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這一層完整地拿下來擱到一邊,露出第二層,四只略大點的碟子:蝦仁滑蛋、rou末酸豆角、宮保雞丁,還有片好的冰糖肘子。 再拿開,第三層是三碟子薄餅,一白一綠一紫,另還有一碟醬。雪梨依次點過三碟餅:“小麥面、綠豆面、紫米面。” 最底一層,是一小缽適合冬日驅(qū)寒的清燉羊rou湯。 指揮使看著這擺了一桌子的吃的,想了半天沒想明白她的意思。 他疑惑地看過去,雪梨水眸含笑:“吃些好吃的心情就好啦!尤其是涼面、春餅這些要自己動一動手的,特別管用!” 特別管用…… 指揮使的神色十分掙扎。 這換心情的方法也太……清奇了點。 雪梨的話還在繼續(xù):“其實這時候我最喜歡火鍋?。∽约轰讨砸活D,出一身汗,什么問題都不是問題!” 真、是、個、小、孩、子! 指揮使糾結(jié)地深緩了一口氣:“多謝你,但是……” 抬眼一對上她一眨一眨的眸子,他驀地把話咽回去了。 吃兩口就是了,頂多就是不管用,又不會有壞處。 手上還沾著血跡,指揮使徑自去次進院里取了水來洗了洗。雪梨一看他挺配合,愉快地也跑去洗手。 指揮使揭了一張小麥面的餅托在手里,看看眼前各色的酥糖和菜,不知怎的,明明還沒開始吃,好像心情已經(jīng)好了點?! 那道蝦仁滑蛋看著最誘人,淡粉的蝦仁和金黃的雞蛋盛在一起,瞧著鮮而不膩。 他饒有興味地正要夾一塊起來,一只小手伸到了面前:“吃這個!” 垂眸看看,送到嘴邊的手里正拿著一小方杏仁酥糖。 指揮使下意識地避了避,解釋說:“我不愛吃甜的。” “但是吃甜的心情會好!”雪梨歪著頭懇切道,“我剛進宮時聽jiejie們說的,后來自己試了好多次,是真的!” 那是因為你是個小姑娘…… 指揮使一邊腹誹,一邊不由自主地把她送過來的糖吃了。嚼得十分勉強,這東西于他而言實在太甜了,甜得滿口都膩。 杏仁味倒是醇厚濃郁,和甜味一起彌漫滿口,又在鼻中撞著,香味宜人。 他全神貫注地把這塊糖吃完,雪梨可算放過他、允許他好好吃春餅了。 于是再度執(zhí)箸,筷子沾了點醬涂在餅上,然后夾了三兩塊雞蛋、兩片肘子rou,有用勺子舀了一小勺rou末酸豆角、一小勺宮保雞丁。 左一卷右一折,他手里卷出一個漂亮的狹長卷餅,再抬頭一看…… 雪梨正捧著一張塞得滿滿的、包成了個包袱般的春餅“吭哧”一口咬下去。 鮮少在宮里見到這么喪心病狂的吃法,指揮使愣了半天,緩緩神:“你平常都這么吃東西?” 雪梨連連搖頭,嘴里塞得太滿半天才騰出空閑來說話:“春餅這么吃比較痛快而已,滿滿一口咬下去,全是開心!” 看起來她吃得很痛快,指揮使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餅,矛盾了半天,還是無法說服自己這么吃! 雪梨雖則吃得“豪氣萬千”,但到底進宮被規(guī)矩管了三年,胃口不大,這么一個吃下去就覺得飽了。 撣撣手,托著腮,她專注地看指揮使吃。 指揮使也時不時抬眼掃她一眼,幾回之后,他有點不自在。 吃飯的時候面前坐著個水靈靈的小姑娘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這感覺也是奇怪得可以! 于是吃完第二張餅之后,他推了一碟果脯給她:“喏。” “我吃飽了!”雪梨清凌凌道。 指揮使沉息,誠懇道:“那你別盯著我,好么?” “……哦。”雪梨訕訕地別過臉去,抬頭看廊檐瓦當、低頭見青石板磚,看了一會兒就又忍不住想把頭轉(zhuǎn)回來了。 她沒事做啊! 在指揮使第三張餅吃到一半的時候,雪梨被逼無奈到廊下溜達去了。 繞著回廊轉(zhuǎn)了一圈,他吃完第三張餅了;再院子里晃悠一個來回,第四張餅也吃完了。 指揮使放下筷子,雪梨明眸大睜:“心情好點沒?” “……嗯?!敝笓]使頷首。應(yīng)得平淡,但還真不是敷衍她,確實是舒服些了。 也不知是因為吃得舒服還是因為這卷餅、吃餅的過程消磨了時間,將心中的不忿磨淡了。 指揮使長長地舒出一口氣,似乎心中最后的沉郁都隨著這口氣消散不見。 他抬眸,端詳起幾步外的雪梨來。 夜色下小院里被廊下宮燈照得暖融融的,反襯得她那一身蔚藍色的齊胸襦裙更顯清麗。一輪明月在她頭頂高懸著,微微寒光照在她丫髻上成對的銀簪上,反出的星點光澤和天邊星辰相映成趣。 她也正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他。小小的一個人站在這方有些空蕩的院子里,一動不動,只一雙水眸偶爾眨一下,像個漂亮的瓷娃娃一樣。 他看了她一會兒,嘴角不知不覺地就稍揚了起來。 雪梨見他笑了,纖指點了點糖碟:“再來一塊?” “不用。”指揮使驀笑出聲來,目光落在早先看到她放在桌上的木盒上,問說,“把它拿回來干什么?” 