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徐世衡站住,默默又咽下一口血,抬頭看向周湛。 他和周湛已經一年不曾見過了。印象里的周湛,若是不擺出那副不正經的神情,原是個比女孩兒都要精致漂亮的男孩,可這會兒他卻發(fā)現(xiàn),眼前站著的,竟已是個勁瘦青年。雖然那神情還是一如當初的不正經,眸底卻似比往年更多了一份冷冽和疏離。 “沒想到在這里遇到王爺,”徐世衡硬梆梆地道,“正月里宮里大宴時,還聽皇上抱怨王爺來著,也不知王爺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竟都不曾參加大宴?!?/br> 卻原來,臘月里時,因將近年關了,圣德帝想著太后才剛去世,宮里的團圓宴上原就少了一人,再少了太后心尖尖上的景王,總是不太好看,便命人去把關在皇陵的景王接回來。不想底下人才一個錯眼不見,就叫他獨自溜了,且連個消息都不曾留下,直把等著他回京吃團圓飯的圣德帝氣得夠嗆。若不是大過年的,怕是圣德帝當即就要發(fā)作于他了。 翩羽不知首尾,聽不懂徐世衡的言下之意,周湛卻聽明白了,挑著那不正經的八字眉笑道:“老爺子找自家人團圓,我夾在其中算什么,所以我就找著我的自家人去團圓了。” 說著,他抬起手臂,親昵地拍拍翩羽的后腦勺,惹得翩羽一甩馬尾辮,那發(fā)梢頓時拂過他的臉頰,在他鼻翼間留下一抹淡淡的發(fā)香。 徐世衡卻是想不到,景王開溜,竟是去找翩羽了。他背后頓時就起了一層毛汗——如今他這女兒也算是在圣上面前掛了號的,若是再叫圣德帝知道,這景王是因他女兒才不甩圣上的顏面,怕是不僅翩羽得不到好,連他也要被治個治家不嚴教女無方的罪名了。 他的神色變幻,豈能逃開周湛的眼。周湛心下一陣冷笑,捉住翩羽那仍在晃著的馬尾辮,故意將手里的金釵伸到她的面前,低頭問著她:“這釵子我怎么看著眼熟?可是那年你拿來抵了房錢的那枚?” 翩羽點頭,看著那釵子道:“這是我娘的?!?/br> 徐世衡以為,她那般寶貝這釵子,該不會樂意看到那東西在周湛手上,這回周湛自己遞過來,她應該接了過去才是,不想她只是就著周湛的手看著,并沒有接過去的意思——至少可見,他女兒對周湛是如何的信任。 再一次,徐世衡默默咽下一口血。 許是之前在山上時,他打親情牌的時候,曾見過翩羽動搖,他便又向前一步,盯著那釵子澀聲又道:“這是你娘最心愛的一把釵子。” “我知道,”翩羽木著張臉道,“也是最值錢的一把?!?/br> 徐世衡和她默默對視了一會兒,嘆息一聲,又道:“我還記得送這釵子給你娘時,你娘是如何的高興……” “我也記得,我娘每次當這把釵子時,是怎么的不舍?!濒嬗鸬?。 一旁,周湛看著徐世衡不由一陣憋笑。他豈能看不出來,徐世衡這是打算跟他的小吉光打親情牌,偏他也知道那丫頭的性情,看似開朗活潑,骨子里卻是有些偏執(zhí),她定了論調的事,想要掰回來就極難。 周湛抬手擦過鼻尖,掩飾住唇邊的那抹笑,一抬頭,卻是正看到那柜臺后,老掌柜和賬房先生二人雖各自縮著個脖子假裝在忙,可顯然又豎著個耳朵聽得很是歡快。 他的八字眉往下一落,低頭望著那父女二人笑道:“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那邊?!?/br> *·*·* 周湛所指的地方,是墻角處的一張茶桌。此時那茶桌四周的桌子都空著,故而他們坐下說話,倒也不怕被人聽了熱鬧。 徐世衡目光復雜地盯著翩羽看了一會兒,到底舍不得責備她,便扭頭看著周湛,冷冷道:“王爺又想做什么?!王爺從皇陵出來,避著人又去了哪里,怕是一回京就要向圣上交待個清楚。王爺如何下官不管,可我女兒不能叫你帶累了!還請王爺行個方便,放我女兒回家?!?