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穿著中衣裙當(dāng)然不“方便”了，她趕緊縮回被子里躺下，拉過小榻屏擋住，這才應(yīng)了句：“陛下您、您進(jìn)來吧……”

    門本也沒閂，謝昭聽言一推就進(jìn)來了，目光一落就見她把自己擋得十分嚴(yán)實，不覺心下啞笑：還想起不好意思了？

    上回她為吐他一身的事怕過了頭，聽說他來，穿著中衣裙沖出去就謝罪去了，他拎著她回去心里都有點(diǎn)躁。

    真是的，又不是沒看過！

    不過她既然是這個意思，他也還是順著她了，沒動那擋著她的榻屏，在榻邊的椅子上坐了，四下看看：“子嫻呢？”

    “去給奴婢弄酸梅湯了……”屏風(fēng)后傳來的聲音低若蚊蠅。

    他“哦”了一聲，又道：“御醫(yī)說你病好了，后面有溫泉，你去洗洗？”

    雪梨：“……”

    雖然一病就好幾天不讓洗澡，她身上也難受得很，但去泡溫泉……

    榻屏那邊又傳來句：“朕肯定不看你?！?/br>
    于是被“巧妙圍攻”的雪梨不得不把這事應(yīng)下來了——之所以說是“巧妙圍攻”，是因為他都把話說到那份上了，她再說不去，就好像再說“我才不信你嘞你肯定會偷看”一樣。

    她才不敢嘞！膽子多大才敢明目張膽說自己信不過皇帝??？

    于是雪梨由子嫻陪著，心有戚戚焉地朝后面的溫泉去了。

    承諾不看的皇帝理直氣壯地跟著，讓雪梨特別想扭頭問他：“不是說好不看的么……”

    清涼殿的溫泉修的實在是巧，三面有小山環(huán)著，小山和溫泉間只有一條小道環(huán)著，不可能能有其他人藏身。另一面呢，放眼望去就是清涼殿的一片宮室了，離得最近的這幾間都是轉(zhuǎn)為這溫泉而修的，風(fēng)格看上去略顯野趣。

    比如離溫泉最近的地方修出了一片平臺，上面有桌椅涼亭，供人小坐飲茶，后面隔著一道回廊，再后面才是那幾間屋子。雪梨張望了一番，那幾間屋子看著都不大，有兩間放著小榻，大約是泡溫泉后覺得累了可以方便歇息吧。

    但是，不管怎么看，回廊也好涼亭也罷，都是能直接看到溫泉的，她站在邊上抬頭一看就是溫泉的熱氣氤氳，不由得再次看向皇帝，神色復(fù)雜不已……

    說好不看的！

    “陳冀江?！被实蹧]理她，扭頭一喚，陳冀江應(yīng)了聲“諾”抬手一招呼，幾人就把屏風(fēng)搬了過來。

    足足用了五面大屏風(fēng)，把平臺全遮住了，一點(diǎn)縫隙都沒有，雪梨四處看著，感覺像是被圈在了一個桶里，上面的亭子頂成了一個蓋子——好在亭子離屏風(fēng)還有一段距離，不然簡直要連光線都沒有了。

    謝昭泰然自若地坐下了：“你去吧，朕在這兒喝茶，陪你說說話?！?/br>
    雪梨：“……”

    罷了。

    身為皇帝他都做到這份上了，她再說“我不要您陪我說話”那是不識趣。是以她咬咬牙就朝外面去了，守在邊上的宦官把屏風(fēng)挪了個口子放她出去，雪梨再扭頭看的時候，那道口子又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

    子嫻早已取來了浴衣給她，讓她到回廊后的屋里去換。這浴衣是專為這種露天的溫泉備的，做得很講究，輕薄而不透的絲質(zhì)綿軟，在水里也不會覺得糊人難受。

    雪梨換好后踏著木屐出來，路過那一圈圍得很嚴(yán)實的屏風(fēng)時不自覺地又扭頭望了望，道：“陛下，奴婢……去了啊！”

    里面?zhèn)鱽砝事曇恍Γ骸叭グ伞！?/br>
    她就靜下心下水了，最初時覺得好燙，燙得她只敢一寸一寸地往下挪。但慢慢地就適應(yīng)了，周圍暖暖和和地很舒服，腳下還有似乎更熱一點(diǎn)的鵝卵石，雪梨在猜這么踩來踩去會不會有“通經(jīng)活絡(luò)”的作用。