雪梨臉上的笑斂去了一些,看上去真誠了點:“我是來還這個的。這東西好貴重,我不能收。” 她說著搖搖頭,丫髻上成對的簪子下墜的流蘇晃得飛快,好像在有意配合著她拒絕。 指揮使面顯不快,凝睇著她默了會兒,平靜說:“賀你生辰的東西,沒什么不能收的。何況已是送你的東西,我怎么能再收回來?” 雪梨還是搖頭,稚容上笑意盡臉以示誠懇:“大人您在朝中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應(yīng)付。這么好的東西,給別人興許能更有用呢……” 他話音未落,指揮使的臉色說陰就陰了。 雪梨話音一噎,眼睛轉(zhuǎn)轉(zhuǎn),卻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 “送你的東西,我不會收回去?!敝笓]使一字一頓地說著,已徑自起身向外走去,口氣不能更生硬,“我也不是愛四處送禮、左右逢源的人?!?/br> 這晚雪梨回去得很是晚了些,又拎著食盒,往住處走時便被路過的女官攔住問了幾句。 她敷衍說是給尚服局的好友帶些吃的去——這樣的事在宮里很是常見,那女官也就沒再多問。 回房盥洗后躺下,雪梨一閉眼就是指揮使那張說陰就陰的臉,她越想越覺得很委屈??! 她又做菜又跑腿地費了那么多周章就為讓他高興一點兒,到頭來他還兇她! 怎么想都覺得很冤?。?/br> 轉(zhuǎn)念,卻又覺得可能是自己不對。 他特意備的生辰禮呢,她不該退回去的。 雖然御令衛(wèi)想查個宮女的檔不算難事,她之前也感覺到他們早把她的一舉一動都盯住了。但他竟有意記住了她的生辰…… 還是挺開心噠! 這日回來得晚又小失眠了一會兒,睡了不足一個時辰,就聽到了蘇子嫻的聲音:“雪梨,起床起床!” 沒辦法,自打晉了恭使,她們也時常要輪早膳的值了。各宮傳早膳大多在寅時卯時,是以必須半夜就起來準備。 雪梨揉揉眼睛,起床更衣,盥洗干凈后去膳間著手準備??催^膳單,二人連同其他幾個恭使負責熬粥,另有兩個選侍與她們一起,但熬的是皇帝早膳中的粥。 那道好像是萵苣魚片粥,鮮香味美,剛熬上不多時就讓人聞著餓。 然則粥還沒熬好,典記女官進了膳間來,黛眉微皺:“陛下這道粥得換成別的?!?/br> “???”熬粥的選侍一愕。 “我問過尚食女官了,換成紅小豆粥便是?!钡溆浥僬f著,一喟,“太醫(yī)院來傳的話,說陛下受了些傷,不能吃這些葷腥的東西,對傷不好。” 那選侍這才了然,欠身應(yīng)諾,著手去備新的粥了。 “陛下怎么會傷著???”一同做事的白馨宜壓音好奇道。 眾人卻都只能搖頭,沒有一個知道原委的。 “但肯定是大事……”一個聲音壓得極低,低到辨不出是誰,“能讓陛下傷到,多難啊?陛下近來必不高興,我們小心些。” ☆、第19章 火鍋 疹子的事情還沒過去多久,尚食局眾人想想那么大陣仗的責罰就心有余悸。眼下聽說皇帝受傷了,更是格外緊張。 鄒尚食和四位司膳出現(xiàn)在膳間的頻率明顯多了,四處巡著看眾人做事。瞧見不熟練的索性親手接過來做,總之不能出半點岔子。 半夜起來當值的到了中午便可回房歇下。算來其實和從早當值到晚的時間差不多,可這一上午緊張下來,到中午離開膳間時感覺好像過了好幾百年似的。 真可怕! 雪梨情不自禁地為皇帝祈禱起來。祈禱不管他傷了哪里、有多重,都趕緊痊愈吧!千萬別拖得太久,拖得久了尚食局出小岔子的可能更大了! 當晚,整個尚食局炸鍋了。 御前來傳了口諭,說今晚皇帝召七王一起用膳,要吃火鍋。 早上說要忌葷腥,晚上說要吃火鍋。 鄒尚食臉色鐵青,和來傳話的御前宮人磨了半天,先是委婉地表示“為陛下圣體安康,能不能不吃火鍋”。 來傳話的宦官叫徐世水,瞧著年輕,卻是氣勢十足,眼皮一翻:“女官別為難小的,小的就是來傳個話。陛下點了名要這個,女官讓小的怎么攔著?” 鄒尚食死了勸回去的心,靜一靜神,又道:“那若是只上素的……” 徐世水一斜她:“您聽說過吃火鍋只吃素的嗎?” 離得近的宮人們都禁不住一哆嗦,眼巴巴地看向鄒尚食,盼著她把這事兜住。 眼下對鄒尚食而言,能做的就只剩給尚食局求個免死金牌了。 話里旁敲側(cè)擊地繞著探徐世水的口風(fēng),她就想探出一句“萬一出了事,不怪尚食局”來——雖然他一個小宦官說這話也不管用吧,但只要他敢說,至少意味著皇帝、或者大監(jiān)陳冀江有過這樣的意思。頂不濟了,逼得他一時失言在這放了話,到時候陳冀江也多少得為她們兜著點。 誰讓他是陳冀江的徒弟呢? 可御前的人都是人精,徐世水心里頭明白鄒尚食想聽什么,任她說破天也不松口。如此耗了將近一刻,他一揖:“女官您趕緊準備著吧,免得到時候呈不上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