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周湛的眼忍不住在她的腰上打了個旋,從竹榻上坐起身,再次沖她伸出手。 翩羽原就只是佯怒,見狀,便笑瞇瞇地接住他伸來的手,任由他將她拉到榻邊坐下。 “大一歲也是大。”周湛笑著,伸手?jǐn)]起她那幾乎就要覆著眼的長長劉海,又調(diào)侃道:“讓我瞧瞧,這眉眼長開了沒?!?/br> 而劉海下露出的那張小臉,卻是叫周湛打了個怔忡。 印象里的這孩子,原該有著一張滑稽可笑的臉,可這會兒他掌下的那張小臉,卻似乎并不是他印象里的模樣。 暗淡的月光下,那原本該是黝黑的一張臉,如今竟如珍珠般白皙可人,許是剛出浴的緣故,看著還似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記憶里原是突出得可笑的大腦門兒,現(xiàn)今看著竟是飽滿光潔如一輪皎月。額下,唯有那雙貓眼,還如印象中那般靈動。偏那雙靈動的大眼之上,原本幾乎尋不著蹤影的眉,如今已變成兩道淡淡的籠煙。 周湛的手指忍不住撫上那眉。 那細(xì)細(xì)軟軟的眉,一如上好的紫毫般,在他的指尖刷過一道細(xì)細(xì)軟軟的觸感。那細(xì)細(xì)軟軟的觸感,又細(xì)細(xì)軟軟地沿著他的指尖一陣軟軟細(xì)細(xì)地攀延,竟叫他的心間也軟軟細(xì)細(xì)地纏繞上一股難以名狀的細(xì)軟來。 他的手指緩緩撫過她淺淡的眉,又似有若無地拂過她那濃密修長的眼睫,掌心輕輕托住她的臉頰,拇指延著她的鼻梁,劃過她那仍是有些可笑的翹鼻尖,撫過她線條清晰的人中,撫過那薄而柔軟的上唇、那圓潤飽滿的下唇、那尖而微翹的下巴,然后延著那下巴的線條,靜靜攏在她的臉側(cè)。 “瞧這張小臉,”他柔聲道,“還沒有我的手掌大呢?!?/br> 夜風(fēng)中,他的聲音低沉而柔軟,令翩羽忍不住瞇起眼,如貓般側(cè)頭在他的掌心里蹭了一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則眨也不眨地牢牢盯著周湛的臉。 “爺瘦了呢。”她道。 周湛確實是瘦了,以至于那原本看著有些雌雄莫辯的五官,如今竟如被刀斧重新刻畫過一般,變得線條清晰而略帶凌厲。細(xì)濃的眉尖下,那眼角微揚的桃花眼里,原本總是存在著的那抹令人恨得牙癢的含譏帶嘲,如今也被內(nèi)斂地收藏了起來。偏這張如玉雕般精致的臉龐,缺了那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后,竟是隱隱多了一層似有若無的淡漠,就仿佛世間萬事都與他無關(guān)一般,又好似寶劍剛剛磨礪出鋒刃,有種令人膽怯不敢靠近的銳利。 這淺淡的冷漠和銳利,直看得翩羽心頭微微一顫,下意識里想要拂去這層陌生的感覺,便學(xué)著他的模樣,也伸手去覆著他的臉頰,喃喃又道了一遍:“爺真瘦了?!?/br> 手掌下,周湛的臉頰上似多了一層扎手的東西。翩羽一陣好奇,用掌根摩搓著他的下巴,疑惑道:“這是什么?” 周湛被那柔軟掌心揉得一陣發(fā)癢,便以另一只手托住她的手,故意轉(zhuǎn)過臉去,用下巴上的胡茬戳著她的手心,笑道:“胡子?!?/br> 這眉眼一彎,瞬間就叫那令翩羽不安的銳利和冷漠消失殆盡。 翩羽悄悄松了口氣,以指尖試著周湛下巴上的胡茬笑道:“爺也長大了呢?!?/br> 這會兒許mama才剛收拾了浴室出來,一抬頭,就看到周湛和翩羽兩個緊靠在一起,相對坐在那竹榻上,彼此的手,竟是肆無忌憚地摸著對方的臉。 她一陣大驚,再扭頭一看三姑和阿江,竟都垂首站在廊下,仿佛誰都不曾看到這不成體統(tǒng)的一幕一般。