    過了會兒，子嫻居然帶著魚香來了！

    魚香一見主人在水里泡著就興奮了，又想下水去找她，看看水深又不敢。它在山與溫泉間的那條小道上急得竄了好幾個來回，最后終于拿了個主意，伸爪子試了試水……

    哎？熱的？

    皇帝在屏風(fēng)環(huán)繞中自得其樂地喝著茶，就聽外面一聲尖叫：“魚香！別鬧！”

    “噗……”皇帝噴笑，一時真想出去看看魚香又干什么壞事了，強(qiáng)行忍住，只提了聲問，“怎么了？魚香欺負(fù)你?。俊?/br>
    聽到的卻只有又一聲尖叫，他估摸著雪梨這是沒閑工夫回話，噙笑搖搖頭，定下心來接著抿茶。

    過了會兒，倒是子嫻在屏風(fēng)外回道：“魚香撲進(jìn)水里泡得滿身都濕了，然后跳回岸上跑到里雪梨最近的那一側(cè)甩水，甩了雪梨一臉?！?/br>
    謝昭想象了一下就樂了，又一本正經(jīng)地出主意：“你讓雪梨離岸遠(yuǎn)點(diǎn)，它不就甩不著了嗎？”

    “……”子嫻在外頭尷尬了片刻，坦誠道，“剛才她去中間來著，腳下沒站穩(wěn)栽進(jìn)去嗆著了，就不敢再過去了?！?/br>
    ……行吧。

    寵物壞主人傻，謝昭也是不知道該說點(diǎn)什么好了。

    于是雪梨在溫泉里左避右閃地泡了半個多時辰，魚香滿是興奮地一會兒下水一會兒上岸，折騰了雪梨半個多時辰。謝昭坐在屏風(fēng)圈里笑聽了半個多時辰外面的動靜，明明自己沒什么事做還聽得挺高興，覺得一天的煩亂都沒了，一會兒還能再愉快地看會兒奏章！

    等到雪梨上了岸、進(jìn)屋去用清水洗凈了身子再更好衣，終于不得不再去見陛下了。

    頭發(fā)還濕漉漉的呢……

    他應(yīng)該真的沒有偷看吧……

    她心里東一句西一句地想著，自己也不知到底更在意什么，總之這會兒一想起他心中還是亂得很。

    走到屏風(fēng)邊，她抬手輕敲了敲，里面的宦官再度把屏風(fēng)露了個口給她，她走進(jìn)去，皇帝笑一指案桌對面的空椅：“坐會兒?！?/br>
    她還光著腳穿著木屐，鞋底在地面上踏得“嗒嗒”的，好像把她的心跳暴露出來了一樣。

    她紅著臉坐過去，案上有點(diǎn)心有茶，他遞了盤綠豆酥餅給她，同樣玩餓了的魚香扒著桌子四處看有沒有自己能吃的東西，謝昭笑著把給它備的那盤rou丸子放到了地上。

    魚香吃得狼吞……獅咽！雪梨一口茶一口點(diǎn)心地吃得也挺享受，吃著吃著聽到一聲低笑，她抬頭看去，卻見他在搖頭，然后也飲了口茶。

    “陛下笑什么？”她問。

    “嗯……”謝昭放下茶盞，目光微凝，“笑自己，看你沒心事就覺得什么都好。”

    雪梨剛緩下來的面色又躥紅了，靜了一會兒，他才輕輕地又說：“朕還是……有機(jī)會的吧？用不逼你的法子，有機(jī)會沒有？”

    雪梨心里一緊。

    她兩腳互相蹭著，木頭磨出的聲音咯噔咯噔。磨了好一會兒之后，她把手里沒吃完的點(diǎn)心放下了。

    見她站起身小步挪到自己面前，他便知道她有話要說，甫一見她要屈膝要跪他就把她攔住了：“你說就是了?！?/br>
    口吻平靜，但他心里其實也亂成了一片，思緒飛轉(zhuǎn)地在猜她要說什么。

    ——最壞的結(jié)果，就是她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

    雪梨站在他眼前，心底試圖摸清自己對他的心思一起說出來，但還是無果，于是靜了許久，她也只能說：“奴婢也不知道自己對陛下……是什么感覺?！?/br>
    謝昭蹙蹙眉，一點(diǎn)頭寬慰她：“嗯，沒事，朕不急。”

    她咬咬嘴唇：“但是……奴婢有一件事……”

    他氣息淺屏：“你說。”

    她忸怩著猶豫著，心下一面覺得該說，一面又不敢開這個口。好一會兒，再抬眸時卻見他仍是神色溫和未有不快，她終于垂下首，悶頭道出一句話來：“奴婢進(jìn)宮之前，家里頭……是有婚約的?！?/br>
    謝昭微怔，全未料到她說出的是這么一件事。

