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謝昭說完靜等答復(fù)。他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從她的反應(yīng)看看她緩過勁兒來沒有。他覺得他這梯子搭得很到位了啊,先讓她自己緩幾天,然后叫到殿里來。叫到殿里來也先讓她自己烤烤東西開心開心,然后再讓位在親王的七弟親手給送個調(diào)料…… 他覺得他夠?qū)捄土税??不嚇人吧?一點也不像個壞人吧? 眼見外面畢恭畢敬地一福:“奴婢這里東西夠了?!?/br> 得…… 皇帝嘆氣,起身徑自朝外走來,到二人身邊時停腳,不管她頭也不敢抬的樣子:“點心要不要?” 雪梨立刻搖頭。 他想了想,又問:“酸奶想不想喝?!?/br> 她剛一搖頭,旁邊七王喊道:“想!” “……”皇帝暗瞪他一眼,大步流星地繼續(xù)向外去,循循道,“你們吃著,朕出去走走?!?/br> 出殿后交代外頭的宮人備酸奶送進(jìn)去。謝昭也沒走遠(yuǎn),在長階圍欄邊站了會兒就回到了殿門口。 殿門緊閉著,內(nèi)亮外暗,他從這兒能看到他們倆在燈火下的身形,他們在里面若不仔細(xì)便看不到外面的影子。 他很好奇阮氏在七弟面前有沒有那么緊張。 陳冀江和徐世水看著陛下在門邊朝自己的殿里探頭探腦的,不禁面面相覷:陛下您最近愈發(fā)童趣了啊…… 里面的聲音徐徐傳來。 “吃這個!”七王拿起一盤子魚片,也不讓雪梨動手,袖子一擼,自己一片片往炭爐上夾,一邊夾一邊埋怨,“方才皇兄自己烤得特痛快,就不讓我試,急死我了?!?/br> 謝昭在外挑眉不語。 雪梨聽他這么一說就識趣地不跟他搶,在旁邊笑瞇瞇看著,看得無聊了,就捧起一小碗酸甜蘿卜吃著解悶。 謝昭聽不著她的動靜,剛輕吁了一口氣心說“原來也是一樣拘謹(jǐn)啊”,就聽里面清脆的聲音一下響了:“快翻快翻!要糊了!” “啊……真的糊了!”七弟的聲音很是惋惜。 雪梨咯咯嬌笑起來,他隔著一扇門都能聽出幸災(zāi)樂禍的味道,而后聽得她道:“我來!殿下您先吃這個香菇,剛才剛烤的!” “我不愛吃香菇……”七弟明顯為難,轉(zhuǎn)而又大大方方說,“好吧好吧,我吃一個!” 謝昭心下哭笑不得,扭頭吩咐陳冀江讓太醫(yī)開副消食的藥來,讓他們喝完再回去。自己決定還是不要在這兒聽壁角了,轉(zhuǎn)身下了長階,打算隨處走走。 真是鮮少這么分明地感覺到自己被嫌棄! . 紫宸殿里,謝晗和雪梨吃得十分盡興。尤其是謝晗,這些日子他一直為雪梨的“消失”而后悔來著,現(xiàn)在見她還好好的,心里自然很是暢快。 于是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越吃越開心,身份差別什么的早忘得干凈,哪還有閑心注意殿門外是不是多了個聽壁角的影子? 雪梨回到御膳房時恰是備宵夜的時間,她看看膳間里忙碌的陣勢,便知今晚的宵夜也沒讓尚食局備,洗了手就去幫忙。 杏仁茶、翡翠蝦餃、豆沙花朵包。雪梨看著膳單一怔——后兩樣都是偏主食些的東西,陛下這是今晚沒吃飽……? 不會是因為她和七殿下在殿里吧…… 她不敢深想,見子嫻和汀賢都在做翡翠蝦餃便去和她們一起做。 這翡翠蝦餃的講究在面皮上,要調(diào)兩種面,一種是普通的澄粉加淀粉,另一種是在澄粉淀粉里加點菠菜汁一起,調(diào)成翠綠色。搟面皮時一條白色在中間、上下各一道綠,包的時候把白色放在中間,綠色在兩邊。 蒸過后因有澄粉,面皮就會微顯晶瑩,兩邊那兩道綠青青翠翠的,就像翡翠一樣,故稱“翡翠蝦餃”。 眼下子嫻調(diào)著白面、汀賢調(diào)著綠面,雪梨正好去調(diào)餡。 她剝著蝦,汀賢碰碰她的胳膊:“聽說御前的人找你去幫忙啊?” 這是方才來叫她去的宦官編的理由,雪梨便點頭:“是。” 汀賢有點好奇,壓音又問:“御前不是人很多么?要你去幫什么?” 雪梨一時編不出,面色一僵,倒弄得汀賢也跟著尷尬,立即道:“你不便說就算了……我不問了?!?