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jié)
二樓除了幾間房再無藏身之地,前頭幾扇門都鎖著,許三直接開槍,將門鎖打爛后踹門進入又是一頓掃射。 他的子彈像是用不完,連發(fā)聲響射在唐業(yè)雄心間,急得他手腳發(fā)涼,他不能讓許三靠近這間房,于是他悄悄打開門縫,不等薛靜柔阻攔,便悄無聲息溜了出去。 薛靜柔坐在地上,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她全身冒汗,身上衣服濕了一重又一重,讓她幾乎麻木,毫無知覺。 外頭忽然響起悶哼,還有男人的驚吼,接著便是槍聲亂響,許三大喊大叫,不停咒罵唐業(yè)雄和薛靜柔,聲音卻是漸漸遠離薛靜柔這處。 小房間里只有一扇小小氣窗,薛靜柔撐起身,找了根木棍將窗戶捅開,柔弱的光線照進這骯臟混亂的角落,帶給薛靜柔些微的安全感。 但緊接著,她真正感到恐懼了。 就在她剛剛坐著的位置,赫然有攤殷紅的血跡。 薛靜柔張大嘴,驚恐萬分地摸上肚皮,她一邊摸一邊和小家伙說話,可摸了半天,肚子里向來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居然毫無動靜。 薛靜柔本來就發(fā)麻的手腳更加撐不住自己,她小心翼翼坐回地上,眼前陣陣發(fā)黑。 她怕,哪怕以前被唐業(yè)雄關(guān)著,被許三拿槍指著,她都沒有這樣怕過。 外頭又響起幾聲槍響,忽然有人狂喜大叫,“打中他了!打中他……唔!” 此后再無聲響,死氣沉沉。 汗珠滲進薛靜柔眼里,火辣辣地疼,她剛想擦擦臉,房間木門忽然被踹開,灰頭土臉的許三死神一般堵在門口,驚悚狂笑,“我找到你了!薛靜柔!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你當初就不該救……” 話未說完,唐業(yè)雄從后突襲而出,抱著許三一起滾翻在地。 許三手上有槍,唐業(yè)雄握住他的手腕,和他較勁,槍口一會兒從薛靜柔轉(zhuǎn)向唐業(yè)雄,一會兒又被唐業(yè)雄掰向許三自己。 “丫頭!跑呀!”唐業(yè)雄吃力大叫。 薛靜柔撐著手想站起身,兩條腿卻不聽使喚,一動不動,她絕望地看向唐業(yè)雄。 許三喉嚨里發(fā)出咯咯怪笑,他忽然抱住唐業(yè)雄,將他用力摟進懷里。 槍聲同時響起,薛靜柔看見唐業(yè)雄身體一僵,被算命先生說是有福的一張臉霎時面如死灰。 于是薛靜柔知道,唐業(yè)雄的福氣過不了她這關(guān)。 許三推開唐業(yè)雄,想從地上爬起來,唐業(yè)雄的身體卻猛地躥了一下,重新死死抱住了他的手。 許三大怒,連開三槍,全都打在唐業(yè)雄身上,“我打死你!我他媽早就該打死你了!哈哈哈!姓唐的!我打死你!” 唐業(yè)雄始終抓緊許三執(zhí)槍的手不放,槍口對準他高大的身軀,將背后的薛靜柔小心翼翼護住。 最后一次開槍,槍里已經(jīng)沒有子彈,唐業(yè)雄終于松開手,踉蹌著往后倒去,許三從報復的快意中恍惚清醒過來,看著滿身血窟窿的唐業(yè)雄和一臉灰敗的薛靜柔,奪門而逃。 薛靜柔以手撐地,爬到唐業(yè)雄身邊,想將他的頭枕起來,好叫他能舒服一些,可她幾次去抱唐業(yè)雄的腦袋,都倍感沉重,竟然連挪都挪不動。 唐業(yè)雄一開口,嘴里便嗆出幾口血沫,大概是肺被打穿了,他覺得自己身體漏了風,卻又感到前所未有的踏實。 薛靜柔淚流滿面,匍匐到他懷里,想起那年她十九歲,和餐廳里每位員工都混熟,成了老油條,便當眾喊這位陌生老板一聲大叔,明晃晃的戲謔,陽光燦爛,不知世道險惡,更不知愛一個人原來也可以愛成傷害的模樣。 “老唐……”薛靜柔想替他堵住胸口的血洞,可血流得飛快,她又只有兩只手,“老唐……你別死……咱們倆要兩清,你死了,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其實他們從一開始便都明白,唐業(yè)雄回來,必然有去無回,這結(jié)局已經(jīng)被注定,可誰都忍不住心存僥幸。 這個幸,到底沒能發(fā)生。 “還……還不清……才好……”唐業(yè)雄笑,笑得滿臉都是血滿眼都是淚,“這樣……最好……” 薛靜柔哭得泣不成聲。 