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陳念盯著他看。 他弓著背,扭頭看著她,手指輕敲著摩托車手柄,看了一會兒,見她杵在原地沒反應(yīng),直起身來,眉心微皺:“過來啊。” 陳念走過去,站在馬路牙子邊。 他下巴往身后擺了擺:“上來?!?/br> 陳念剛要上。 “等等?!彼咏o她一個頭盔,和他的一樣,黑底,白色數(shù)字涂鴉。 是嶄新的。 頭盔很緊,陳念費力地戴好,雙手笨拙地系下巴上的繩扣。 他看一眼,打開她的手,揪住帶子一扯,陳念一個趔趄撞到他跟前。他垂著眼皮,手指飛快弄幾下,繩扣拉緊。 系好了,他把吉他盒取下來,掛在她身上。陳念晃了一下,木盒子還有點兒沉。 陳念踩著踏板爬上摩托車,他腳撐著地,車身輕微晃一下,她趕緊抓住他的肩膀,t恤下yingying的骨頭透著熱氣。 他握住車頭,背影動也不動。 陳念坐好了,松開他的肩膀。 摩托車呼嘯而去,少年在晚風(fēng)里飛馳。 北野帶陳念去吃晚飯,到路邊停下,她翻身下來沒站穩(wěn),后退幾步,不小心撞上身后的路人,把對方踩了一腳,盒子還摻和著打了人。 陳念立刻回頭:“對……不起。” 是三個男孩中的一個:“沒長眼睛啊?!?/br> 北野摘下頭盔,從摩托車上下來:“你腦袋后長眼睛?!?/br> 陳念眼見對方惱了,擋在北野跟前道歉:“對……對不……” “是對還是對不起啊?!睂Ψ交鸫?,“是真結(jié)巴還是不想道歉啊?!?/br> 陳念背后一股力,暗道只怕攔不住了。 而另一人看著北野,琢磨半刻忽然占上風(fēng)一般譏笑,“這不那誰的兒子,北野,他媽是個婊.子,他爸是個強——” 北野把陳念撥開,奇怪地笑了一下,把鑰匙拋過去:“給我拿著?!?/br> 陳念趕緊接住,攥在手心 。 他瞅一眼來人,一腳就踹出去了。陳念瞪大眼睛,她分不清他是為了什么打架,是為他,還是為了她。 戰(zhàn)火點燃,路邊攤的椅子都cao上了。 三人不是對手,一會兒被打敗。 北野甩甩手,沒了在這兒吃飯的興致,走到陳念身邊把頭盔和鑰匙拿來,重新跨上摩托車插了鑰匙套上頭盔,邊系著下巴上的繩子,邊側(cè)眼瞧她:“留這兒看戲呢?!?/br> 陳念趕緊上前爬上摩托車。 行到一個路口,遇上紅燈。她在慣性作用下往前滑,和他貼緊了,像兩張熱鍋上的烙餅。 夏天的衣衫那么薄,兩人隔得太近,沒逃出汗味的距離;陳念有些窘迫,屁股小心翼翼往后挪,但她坐在座椅斜坡上,背后還有個大盒子,收效甚微。 她僵在原地。 夕陽西照,紅燈時間一秒一秒后退,從153變成59,他終于回頭看她一眼,撞上她的視線,就沒移開。 “你剛才很吃驚?!?/br> “怕你……會……”陳念抿一下嘴,竭力沒有重復(fù)那個“會”字,順道,“被,打?!?/br> “你覺得我會輸?”他挑眉冷笑,薄薄的嘴唇勾著。 “那天……”陳念說,“第一次……” 他保持著朝后扭頭的姿勢,目光越過肩膀看她;雖然知道她想說什么,但也居然十分有耐性地等她把一整句話說話,“見到的時……候,你……被打,了?!?/br> “那天生病發(fā)燒。他們?nèi)硕唷!彼嗌儆行┌疗猓謫?,“不懂什么叫好漢不吃眼前虧?” “哦?!标惸钫f,捧著腦袋上的頭盔,點點頭。 北野看她半晌,說:“你看著挺笨的?!?/br> 陳念:“……” 對視太久,她低下頭,也低了聲音:“你——很會打架?” “不好?” 陳念低垂的腦袋輕輕搖了搖,又抬起,眸光澄澈望住他:“我覺得……很好。” 他卻沒什么表情,盯著她看一會兒,轉(zhuǎn)過頭去了。陳念也沉默。 綠燈,他左轉(zhuǎn)彎。 陳念抿緊嘴唇,她家是直走。 作者有話要說: “野哥”有主了,這位是“北爺”。鑒于是少年,也可稱呼“小北哥”。 ☆、chapter 6 chapter 6 摩托車?yán)@進廢棄的軋鋼廠,道路坑洼,草木綠葉上覆滿塵土煙灰。 七八十年代期間,鋼廠紅紅火火,工人地位高,這兒的職工最好討老婆;人在哪個時候都分三六五等。 