/br> 翩羽聽了這話,不由就扭頭看向周湛。有關周湛從皇陵出來的事,他只輕描淡寫地說了個大概,翩羽也就信了他。可如今聽著徐世衡的話,顯然內里還有別的隱情。翩羽的眉不由就皺了起來。 周湛對她的事了如指掌,她對他的事卻是知之甚少。當初被送上山去時是如此,如今也還是如此…… 就在她想著等避了人非要向周湛討回公道時,那眼角忽然看到有個人向他們這邊走來。她抬頭看去,就只見一個姿容端莊的婦人在幾個丫環(huán)婆子的簇擁下往這邊過來了。 雖然只見過長公主幾面,翩羽還是認出了她,忍不住簇起眉,起身拉著周湛的衣袖道:“爺不是餓了嗎?我們走吧?!?/br> 周湛也看到了長公主,見仍坐著的徐世衡不曾注意到他背后的動靜,便伸手過去悄悄一捏翩羽的指尖,一邊起身,一邊將那金釵往徐世衡的面前推去。 “這既然是姑父送給尊夫人的禮物,別人誰拿著都不合適,還是姑父收著吧。” 翩羽一聽就急了,不由扯了一下周湛的手,周湛則再次收緊力道,重重握了她一下,她便知道,周湛怕是另有計較,便咬了唇,什么都不曾說,只默默被周湛拉著,繞開長公主,沿著客棧的墻角,從另一側出了客棧。 見周湛竟對自己視而不見,長公主的眉尖頓時就蹙了起來——此時若是有鏡子,她怕是也會很驚訝,她的眉,竟和周湛的眉十分相似,都顯著八字形。 長公主只略一垂眼,便決定暫時放過周湛主仆,重新堆上笑意,向著徐世衡緩緩走去。 等走到近前,這時才注意到她的老管家忙輕咳了一聲。 徐世衡回過頭來,那眼里殘留的懷念憂傷,正好叫長公主看個正著。 她垂下眼,見徐世衡手心里捏著枚女人用的金釵,且那握著金釵的手還緊緊貼在胸口,她的眼頓時就是一沉。 “克己,怎么了?”她柔聲問道,一邊將手放在徐世衡的肩上,一邊假裝不曾注意到他正慌慌張張地要將那根釵子藏進袖籠。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myqaii的地雷 ☆、第一百一十一章·虎視眈眈 第一百一十一章·虎視眈眈 馬車上,翩羽忍不住噘著個嘴,瞪著周湛道:“你干嘛把我娘的釵子還他?!” 這噘起的嘴,頓時惹得周湛一陣手癢,伸手就要過去捏她的嘴。不想如今的翩羽也學乖了,見他眼里閃過一道邪光,早先一步退后,看明白他的意圖后,更是直接伸手就蓋住了嘴。 于是周湛的手拐了個方向,撈過她那長及肩下的馬尾辮,拿那發(fā)梢去搔她捂著嘴的手,一邊笑道:“你也說了,這是‘還’。我這叫物歸原主?!?/br> 翩羽拿眼瞪著他。 周湛放開她的馬尾,伸手將她從對面的座椅上拉過來,又攬著她的肩,扭頭湊過去嗅了嗅她發(fā)上的香味,緩聲道:“可讀過蘇東坡的‘十年生死兩茫?!??” 翩羽點頭,不解地抬頭望向周湛。 車窗外,明滅不定的燈光投進來,在周湛那張線條愈加分明的臉上投下一陣又一陣的陰影。忽明忽暗的光線中,他眼里暗藏的譏誚竟比夜色還要濃上三分。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他冷笑道,“人,總是如此,握在手上的東西,總沒有丟了再找不回來的更叫人牽腸掛肚。你爹至少欠你娘那么多,這賬,也該是他還上的時候了?!?/br> 翩羽先是一陣疑惑,可眨眼間,她忽地就明白了。她原正側著腦袋抬頭看著周湛,這會兒不禁扭過腰,將上半身遠離著周湛,拿手指著他長長地“哦”了一聲,道:“你可真壞!” 周湛得意一笑,“我說過,我就愛看個熱鬧?!?/br> 可翩羽仍是舍不得她娘的那根釵子,便又皺著個鼻子道,“我娘若是還活著,就算他這會兒對我娘有什么心思,想來我娘定然也不會再稀罕他了!” 果然是個剛烈的性子。 周湛微笑著,見她仍那般側著身子扭著腰,保持著整個上半身都遠離他的姿勢,便玩笑著整個人壓過去,一邊笑道:“你又不是你娘,你怎么知道你娘會怎么想?!?