唐業(yè)雄伸手想摸她的臉,可指尖剛碰到她涼涼的臉頰,便留下一抹血跡,他漸漸渙散的目光有些迷茫,又有些執(zhí)拗,拿稍微干凈的手背去替她擦臉,想將她擦干凈。 干干凈凈的薛靜柔,干干凈凈的靜丫頭。 誰不想讓自己喜歡的人永遠干凈,可她寧愿臟兮兮留在他身邊,也不要做他的人。 “我……”唐業(yè)雄喃喃自語,想說再過兩年,我和你便也有一個十年,我本來打算在你二十八歲時娶你,風風光光,熱熱鬧鬧,我把全世界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哪怕你不稀罕,哪怕你棄如敝履,我也要給你,因為那是我唯一能給你的。 可是到最后,他能給她的居然只有那枚成色難看的小羊吊墜,還要假借雅嫻的名義,因為怕她不肯收。 他有那么多話想和薛靜柔說,可話到嘴邊,也只說了兩個字,“別怕?!?/br>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結(jié)局 齊驍年和白長歸沖進來的時候,唐業(yè)雄的眼已經(jīng)閉上了,薛靜柔的手蓋在他的眼皮上,手心手背都是血,又冷又硬又麻,白長歸試了幾次想拉開她的手,都沒有辦法。 薛靜柔就坐在唐業(yè)雄身邊,一只手仍舊堵著他胸口上一個血洞,血已經(jīng)不往外流了,她的肢體也無知覺,腦袋里空無一物,只反復回響唐業(yè)雄最后和她說的話。 他說別怕。 她以前最怕他,他也說別怕,后來她不怕他了,他還是說別怕。 好像只要有唐業(yè)雄在,薛靜柔就可以是囂張跋扈的靜姐,她天不怕地不怕,添出的麻煩事一樁接一樁,什么也不擔心,什么也不怕。 白長歸輕聲喚薛靜柔的名字,接連喚了幾聲后,她終于給出反應——眼珠子動了動,慢慢轉(zhuǎn)向他,“……長歸?” 白長歸的腿受傷了,否則他能來得更快更早,他自惱到不行,恨自己沒用,“我們起來,我送你去醫(yī)院?!?/br> 薛靜柔輕微點頭,在白長歸的攙扶下想要慢慢站起來,可身體剛動,一陣劇烈的疼痛從腹部傳來,疼得她雙腿發(fā)軟,又重新坐了回去。 她怔怔抬頭看向白長歸,大睜的眼里全是淚。 白長歸將她打橫抱起,急急往外走。 他們剛踏上樓梯,身后傳來數(shù)聲槍響,有人大喊,“齊隊!許三被擊斃了!” 薛靜柔身體微震,抬臂抱住白長歸,將自己的臉埋入他脖頸。 “沒事的,都過去了?!卑组L歸一邊安慰她,一邊想往外跑,又擔心顛壞薛靜柔,只能改跑為疾走,還未到門口便聲嘶力竭召喚待命的救護車。 醫(yī)生護士推著輪床過來接應,薛靜柔身下一直在出血,觸目驚心。白長歸跳上救護車,始終緊握她的手。 去到最近的醫(yī)院時,白瑾和白母已經(jīng)等在那兒,見到疼得大汗淋漓已沒什么知覺的薛靜柔,白母雖也落淚不止,還是走到白長歸身邊,哽咽說道:“這胎太危險了,你和醫(yī)生說,一定以大人為首,別的都不管,只要靜柔平安?!?/br> 白瑾將白母拉到旁邊,小聲勸道:“你別嚇長歸,咱們先聽醫(yī)生怎么說?!?/br> 白母去看白長歸,見他鐵青著臉,嘴唇發(fā)白,生怕他打擊過甚,不敢再說什么。 醫(yī)生很快出來,說產(chǎn)婦身體狀況太差,早產(chǎn)要剖腹,讓白長歸簽字。 白長歸二話不說簽字,看向醫(yī)生的眼充滿懇求,他滿身是血,醫(yī)生多看他兩眼,也是同情,便安慰道:“放心吧。” 手術(shù)室的大門重新閉合,白瑾給白長歸送來一杯熱水,聽到這個大侄子忽然冒出一句話,說早知道過去便學醫(yī)了。 她無端端咧嘴笑了,笑過之后眼眶發(fā)熱,眼淚毫無征兆滾落臉頰。 誰也沒想到,這一年里,薛靜柔和白長歸先后都會受這諸多磨難,她等白長歸喝過水,又去找護士,請她過來幫白長歸處理腿上的傷。 護士說那傷需要縫合,讓白長歸去治療室,白長歸不肯,無論如何也不離開手術(shù)室,白瑾和白母沒辦法,只能先給他止血包扎,等會兒再處理。 薛靜柔的手術(shù)一個多小時后便結(jié)束了,母女平安,產(chǎn)婦直接轉(zhuǎn)入病房,嬰兒送進育嬰箱特殊養(yǎng)護。 白瑾迅速分配任務,讓白長歸去看薛靜柔,白母去跟嬰兒,她則先給白宅報平安,接著聯(lián)系兒科專家,商量如何照顧他們家這位早產(chǎn)兒女寶。 護士來問女寶寶的名字時,白長歸想也不想直接說,“叫丫丫,丫頭的丫?!?