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街道空無一人，路燈昏黃。警車逆向而來，趕去公園。紅色藍(lán)色的警車燈光劃過少年們的頭盔。

    陳念在晚風(fēng)中戰(zhàn)栗，眼睛興奮地圓瞪?？耧L(fēng)像一雙濕潤的手，緊緊捂住她的口鼻。

    速度，刺激，是他們這個年紀(jì)期待，惶惑，拼命追求，卻無福消受的。

    她抱著他的腰，穿過夜色中的霓虹光影。

    沖至他家的大樹下，急剎車；風(fēng)聲，輪胎摩擦聲，回歸沉寂。

    黑夜中，她緊貼著他的后背，像兩只蜷縮的蝦米。

    他沒有動，任她擁抱著；

    她沒有動，始終不松手。

    瘋狂刺激后的頹廢與空茫漸漸將少年們裹挾；

    搖滾歌手的旋律飄過來，我闖入你的生活，卻走不進(jìn)去你的心。

    這歌詞并不悲傷，你知道，

    有些人，只能走進(jìn)你的心，卻無法走進(jìn)你的生活。

    ☆、chapter 13

    chapter 13

    “我想和你虛度時光，比如低頭看魚

    比如把茶杯留在桌子上，離開

    浪費(fèi)它們好看的陰影

    我還想連落日一起浪費(fèi)，比如散步

    一直消磨到星光滿天

    我還要浪費(fèi)風(fēng)起的時候

    坐在走廊發(fā)呆，直到你眼中烏云

    全部被吹到窗外

    我已經(jīng)虛度了世界……”

    陳念坐在屋頂?shù)某筷乩铮p聲念本子上的詩歌；北野在她身旁，低頭彈吉他。

    清風(fēng)吹過屋頂，紙頁和少年的頭發(fā)飛揚(yáng)。

    陳念念完了，扭頭看北野。他也彈完一串和弦，目光從眼角斜過來，瞧她半刻，說：“有進(jìn)步?！鳖^又低下去，手指在吉他上輕敲幾下，開始另一串和弦。

    不太熟練，斷續(xù)而反復(fù)。

    少年們都在練習(xí)。

    巷子里各色早餐香味傳來，全是城里最特色的小吃，蒸糕，炸糍粑，煎豆皮，紅薯餅。

    陳念說：“原來，曦城還有，這個地方。小米說，那個紅豆面包，是她吃過，最好的?！?/br>
    北野看她一眼。

    陳念解釋：“小米是，我同桌?！?/br>
    北野問：“你們以后還會是朋友？”

    陳念點(diǎn)頭：“會?！?/br>
    “為什么確定？畢業(yè)后，大家各奔東西?！?/br>
    “小米也會，去北京，我們約好的?！?/br>
    北野沒接話了。

    陳念忽意識到什么，低下頭。頭低下去，念頭卻冒出來；壓抑不住，涌到嘴邊，她想說什么，卻嚇一跳，把那句話咽了下去。

    她重啟話題，問：“這里是，你家嗎？”

    “不是?！北币罢f，“我不是曦城人，小時候跟著我媽過來，被她丟在福利院?！?/br>
    陳念不知如何接話。

    “你呢，本地人？”

    “嗯。但mama去了珠海，打工?！?/br>
    北野沒說話，彈著不成調(diào)的歌子。

    陳念輕蕩雙腳，望見那條鐵軌，想起那次出走，胸口漸漸涌上一陣不安分的沖動。

    “北野？”

    “嗯？”

    她雙手撐在樓沿，俯瞰樓下，像要掉下去，又猛抬頭，說：“要等不及。”

    “等不及什么？”

    “離開這里，離開家鄉(xiāng)?！瓡r間再，快一點(diǎn)，就好了?！?/br>
    “為什么想走？”

    “走得遠(yuǎn)，就能長大了?！?/br>
    “為什么想長大？”

    “不想做，弱者。幼小的，都是弱者?！标惸钫f，“長大了，就能自己保護(hù)自己?！?/br>
    和弦中斷一秒，北野側(cè)頭看她，鬢發(fā)滑落在他干凈的側(cè)臉：“有人會保護(hù)你?！?/br>
    “沒有?！标惸顡u頭，“危險是無處不在的；恐懼是不可……被保護(hù)的?！?/br>
    只有自己。

    少年們盼望長大的心，急切，不安，顫抖，像彎弓上一支要離弦卻被手掌死死拖住的箭。

    陳念執(zhí)著地望著遠(yuǎn)方，北野以同樣的眼神望她。

    最終他說：“你會去更好的地方?！蹦銜L大成更好的你。

    “你呢？”她扭頭。

    “我去哪兒都一樣?！彼α诵Γ行┘拍?。

    “你想……離開家鄉(xiāng)嗎？”

    “你說離開這里？”指尖的音符繼續(xù)跳躍。

    “嗯?！?/br>
    “想?！?/br>
    “什么時候？”

    “很快?！彼f。

    陳念微微笑了，很快。

    “我也將待不下去?！北币罢f。陳念來不及揣摩這句話里的意思，他又平淡地說，

    “我討厭這里的每一個人。”

    陳念想起他母親和父親，想起同齡人對他的嘲笑和羞辱。她輕聲說：“我也……不喜歡他們?！?/br>
    她這么說了。

    仿佛這樣，他們就是一樣的，就站在同一條戰(zhàn)線上；仿佛樓頂上的兩個少年并肩面對一個對立的世界。

    北野聽言，沉默。

    我討厭這座城市。

    還好沒有太早遇見你，不然我會愛上這座城市的每一個人。

    那真是要我的命。

    手指在吉他弦上滑一遭，少年緩緩唱起了歌，

    “那片笑聲讓我想起，我的那些花兒，在我生命每個角落，靜靜為我開著。

    我曾以為我會永遠(yuǎn)，守在她身旁，今天我們已經(jīng)離去，在人海茫茫。”

    并肩同坐的日子，只是暫時。誰都清楚，分別在即。

    陳念仰起頭吹風(fēng)，天空是淡淡的藍(lán)。

    “嗚——”養(yǎng)鴿人吹起哨聲，成群的白鴿從頭頂飛過。

    火車汽笛響起時，少年們站起身，沿著消防樓梯下去。陳念沒注意，腳步踩空，要摔下去，北野俯身一拉，把她撈起來，說：“小心啊。”

    在她耳邊，低低的嗓音一如聽了一個清晨的和弦。

    陳念紅了臉，揪著他的手臂。

    他沒有松開她，稍低下頭，輕吻她的耳垂。陳念戰(zhàn)栗，閉上眼睛。他的吻，他的鼻息，像小蜜蜂似的往她耳朵里鉆，抖索，刺激。

    被他吻過，整張臉都在燒。

    是一塊小小的蜜糖。她快樂，欣喜，又害怕，難過。

    北野把她載到學(xué)校附近，跟在她身后走，目送她走進(jìn)學(xué)校。她和以往一樣，回頭看他。

    彼此的眼里都有了心事。

    是星期六，陳念的學(xué)校要上課，北野一整天無事可做，也沒了心情找朋友們玩。

    房間被陳念收拾得很干凈，躺在床上也有她的氣味。

    高考的時間越來越近，她也要走了，可他都習(xí)慣她了，怎么辦？

    有股難言的煩躁，從樓頂彌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