親情,你跟小秦……你們以后是要一起走的,遇到事情,要互相坦誠。他好像不是很會溝通,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要主動一點,別怕?!?/br> “你們既然決定要在一起,別管別人怎么想,覺得對的去做就是了,別怕。” 隨著一字一言說出,一聲脆響,不銹鋼的鍋子穿過洗它的蒼Z的手,垂直落在水槽里。 Z太太先是一愣,又搖頭,甩了甩手,轉(zhuǎn)過身,笑了,“連連,外婆會一直看著你,保佑你。” 樓連抱著腦袋,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哭聲。 他想沖上去,再抱一次這個至親之人,但他不敢,他連人都不是,大妖的妖氣會對魂魄造成致命的傷害。 他也不敢叫一聲“外婆”,他怕把眼前這個脆弱的Z人叫散了,就像那時在劇組里,被爺爺一摸就滿足成佛的三花貓阿咪。 樓連想起來了,把一切都串起來了。自重新見到外婆起,無數(shù)次的“串門”,他只能在家里“看”到外婆,數(shù)次在樓下偶遇的都只有外公;就連前天外公被綁架,外婆都沒有出現(xiàn)過,見都沒有見過一次——一切就都能說通了! 君蘭不是復(fù)活了,她只是一道因執(zhí)念而彌留人間的魂魄,就像阿咪,就像白乎乎,只是她的魂魄更強,強到能在這個房間、這個家里顯形,接觸到這個家的一切,并恰巧在大家的記憶都被篡改的情況下,相當(dāng)順利地融入了。 Z太太勉強在笑,哭著笑,她往外走去,“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連連,外婆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可以了。” 外面,秦方飛與樓遠(yuǎn)山并沒有在看電視。 樓遠(yuǎn)山的眼睛也是紅的,他怔怔然看著逐漸透明的Z伴,渾濁的眼里再次溢出清淚。 秦方飛走到樓連身邊,樓連攥緊了男人的手,“你……” “我都說了。”秦方飛肯定了樓連的猜測,“樓叔才是最該知道一切的那個人?!?/br> 樓連閉上了眼睛。他能想到的事,他家先生肯定也能想到。 秦方飛說得對,與其之后欺騙Z爺子,不如一開始就坦白,人也好,鬼也好,終究是自己最熟悉的那個魄,他們才是相伴了一生的夫妻。 與樓連一樣,樓遠(yuǎn)山也沒敢抱住君蘭。 面對Z伴,君蘭也沒有對樓連般,那么多話。 他們只是互相看著,相顧無言,淚千行。 樓連再一次看到了不知從哪突然出現(xiàn)的縹緲白霧。 但他知道,它們連接的是彼岸。 鈴音響起,來人卻不是熟悉的白無常。 更意外的是,來的也是個熟人。 少年一頭白發(fā),執(zhí)著小號招魂幡,胸前別著勿忘我。 他的手上有一枚戒指,而那枚戒指,是樓連從前從小花叢的泥土里扒出來的。 ——白乎乎。 樓連睜大了淚眼婆娑的眼睛:“你——” 白乎乎笑嘻嘻的:“沒想到吧?好久不見了,小貓咪。” 樓連嘴唇顫抖,呼吸急促起來。 白乎乎:“重新介紹一下,我現(xiàn)在是白無常的徒弟白九,目前在實習(xí)。君蘭的魂魄劃給我引路了,你放心,在下面絕對不愁吃不愁喝。” “你……” “別謝,這就叫做因果。” “……” 也好。樓連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你的小少爺呢?” 白九答:“黑哥帶著他在跟生吃個人毫無抱歉的厲鬼斗智斗勇?!?/br> “……” “好了做正事,君蘭必須即刻前往地獄道,愿望完成,她的魂魄已經(jīng)承受不住陽間氣息了?!卑拙呕纹鸹赆?,看向Z太太,“準(zhǔn)備好了嗎?” 君蘭點頭,目光從最牽掛的兩人身上一一掃過,最后長長舒出一口氣,笑了:“好好活著?!?/br> “走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