/br> 見他壓過來,翩羽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怪,一邊繼續(xù)斜簽著身子退避著,一邊又道:“開弓沒有回頭箭,這世上沒有后悔藥可吃。憑什么我爹后悔了,我娘就要稀罕他?反正如果換作是我,我是不會再稀罕這么個人的。” 說話間,她已經保持不住平衡了,便使了個壞,忽地揪住周湛的衣襟,拉著他一同往那座椅里倒去。 周湛不知道她想使壞,見她往座椅上倒去,還以為她是失了平衡,忙不迭地伸手去攬她的腰,卻是不妨她會揪住他不放,頓時,二人就一同倒在了那座椅上。 也虧得他另一只手及時撐住那座墊,不然以他如今這體重,怕是要把這紙片似的丫頭給壓壞了。 見計謀得逞,翩羽忍不住就咬著唇“嘿嘿”笑出聲來。 周湛挑著眉頭,垂眼往下看去,卻是正好一眼看到她那潔白細小的米牙,咬著那一向偏厚的紅潤下唇。忽的,原本想要說的話一下子飛到了九霄云外,周湛只覺得喉頭一陣干澀,忍不住就吞咽了一下,心跳竟莫名地急促起來。 他下意識深吸一口氣,滿鼻翼聞到的,恰正是她頭發(fā)里那隱隱的香氣……頓時,他只覺得渾身一陣燥熱,忍不住就低下頭去…… 忽的,一只柔軟的手指撫過他的喉頭。 周湛嚇了一跳,只覺得渾身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再垂眸看去,就只見翩羽張著一雙貓眼,正好奇地盯著他的喉結在看。 “這是什么?竟還會動。”她天真地問道。 會動,是因為周湛忍不住又吞咽了一下。 她那似有若無般撫在他喉結上的手,頓時就令周湛周身如著了火一般。他低頭盯著她,只覺得一陣心擂如鼓,滿腦子竟都是那紅艷艷的唇……他忍不住再次吞咽了一下,卻是忽地就升起一股不知所起,令他無法解釋,且更難以遏止的饑渴感來。這莫名的饑渴,直勾得他心跳更加激烈,激烈得他滿心滿腦子只想去做一件極為瘋狂的事…… “怎么了?怎么突然臉變得這么紅?”無知的翩羽那手指又拂上他的臉頰。 周湛的呼吸一窒,猛地縮回那只撐在座墊上的手,任由整個身體重重落下,死死壓在翩羽的身上。他屏住呼吸閉上眼,屈起手臂,以手掌托住她的后腦,將她的臉嵌進他的懷里,另一只手則牢牢禁錮著她的腰,將此刻定然已經是潮紅一片的臉頰埋進臂彎里。 翩羽被他這突然的襲擊壓得小小地尖叫了一聲,忍不住就抗議地掙扎起來。偏那人跟只熊似的,竟將她壓得死死的,令她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 她試著挺了兩下腰,卻是也不知道碰到個什么硬梆梆的東西,那東西沒硌著她,倒像是硌著了周湛,令他發(fā)出一聲奇怪的倒抽氣。然后他挪動了一下雙腿,手臂則更加用力地錮緊她的腰,直勒得她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了。 片刻后,那所謂的“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就真的要變成了“喘不過氣來”了。她被周湛禁錮著,整張臉都死死埋在他的胸前,偏如今他的胸膛竟硬得跟個鐵塊似的,直堵得她一陣呼吸不暢。 她原以為周湛只是跟她鬧著玩,要憋她的氣,所以掙扎了兩下,見掙扎不脫后,也就笑著受了。不想那周湛抱著她竟跟抱上了癮似的,手臂越收越緊不說,還越來越用力地把她的臉往他胸前按去,直按得她都快無法呼吸了,不得不扭著腦袋求饒:“我認輸我認輸,救命,快放開,我快被憋死了……” 直叫了好幾聲,這求饒聲才一點點傳進周湛那如開水般沸騰著的腦海里。 他緩緩松開她,又緩緩支著手臂垂眼看著她,見她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他這才知道,他真是差點憋壞了她。