許mama頓覺一陣失望。三姑和阿江對翩羽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可顯然這點好,仍是以周湛的意志為主。 “咳咳,”她故意用力咳嗽兩聲,叫著阿江道:“姑娘頭發(fā)還濕著呢?!?/br> 周湛抬眸往許mama身上淡淡瞅了一眼,便伸手拉下那被翩羽胡亂裹在頭頂?shù)慕碜樱贿吺弥臐癜l(fā)一邊道:“你如今這模樣,怕是再怎么把你打扮成個小廝,也沒人肯信了。” 翩羽頓時想起他受罰的事來,忙道:“我沒給你惹麻煩吧?” 周湛還沒答話,許mama那邊就不管不顧地沖了過來,試圖要從周湛手里搶過那巾子,僵著一張臉笑道:“哪能叫爺做這等事……” “沒事?!?/br> 周湛避開她的手,飛快地看了一眼三姑。三姑立馬過來,毫不猶豫地將許mama給拖開了。 許mama無奈,只得望著翩羽的背影叫了聲,“姑娘!” 翩羽回頭看看她,許是覺得許mama的話有理,便也伸手去接那巾子,不想仍叫周湛撥開了她的手。 “我來?!彼?。 她看看他,見他一臉堅持,便放了手,又熟不拘禮地將兩只腳也縮上竹榻,盤腿坐在周湛的身旁,接著剛才的話題又道:“我爹說,你都是因為我才惹上的麻煩?!?/br> 話雖如此,她這隨意的舉止,卻顯然顯示出,她對徐世衡的話并不以為然。 周湛笑道:“別聽你爹的,他不過是想誆你回家罷了?!?/br> “可你是因我才被人彈劾也是真的。”翩羽歪頭道。 周湛垂眼,見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便嘆息一聲,拭著她的發(fā)尾道:“你不過是個引子。就算沒有你,也有別人?!庇值?,“你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何況,你若真給我惹了麻煩,我早把你甩開了。我可不是那種為了別人會不顧自己的人?!?/br> 翩羽眨眨眼,望著他一彎眼眸,笑道:“我知道,所以我乖乖在這里等你來接我呢?!?/br> 周湛那拭著她頭發(fā)的手不由就是一頓,再次垂眼看向她。就只見她咬著舌尖,那笑容笑得甚是調(diào)皮——忽然間,他了悟到,雖然翩羽對她是否造成了他的麻煩有些憂心,但她顯然也相信,他能處理好。 這份信任,忽地就令他心頭又纏繞上那種細(xì)細(xì)軟軟難以描畫的感覺來。 這陌生的感覺令周湛有些困惑,便搖了搖頭,暫且放下這困惑,又問了一些徐世衡的事,知道他只來看過翩羽一次,之后就只是派人過來而已,便譏嘲一笑,二人撇開那人不提。 翩羽坐在那里,東拉西扯地和周湛閑聊著,一邊任由周湛擦拭著她的頭發(fā),一邊默默打量著周湛。 只不過半年未見,周湛就似變了很多,不僅是個子變得更高,肩變得更寬,更多的,是他身上的某種氣息變了…… 翩羽悄悄湊到他的懷里,又悄悄深吸了一口氣。 周湛的身上,似多了一息淡淡的、如松針般冷冽而剛勁的氣息。 她抬起頭,恰正好看到他那截頎長的頸項。月光下,那如天鵝般優(yōu)雅的脖頸中間,有著個明顯的突起。突起的下方,兩條線條交匯處,是個凹陷下去的小小坑塘。 翩羽覺得她以前好像不曾在他的脖子上看到過這樣的突起和凹陷,便以為他是瘦的,嘆息一聲,盯著那凹陷處喃喃道了聲:“爺受苦了?!?/br> 周湛卻是不知她的所想,只垂眼看著她微微一笑,又招手叫過阿江,從她手里換了塊干毛巾,一邊繼續(xù)擦著翩羽的頭發(fā)一邊道:“苦倒是不苦,只當(dāng)是給老祖宗守孝了。不過,也虧得有你的那些信,不然整天無所事事,也是很難熬的。” 翩羽心頭一陣柔軟。周湛原就是個隨性不愛受束縛的,偏如今竟被困在皇陵里,可想而知,那生活要多枯燥無聊。 “倒是你,”周湛將毛巾蓋在她的頭上,搓揉著她的頭頂?shù)?,“從信里就能看得出來,你這日子,過得可真夠愜意的?!?/br> 這帶著嫉妒的聲調(diào)兒,頓叫翩羽抓住他的手腕,一臉內(nèi)疚地抬頭望著他道:“竟是我沒想周全。我只想著爺在那里很是受煎熬,才故意把信寫得有趣了一些,倒是沒想到這信會叫爺看了難受。下次我再不那么做了?!?/br> 她的手,軟軟地圈著他的手腕。那柔軟的觸感,頓令周湛心頭又翻騰起那股令他困惑的細(xì)軟感受來。 這一回,他并沒有將那種感覺推開,而是默默由她握著他的手腕,細(xì)細(xì)品味良久,卻終究還是不能理解這陌生感覺的由來,便嘆息一聲,拉開她的手,又繼續(xù)替她擦著頭發(fā),一邊道:“那可不行,我可就靠著你的信度日呢,下次你得寫得更有趣些才行。不僅是你的事,還有這村子里其他人的事,我也覺得很有意思。比如你那個四嬸,和她婆婆斗法,就挺有意思的?!?/br> 五奶奶強硬了一輩子,治四嬸原是手到擒來的事,偏她兒子四叔是個耳根子軟的,又經(jīng)不得枕頭上的香風(fēng)。前些日子,四叔竟瞞著五奶奶,偷偷用賣小豬仔的錢,給四嬸和花花母女倆各添置了個不能吃不能用的銀耳墜子,直氣得老太太躺在床上裝了半個月的病,罵四叔一家都是“敗家子”。 翩羽笑著將這件事的最新進(jìn)展告訴了周湛,又問著他,“都忘問了呢,爺是怎么來的?皇上放爺出來了?” “沒有?!敝苷康恍?,“自然是溜過來的。” 不僅是那個五奶奶會裝病,他也會。這會兒長壽爺正在皇陵那里替他打著掩護(hù)。 翩羽嚇了一跳,猛地跪坐起來,搖著周湛的肩急道:“爺怎么能這么胡來?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那可是欺君之罪!” 周湛挑眉笑道:“你要告發(fā)我?” 翩羽皺眉,氣惱地一推周湛的肩,噘著那豐滿的下唇道:“不識好人心!” 此時二人靠得極近,她那泛著水潤的唇,幾乎就在周湛的鼻尖下??粗@飽滿的唇,不由就令他憶起他的指尖撫過她唇上時,那柔柔嫩嫩的觸感來。 他心頭一癢,忍不住伸手點在她的唇上,笑道:“原還說你長大了,竟還跟個孩子似的愛嘟嚕著個嘴兒。果然是只長了個殼兒,沒長芯兒?!?/br> 翩羽惱了,張嘴就咬住了周湛的手指。 周湛沒想到她會咬人,一驚,待要回抽手指時,卻是無意中勾到她口中某個柔軟而溫?zé)岬奈矬w。頓時,一股難以形容的酥麻延著手指竄上他的脊背,又延著那脊背,往下竄至一個令人尷尬的所在。 如今已是十七歲少年的周湛雖不曾近過女色,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感覺到身上的變化,他忽地就是一陣臉上發(fā)燒,手指飛快地縮了回來,垂著眼眸道:“你屬狗的不成?” 翩羽卻是不知這無意間的打鬧,竟會勾起對面少年心底的sao動,只彎著那雙純凈的眼眸笑道:“爺忘了?我原就是屬狗的。” 周湛飛快抬眸看她一眼,臉頰上的熱度更顯guntang,后背竟隱隱冒出汗來。他繃緊了身軀,又悄悄屈起一膝,將那替她擦拭頭發(fā)的巾子放在膝上,裝作無事人兒一般,放緩了呼吸道:“啊,我還真是忘了?!?/br> 就在他放輕了呼吸,暗暗調(diào)整著心緒時,那鼻尖下,忽地又冒出那張白凈的小臉來。 “爺怎么了?”翩羽問著他,又伸手覆到他的額上,“是病了嗎?臉怎么這么紅?” 鼻翼間,隱隱飄著股淡淡的幽香,周湛悄悄握拳,卻怎么也止不住一陣心擂若鼓。看著那張近在咫尺的臉龐,周湛艱難地吞咽了一下,伸手拿開她覆在他額上的手,沙著嗓子嘟囔道:“這天兒也太熱了!” 翩羽退回去,卻是一陣歪頭,道:“你不會真病了吧?