/br> 子嫻則在另一旁悄悄問她:“你沒事吧?聽說方才陛下不太高興?” “???”雪梨一愣,“怎么不太高興?” 子嫻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不知道。就聽說陛下晚膳用到一半突然出去了,臉色不太好,我還怕你出事來著。” 雪梨怔然,只好裝迷茫敷衍過去,跟子嫻說:“我沒見著陛下……” 三人便繼續(xù)做蒸餃了?;炝诵┰S豬rou和嫩筍的蝦rou餡調(diào)好,一小團(tuán)rou餡包進(jìn)綠白相間的皮里,一個個包得胖胖的,包足了十個之后擱進(jìn)蒸籠上鍋。 另一邊,崔婉正磨著南杏仁。調(diào)杏仁茶不止要杏仁粉,還得要些許糯米粉。糯米粉有現(xiàn)成的,她正要叫人取來,抬眸一掃,見一打雜模樣的高瘦宦官正拿了那張膳單要走。 “站住!”崔婉一語喝住他,擱下磨至一半的杏仁,上前奪下膳單皺眉道,“這不是你能動的東西?!?/br> 因為出了事要查驗、生了病太醫(yī)們也會翻閱近來膳食,膳單一貫是要緊的東西。尚食局里的膳單都由典記專門管著,旁人能拿起來看卻不能拿走,就算弄臟了弄濕了重新謄抄,也要典記女官親自來抄,還得是至少三人一同盯著。 御膳房里這方面的規(guī)矩她雖是未著意打聽過,但循理只能更嚴(yán)才是。 “喲,女史?!蹦歉呤莼鹿僮饕?,面色微白,看著倒還鎮(zhèn)靜,笑得客氣,“您剛來,大概好多事還不清楚?!?/br> 這話說得實在含糊了些。 崔婉眉頭緊鎖,見他伸手要拿,索性將膳單背到了身后,板著臉道:“這可不是小事,你說明白了?!?/br> 膳間里氣氛冷肅。一道從尚食局來的幾人都同樣蹙著眉打量那宦官,等著他說出個所以然。 那高瘦宦官目光閃爍,低著頭半天沒應(yīng)話,崔婉面色愈冷,吩咐手下的常侍說:“去稟陳大人一聲?!?/br> 那常侍連忙領(lǐng)命去了。過了一會兒,卻是汪司膳先一步到了。 ☆、第38章 膳單 宦官一揖宮女一福,道了聲:“司膳大人?!?/br> 汪司膳瞧瞧那瘦高個的宦官又瞧瞧崔婉,皺起眉頭:“怎么了?” 崔婉便將方才的來龍去脈說了,說他打算拿膳單走不知是要干什么,又道:“而且這膳單也不是宵夜的,是今天晚膳的。呈都呈上去了,他拿它做什么?” “哦……”汪司膳悠長地應(yīng)了一聲,將那膳單拿過來掃了眼,卻又遞回那宦官手里,對崔婉說,“你別管了,他這是有事要辦?!?/br> “大人?!”崔婉顯然一驚,見那瘦高的宦官趁機(jī)要出去,立即側(cè)身攔他。又朝汪司膳急道,“大人!先帝在時膳單上可是出過大事的,杖斃了一干宮人,此番若再出疏漏,罪責(zé)誰擔(dān)著?” 這話說得汪萬植也一凜。 先帝時的那樁“大事”離得還不算久遠(yuǎn),他們多是知道的,是有心懷不軌的朝臣買通尚食局的典記女官拿到了每日的膳單,用了兩個月摸透了皇帝愛吃什么。一劑毒藥下得精準(zhǔn),試菜的宦官吃一小口死不了,皇帝但凡吃夠三口必死無疑。 但也真巧了,那日皇帝心情大好,把那道自己最喜歡的菜賞了身邊的宦官,這事沒成,下毒的人反備查了出來。 據(jù)說查到最后發(fā)現(xiàn)連假詔都擬好了,一道是廢儲君——也就是當(dāng)今圣上的,另一道是說傳位給十皇子。 十皇子的生母連帶假詔里要封的幾位輔政大臣立刻就賜死了。十皇子是因當(dāng)時才三歲,年幼到還不可能有“反心”才逃過一劫,但這幾年過得怎么樣宮里上下也都有所耳聞——現(xiàn)下也快十歲了,還跟著一位出宮修行的太妃待在廟里,過幾年到了歲數(shù)能不能混個封地都不好說。 這樁事被崔婉一提,膳間里當(dāng)即雅雀無聲了,久久都沒有反應(yīng)。 被陳冀江打發(fā)過來看看的徐世水就迎面撞在這“鴉雀無聲”上,當(dāng)即腦中一閃:得虧來了。 他本是不想跑這一趟來著,覺得御膳房素來是汪萬植管著,和他們御前井水不犯河水,但陳冀江怕是阮氏有什么事——她若出了事他們就不好交代了,所以差他過來看看。 