那眼一垂,慢吞吞地從她身上爬起來,卻是小心掩飾起他那同樣急促的呼吸,又交疊起雙腿,以雙手環(huán)著胸,斜肩靠在車窗上,將臉隱在暗處,以一副若無其事的腔調,望著翩羽低聲笑道:“看你下次還敢襲擊我?!?/br> 翩羽卻是不曾注意到他的異樣,只用力又呼出一口氣,這才掙扎著坐起來,撫著胸口道:“你怎么這么重!”又伸手過去戳著他的胸口,道:“以前你這里沒這么硬啊……” 忽的,原以為已經鎮(zhèn)定下來的周湛那眼眸一深,等他反應過來時,就發(fā)現(xiàn)他的手正攥著她的手腕,那想要再次壓倒她的欲念幾乎就要克制不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干脆將另一只手落在她的身側,再次將身子向著翩羽那邊壓了過去,故意低沉著嗓音,柔柔地威脅著她道:“你還想再被我壓一次嗎?” 翩羽忙不迭地縮回手,心有余悸地一陣猛搖頭。 這搖頭的動作,卻是叫周湛心頭一陣滋味復雜。他發(fā)現(xiàn)他很想她點頭…… 他的頭忍不住就又向著她低了下去。 可垂眼間,看到翩羽那純凈無垢的眼眸,他忽地又是一陣自慚,忙不迭地坐直身體,掩飾地問道:“你的頭發(fā)怎么這么香?” 翩羽茫然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笑道:“我用了紅錦jiejie洗頭發(fā)的胰子,聽說是威遠侯送她的?!?/br> 周湛皺起眉,“這味道不好聞。明兒等我空了,我給你配一個?!?/br> 翩羽一陣驚訝,“爺會做胰子?” “見人做過。”周湛點頭。 翩羽的貓眼一亮,忽地又將臉湊到周湛的面前,“教我!” 周湛嚇了一跳,驀地往后一退,后腦勺“梆”地一聲脆脆地敲在車窗玻璃上。 翩羽忍不住一吐舌,忙不迭地把腦袋縮了回去。 只聽周湛咕噥了一聲:“你倒是只好奇的貓,什么都想學?!闭f著,扭頭過去,看著車窗外抱怨道:“怎么還不到地方?我都快餓死了?!?/br> 車窗外,那視而不見的燈光,恰如他心頭正翻騰著的泡沫,亮起一個,滅了一個,亮起一個,滅了一個…… *·*·* 周湛向來精于享樂,可以說是個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主兒,這長壽城又是皇陵下的大城,能在城里開飯館的,自是各有各的絕活,偏這一頓飯,卻是叫周湛吃得很是心不在焉。 自打翩羽跟了周湛,這吃飯的活計,一向都是她伺候著??山駜核麉s一反常態(tài),竟把她支去和紅錦他們同桌,而叫了很久不曾當過這差事的沉默來侍候他用餐。 紅錦忍不住問翩羽,“怎么了?你又怎么惹著爺了?” 翩羽搖頭,揉著那仍有些酸的鼻尖道:“他不欺負我就算好的了,我哪敢惹他?!?/br> 話雖這么說,見周湛自打下了馬車后,就一直是那副興致不高的模樣,她也有些擔心。見桌上有那翡翠湯包,她的眼一亮,便又叫了一籠,打算親自給周湛送過去拍一下他的馬屁。 這會兒周湛是在樓上的雅間里,翩羽他們則是在樓下的大堂里。湯包好了,翩羽便接了籠屜,往二樓的雅間過去。 那湯包是剛出爐的,正熱氣騰騰著。翩羽上著樓梯,眼睛被那熱氣熏得有些睜不開,便偏著個頭,看著前方的路。 前方,有幾個人正從二樓上下來。翩羽見了,便往一旁避去。不想她往左避,那人就往左去,她往右避,那人又往右去。翩羽一皺眉,這才抬頭看向那故意阻著她去路的人。 阻著她去路的,是個年過三旬,生得肥頭大耳的中年人。 那人盯著翩羽的眼神,忍不住就叫她渾身一陣起膩,她皺眉道:“借過。”說著,又向左避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