怎么連聲音也啞了?” 周湛的脊背一僵,猛地將膝上的巾子往翩羽的頭上蓋去,推著她喝道:“坐到那邊榻上去!兩個人擠在一處,熱也不熱!” ☆、第九十八章·心動 第九十八章·動心 山間的夜,有種獨有的寧靜。即便是那滿耳的蟬鳴蛙叫,似乎也只是為了更加襯托出這種幽靜一般。 周湛雙手疊于腦后,躺在那竹涼榻上仰望著夜空。夜空中,一層輕紗似的薄云漫不經(jīng)心地籠著一輪下弦月,叫人看了莫名就感到一陣愜意安詳。 “倒真是會享受?!?/br> 他不無嫉妒地低喃著,忽地就聽到那廂傳來“吱呀”一聲輕響。 卻原來是浴室的木門被人推了開來。 他將手從腦后抽出來,支在竹榻上,抬頭往廊下看去。 就只見那高懸的燈籠下,亭亭立著一個小小的人影兒。 這般單獨一看,便能看出,這小人兒的個頭確實是長高了一些,偏那身上的rou顯然并沒有添加多少,看著仍是一如他們初見時的單薄模樣。 “過來?!?/br> 他沖著那個小人兒伸出手去。 翩羽正用一塊巾子擦著頭發(fā),見周湛沖她伸出手,她便彎了眉眼,將那巾子胡亂裹了頭發(fā)頂在頭上,直接就從廊上蹦了下去,直看得周湛一陣皺眉,沖她低喝了一聲:“當(dāng)心摔倒!” “不會,”翩羽提著裙擺跑過去,站在他的面前搖著那裙擺笑道,“只要這裙子不礙事,就不會摔倒?!闭f著,又嘰嘰咕咕地抱怨起女兒家的衣裳沒有男孩兒的衣裳爽利來。 周湛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著,不禁將她一陣上下打量。 就只見她身上穿著件短短的淺綠色斜襟紗衫,腰間系著條繡鵝黃細(xì)碎小花的白色高腰紗裙,那嫩嫩的顏色,端的把這小丫頭襯得如一枝剛萌芽的嫩柳條一般。 周湛心頭忽地就是一動。一直以來,他總是不自覺地將眼前這小丫頭當(dāng)作個男孩兒,如今這般換了女裝,才叫他忽然意識到,人家可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娃兒。 “吾家有女初長成呢?!彼摽谡f道。 翩羽一揚眉,丟下那仍握在手中的裙擺,噘起嘴,叉腰跺腳道:“你明明就沒比我大幾歲,偏愛充個大人!再說,我也不是你女兒!” 她那身上的紗衫,原就是短而寬松的款式,她這般一叉腰,叫那短短的下擺支棱開,頓時就更加突顯出掩于其下的那一截纖細(xì)腰肢來。 周湛的眼忍不住在她的腰上打了個旋,從竹榻上坐起身,再次沖她伸出手。 翩羽原就只是佯怒,見狀,便笑瞇瞇地接住他伸來的手,任由他將她拉到榻邊坐下。 “大一歲也是大?!敝苷啃χ?,伸手?jǐn)]起她那幾乎就要覆著眼的長長劉海,又調(diào)侃道:“讓我瞧瞧,這眉眼長開了沒?!?/br> 而劉海下露出的那張小臉,卻是叫周湛打了個怔忡。 印象里的這孩子,原該有著一張滑稽可笑的臉,可這會兒他掌下的那張小臉,卻似乎并不是他印象里的模樣。 暗淡的月光下,那原本該是黝黑的一張臉,如今竟如珍珠般白皙可人,許是剛出浴的緣故,看著還似泛著一層瑩潤的光澤。記憶里原是突出得可笑的大腦門兒,現(xiàn)今看著竟是飽滿光潔如一輪皎月。額下,唯有那雙貓眼,還如印象中那般靈動。偏那雙靈動的大眼之上,原本幾乎尋不著蹤影的眉,如今已變成兩道淡淡的籠煙。 周湛的手指忍不住撫上那眉。 那細(xì)細(xì)軟軟的眉,一如上好的紫毫般,在他的指尖刷過一道細(xì)細(xì)軟軟的觸感。那細(xì)細(xì)軟軟的觸感,又細(xì)細(xì)軟軟地沿著他的指尖一陣軟軟細(xì)細(xì)地攀延,竟叫他的心間也軟軟細(xì)細(xì)地纏繞上一股難以名狀的細(xì)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