到這兒一看這僵局,合著汪萬植也壓不住了???那他還真得問問。 一來二去,崔婉把方才跟汪萬植解釋的話又按部就班地跟徐世水說了一遍。大約是被先帝時的那事激著了,這回尚食局來的幾個年長的都過來幫著說,尤其位在典記的邱氏更是蹙眉道:“我們也不是有心挑汪大人的不是,但奴婢還得多句嘴——若當(dāng)真出了什么事,奴婢這典記也是要頭一個被拉出去打死的!” 徐世水聽她們說的時候一聲都沒吭,其實這里面大概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清楚,不出意外,準(zhǔn)是汪萬植又拿了哪一宮的好處了,那邊想知道陛下愛吃什么,他正好幫這個忙。 嘿,剛經(jīng)了麗妃娘娘那事,師父正愁不能給他添惡心呢! 目光一掃,徐世水沒多理旁人,只問那瘦高的宦官:“怎么回事???你說是不說啊?” 汪萬植心里“咯噔”一沉。他原是沒把徐世水當(dāng)回事的,只當(dāng)他是來走個過場,這么一看,這是真要插手御膳房的事??? 他剛要說話,徐世水的眼風(fēng)“恰好”瞥了過去,悠悠地又問了一句:“汪司膳,這事兒跟您有關(guān)沒關(guān)吶?” 口吻中的殺意弄得汪萬植立刻不敢說話了。 徐世水心說你個慫貨。 他也不急就靜等著,汪萬植果然不敢認(rèn),連連作揖:“沒關(guān)沒關(guān)!您也知道我管了御膳房多少年,出不了這樣的事?!?/br> 徐世水差點當(dāng)眾冷笑出來! 不過他不認(rèn)正好,徐世水也不想把這事鬧大了,真鬧到紫宸殿里去怕不好收場,但這堵他照樣給汪萬植添:“來人?!?/br> 話音未落,兩個宦官應(yīng)聲進(jìn)屋。 徐世水皮笑rou不笑:“這事跟汪大人沒關(guān)系,咱萬事和為貴。不老實的這個,拖出去收拾了,讓上下都看著?!?/br> 膳間中多人都明顯一哆嗦! 那瘦高個的宦官腿上一軟跌跪下去,被往外拖時才反應(yīng)過來,朝汪萬植喊得撕心裂肺:“師父、師父您救我啊……!師父?師父!” 再看汪萬植,就剩從額頭往外滲汗了。 外頭的人將那宦官拖到御膳房院外堵上嘴,回來跟徐世水稟說準(zhǔn)備好了,一眾御膳房的宮女宦官就慘白著臉色準(zhǔn)備出去觀刑。 雪梨和子嫻互相握著手,手心里全是汗,過了會兒岳汀賢也蹭過來跟她們握住手,手心里同樣全是汗。 三人互相攥了攥,強(qiáng)吞了口口水,正要往外去,徐世水踱了過來。 他蘊起笑,想套個近乎又不敢碰雪梨,只得拍拍蘇子嫻的肩膀,和善說:“你們?nèi)齻€年紀(jì)還小,別嚇著,回房歇著去,這兒沒你們的事了?!?/br> 三個小姑娘誰也沒說出話,互相看看,朝他一欠身,拎著裙子逃也似的跑了。跑到院門口看到那瘦高個的宦官塞著嘴被嚇得嚴(yán)實,連多看一眼都不敢,立刻往西邊的住處去。 她們的住處離御膳房并沒有太遠(yuǎn),好像跑了還沒有一半距離,就聽到了落杖的聲音傳來。 互相喊著“別看別看!”,三人強(qiáng)忍著一起跑回屋里,重重撞上門,跌坐到地上至喘粗氣。 第一回見識到御前的規(guī)矩。 雪梨環(huán)住膝蓋還是直打冷顫。不論怎么安慰自己“是那宦官有錯在先”,也還是嚇得不輕。她在尚食局三年都沒有見過有宮人被處死,打板子的數(shù)多些在她眼里就算慘破天際了,今天毫無準(zhǔn)備地見識了不出二十句話就杖斃了個宦官的事…… 驚魂未定間再抬頭看看,蘇子嫻面色慘白,岳汀賢直撫胸口,三人大眼瞪小眼地喘了半天都沒說話,又喘了半天,依舊不知該說什么,互相攙扶著站起身,坐到榻上接著喘。 好久之后,岳汀賢抱過枕頭抬頭問她們:“咱們不會也這么被打死吧……” “不會不會!”蘇子嫻立刻搖頭,搖得十分用力,“我們才不會犯這種死罪!一定能平平安安地活到出宮!” 雪梨聽著這話,再度打了個寒噤,不由自主地再次開始執(zhí)拗地“琢磨”起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