    ☆、第94章 親近

    回到內(nèi)殿坐下后，皇帝又開始時不時地自己笑出一聲了……

    陳冀江在旁邊斜眼瞧著，心下直揶揄說陛下您真行，跟阮姑娘在一塊兒什么都能笑。您要是把給她的笑勻一成出來給其他人，宮里就不會傳您“喜怒無常”了好嗎？

    不過這話他也就是想想。哪怕就是一成，勻給別人，憑什么啊？

    阮姑娘就一個，所以才顯得她不一樣呢。她能干的事旁人都不能，要不怎么就她入了陛下的眼呢？

    陳冀江心里頭掂量著這個，旁邊，皇帝禁不住又笑了一聲。

    這個呆梨子！

    她一副鼓足勇氣的樣子，把有婚約的事跟他說了。然后他就問了：“夫家是什么人？”

    雪梨想想，搖搖頭：“不知道。只知是家里的故交，我沒見過人，爹娘給定下的?！?/br>
    他又問：“那夫家住哪兒？叫什么？”

    她還是搖頭：“不知道，那會兒還小也不太懂什么終身大事，聽爹娘說完扭頭就忘了，根本沒多打聽。”

    ——向她這么有魄力的人估計也不多！

    罷了，本來就不該指著能從她這兒問明白的。謝昭無奈，還是得著御令衛(wèi)去打聽。

    其實這事按著他自己的想法來，他根本不用理會她從前的婚約——他到底是大齊的皇帝，他想留她在宮里，就算不跟她爹娘打招呼外人都說不了什么。

    不就是皇帝扣個宮女么，多大點(diǎn)事?。?/br>
    但是雪梨說那番話的時候神色特別誠懇，她說：“奴婢不怕一直留在宮里，奴婢也覺得那個夫家不管是什么人……肯定是不如陛下好的！但是陛下您知道嗎？如果您直接把奴婢扣下了，家鄉(xiāng)的人沒辦法怪奴婢自己不回去，就會罵陛下您不體察民心，弄得宮女進(jìn)宮就回不去了！”

    她說完滿是擔(dān)憂地望著他，特別認(rèn)真地為他的名聲擔(dān)憂著，眉梢眼底全是誠懇，弄得他本來想跟她解釋其實不用擔(dān)心這么多都忍了。

    ——她是為他好，他干什么不領(lǐng)了這個好意？再說，若只是因為兩家交好訂的婚約就算了，但萬一人家牽扯個救命之恩什么的大事在里頭，他直接毀了這約也不合適，還是平和地辦妥為好。

    于是他應(yīng)下的也很誠懇，答應(yīng)她去弄清楚她之前的婚約，好好地跟原本訂婚的夫家退了婚再說別的。

    然后他又說：“但你也給朕一句準(zhǔn)話。若是沒有別的婚約束著你了，你會愿意跟了朕么？”

    那個梨子一下就臉紅成蘋果了，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半天，特別特別含蓄、特別特別小心地說了一句：“從進(jìn)宮到現(xiàn)在，陛下是待奴婢最好的了！”

    謝昭回想著，又“嗤”地笑了一聲。接著可算意識到自己失態(tài)太過，他正了正色，然后吩咐陳冀江去傳個話，讓御令衛(wèi)差一個小旗去雪梨的家鄉(xiāng)查查她先前的婚約到底是怎么回事。暗查就行，別大張旗鼓地嚇著人。

    一個小旗手底下有十個人，去查這點(diǎn)小事，足夠了。

    .

    雪梨悶在側(cè)殿里，臉還在一陣陣地泛紅——她覺得她這輩子臉紅的時候都沒有這幾天多！這幾天簡直紅得下不去了！

    她本是清清楚楚地覺得自己沒想明白這事來著，但被他那么言簡意賅地一問愿不愿意……她也不知她怎么鬼使神差地就說了那么一句話！

    好丟人好丟人……

    雪梨癱在榻上覺得無地自容，覺得自己應(yīng)該去補(bǔ)救一句“不愿意”，但怔神地想想，又覺得說不出來。

    不止是害怕，心底好像也是真不愿意說這句話。

    她的心撲撲亂跳著，傻眼望著殿頂復(fù)雜的花紋，心里比那花紋才復(fù)雜。

    自己到底喜不喜歡陛下呢……

    雪梨郁悶地抽抽鼻子，心里默默地數(shù)似乎可以列為“喜歡”的事情。

    ——看到他愛吃她做的東西，她可開心了！

    頭一件事就想到了吃，雪梨心里立刻罵了自己一句沒出息！調(diào)轉(zhuǎn)思路努力去想別的，接著又想到：跟他一起用膳，她也心里甜滋滋的……

    怎么又是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