/br> 薛靜柔總被人喚作靜丫頭,如今她生了個小薛靜柔,似乎毫無例外也成了小小靜丫頭。 薛靜柔麻醉未醒,盡管手術(shù)順利,她也受了不少苦,原本高高聳起的肚子消失不見,像帶走她所有的靈氣與力量,只留個空癟癟的肚皮,上頭有三處刀疤,今日再添一刀。 白瑾說薛靜柔體虛,還要睡好久,讓白長歸先去處理自己,可白長歸執(zhí)拗不從,白瑾只得請了醫(yī)生來,耳提面命罵了白長歸一頓,說他渾身臟兮兮對產(chǎn)婦間接造成巨大傷害,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外趕,白長歸這才連跑帶沖趕去處理傷口。 回來的時候,薛靜柔還沒醒,白長歸微松一口氣,看在旁邊白瑾眼里,忍不住揶揄。 “她沒醒你松什么氣?”白瑾笑問。 白長歸搖頭,輕聲道:“我怕她醒來第一眼沒看到我,心里難過?!?/br> “她是最樂觀的人,不會為了這點小事難過?!卑阻幸忾_玩笑舒緩氣氛,“況且孩子生下來了,她以后最在意的人就未必是你了,說不定等會兒醒過來,急著見小孩,直接忽視你。” 白長歸沒笑,他笑不出來,“姑姑……” 白瑾“嗯”了一聲,微笑看著他。 白長歸沉重道:“唐業(yè)雄死了?!?/br> 白瑾立即了然,再看昏迷不醒的薛靜柔時,也明白白長歸為何怕她難過了。 從今往后,薛靜柔的生已然背負上唐業(yè)雄的死,她是最重情義的人,只怕這輩子都要有愧于心。 既然已經(jīng)知道薛靜柔此前經(jīng)歷過什么,白瑾自覺不好當面迎接薛靜柔的蘇醒,便主動離開,將滿室清凈還給他們夫婦。 薛靜柔悠然轉(zhuǎn)醒時,白長歸就坐在她身旁,他沒說話,只定定看著她,她微微轉(zhuǎn)頭看清周圍環(huán)境后,良久也只有苦笑。 “痛嗎?”白長歸輕聲問她。 薛靜柔點點頭,探手顫顫摸了下消失不見的大肚子,有些惶然和恐懼。 “生了,女孩?!卑组L歸說道:“除了早產(chǎn),一切平安,mama和姑姑在看著,放心。” 薛靜柔望向天花板,起先滿臉迷茫,隨后漸漸回想過去,一切明朗于胸。 白長歸一眨不眨盯著她,此刻見她記起,輕輕嘆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為了你自己,你現(xiàn)在不能哭。” 薛靜柔轉(zhuǎn)頭看他,見他也是風霜滿面,周身狼藉,便朝他伸出手,輕輕撫摸他的臉。 白長歸捧住她的手,緊緊貼在臉頰,他不讓她哭,自己卻忍不住紅著眼,慢慢滾下一條濕痕。 === 五天后,薛靜柔母女被轉(zhuǎn)去最好的醫(yī)院治療看護,除去術(shù)后頭兩天,薛靜柔顯出底子厚的優(yōu)勢,恢復很快,就連她的女兒,哪怕不足八月,竟然也比其他足月嬰孩更精神點。 齊驍年是殺伐之人,在她們還住院期間根本不敢去探望,尤其不敢看望小女嬰丫丫,只隔著電話問了薛靜柔身體狀況,對工廠當日的事卻只字不提。 薛靜柔知道他是不想在月子期間引發(fā)她任何悲涼心緒,對于別人的溫柔,她也體貼地保持緘默,唯獨問過雅嫻的事,讓白長歸將她帶到家里,好好看住。 她的原話便是看住,白長歸起初不解,后來便明白了。 丫丫雖然精神好,但身體弱,加之薛靜柔剖腹坐月子,白家這首位曾孫輩大小姐的滿月酒便沒大肆慶賀,只在家中邀請三五好友相聚。 那天晚上,就連被送去加拿大小半年的小忙都回來了,大概是北國風水養(yǎng)人,小忙不僅個高,連胸膛和臂膀都厚實許多,風塵仆仆又小心翼翼走進薛靜柔臥室時,臉上當初被皮鞭抽出來的傷雖然依舊淺淺浮著,但已經(jīng)顯出成熟男人的基本輪廓,是個溫柔的面貌,哪怕曾被粗暴對待過。 小忙回來后見的第一個人是薛靜柔,第二個人是雅嫻。 雅嫻以所有人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瘦著,唐業(yè)雄剛剛?cè)ナ赖哪莻€星期,她不分晝夜當真以淚洗面,因為哭得多了,竟然也從十多年的濃妝下顯露出真正面孔,讓人意外是個平凡清秀的女人。 她哭了小半月,等到丫丫出院被送回白宅育嬰室,她遠遠瞥上一眼,便不再哭了,此后拾掇拾掇自己,像是從泥淖里□□般,專心致志照顧薛靜柔,不再叫人為她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