河?xùn)|轉(zhuǎn)河西,也用不著三十年。 新世紀(jì)轉(zhuǎn)型改革,軋鋼廠耗能大,污染環(huán)境,于是裁員,衰敗,破產(chǎn),倒閉。一夜之間。 這片地沒人管,閑置了十幾年,廠房破敗,搖搖欲墜,只剩廠區(qū)最里頭職工宿舍樓,墻面黑黢黢的,是長年被軋鋼廠的黑煙所熏。 車輪急剎,陳念往北野背上撞了一下,捂著頭盔坐好。她扶著他的肩膀,起身從摩托上跨下來。面前一棟老式職工宿舍樓,時近傍晚,灶煙從一個個門洞里飄出來,像個巨大的冒煙的蜂窩。 北野說:“這邊?!?/br> 陳念回頭。 茂密的老樹后一棟兩層的樓房,拉著卷簾門,不像給人住的,倒像貨品集散或中轉(zhuǎn)站。右側(cè)墻面上一道鏤空的鐵樓梯,銹跡斑斑,通往二樓。 那棵樹的葉子很香,味道清新,樹蔭下吊著一串串細細的白絲絳,像珍珠簾子,美極了;走近了陳念才發(fā)現(xiàn),絲線底下那珍珠原來是胖嘟嘟的白色蟲子。 背脊竄上一陣戰(zhàn)栗,陳念小心避開,上了樓梯。 二樓,走廊上堆滿煤灰、包裝袋、舊自行車之類的廢棄物。 北野蹲下開鎖,抬住卷簾門起身一托,鐵皮嘩啦啦作響,灰塵在黃昏里蕩漾;陳念愣了愣,唇角輕輕彎起。 他回頭見了:“怎么?” 陳念低下頭:“這個門……很酷?!?/br> 北野沒什么表情,也沒做聲。 陳念說:“車……也是?!?/br> “也是什么?” “也,很酷?!?/br> 他還是沒什么表情,抬起卷簾門,走進去背對著她了,嘴角微勾,很快又收了,說:“進來?!?/br> 陳念猶豫一瞬,跟進去了。 光線昏暗,彌漫著悶熱而潮濕的男生被單的味道,像屋外的桑樹,又像雨打塵土,微腥,濕潤,勃勃生機。 陳念看他,他抬手拉卷簾門,肩膀牽動t恤下擺,露出精瘦的小腹,上有性感而陌生的紋路。陳念別過眼睛去。 他抓住門沿一拉,門落到半腰,他抬腳勾住門沿往下一踩,利落闔上了。 他沒鎖門,走到里屋了,拉一拉懸在空中的燈繩,咔嚓一聲,白熾燈亮,燈光昏黃朦朧,像一捧裝滿螢火蟲的玻璃泡。 一道紅色的夕陽從窗簾縫兒投射下來,把房間切割成兩半;一邊是簡易的床和衣柜,一邊角落則雜亂散著很多工具和機械,混雜著微微刺鼻的油墨味。 窗子正對西曬,屋里悶熱極了。進門一瞬間,汗從皮膚里蒸出來,跟雨后泥土里冒蘑菇似的,抖索,渾身不爽。 北野把落地扇拖過來開到最大檔,吹得陳念一個趔趄,頭發(fā)撲到脖子上,發(fā)絲跟蛛網(wǎng)一樣罩住汗?jié)竦募∧w。 見她那狼狽樣,他哼一聲:“紙片兒做的么?”拿了燒水壺去水龍頭下接水。 陳念取下吉他包放桌上,揀揀臉上的頭發(fā),四處看,墻壁上貼著海報,有櫻木花道,路飛索隆,還有周杰倫。墻上的涂料時間久遠,發(fā)黃,皸裂開,有的地方腫了包,像老人的皮膚。 他拿出幾桶方便面,問:“你吃哪個?” 陳念掃一眼:“酸辣牛rou。” 北野立在桌邊,熟練地撕包裝,拆調(diào)料包; 陳念過去幫忙,擠醬包時手指上沾了醬,北野看她一眼,拿了紙巾包住她的手指,捏住揉搓幾下,順著指縫兒用力抽回來。 像撫弄孩童的手,犄角旮旯都擦拭得干干凈凈。 陳念抬眸看他。 他轉(zhuǎn)身去取開水,泡了面,找來兩本書壓在面桶上。有本初中一年級的英文書,封皮撕掉了,書里上畫著韓梅梅和李磊,還有位老太太,在對話, —how old are you? —it’s a secret. 陳念看他:“你……”才起音,他漆黑的眸光就挪過來安放在她臉上,陳念的臉僵了一瞬,對視兩秒后,嘴才反應(yīng)過來,“多大了?” 他目光不移,淡定反問:“你多大了?” “十……六?!?/br> 他彎一下唇角:“讀書那么早?” 陳念點頭,想說還跳過級,又怕結(jié)巴,就咽回去了。一縫兒夕陽照在兩人身上,明媚的,她問:“你呢?” “十七?!彼伤煽蹇蹇吭谧肋?,抖著t恤領(lǐng)給胸口扇風(fēng),忽而問,“你學(xué)習(xí)好么?” 陳念說:“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