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jié)
其實打從用完午膳她就有點坐不住了,覺得聊了一上午了、飯也吃了,這幫人該走了吧?可她們是真能聊啊! 她就一直、一直在不停地看外面的天色,一邊看一邊估量紫宸殿那邊怎么樣了。 早些時候可能是宗親們品茶小坐,現(xiàn)在晚宴肯定開始了啊——一想這個雪梨心里就發(fā)緊,陛下肯定又要喝不少酒,少不了要難受的。 再聊下去她們能聊到前頭散宴。雪梨越琢磨心里越急,可委婉送客的話她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逼不得已終于還是說得直截了當(dāng)! 便也顧不上跟白嬤嬤多解釋了,雪梨加了件薄斗篷就奔著御膳房去,崔婉看她這會兒過來也挺意外,開口就說:“你去歇著吧,宴上要加菜我們忙得過來。” “我給陛下做個粥。”她腳下沒停地把這話說了。崔婉一愣明白過來,扭頭就叫人給她備食材。 做的還是咸粥,這回是香菇雞rou粥。 雪梨挑的是雞腿rou,先放幾樣簡單的調(diào)料煮入味了然后才切,她把rou切得特別細(xì)碎,細(xì)得都成雞茸了,才加到鍋里。 怕他喝多了心煩沒心思好好嚼嘛……rou塊太大吃下去容易不舒服。 香菇也是一樣,剁了一遍又一遍,直剁成了香菇末才往鍋里放。粥勺一攪,雪梨看著兀自吐了下舌頭:賣相不太好。 雞rou末倒沒什么不好看的,香菇切得太碎就成了一個個黑棕相間的細(xì)小黑點,看起來一點都不誘人…… 煮熟了之后味道倒還是挺香的。 猶是一直小火溫著,咸咸的味道中兼具雞腿rou的鮮美和香菇的醇香。因著她這回沒提前跟徐世水打招呼,便只好自己過片刻打聽一回。 可算聽到外頭說宴席散了,雪梨把小砂鍋和空碗瓷匙往食盒里一放,自己送去紫宸殿。 到了紫宸殿門口一望,賓客們還沒有完全散去。 她就覺得在外面等等為好,走到了殿門邊偏一點的位置候著,胳膊肘支在石欄上望著底下發(fā)愣。 也不知道他還有精神吃東西沒有,還有今天她見人的這個過程如果說給他聽,他會不會覺得很不滿意呀? 雪梨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著,有時候笑笑,有時候又皺皺眉頭。 “……雪梨?”身后一聲輕喚猶豫。 雪梨扭頭一看:“明軒君!” 衛(wèi)忱也明顯喝了酒,看看她手里的食盒,打了個哈欠才笑道:“聽說你今天忙了一天,晚上還當(dāng)值?” “沒有?!毖├鎿u搖頭,銜笑解釋,“陛下肯定又喝得大醉,我送些粥過來,免得直接睡了明天難受?!?/br> ☆、第102章 離奇 雪梨說完,衛(wèi)忱稍一垂眸,旋即又笑道:“去吧。你若出來得快,我等你一會兒?!?/br> 等她一會兒? 她淺怔,望著他問:“明軒君有事?” “也沒什么大事。”他笑音輕促,“只是好久沒見了你?!?/br> 這是想敘敘舊的樣子。雪梨想了一想,便把手里的食盒交給了殿門口的宦官,勞煩他交給陳大人,又囑咐他說一定讓陳大人勸著陛下吃些。 畢竟里面服侍的人多嘛,她和衛(wèi)忱倒是確實難得一見了。 二人便一同下了長階了。衛(wèi)忱似乎并不急著離宮,走得慢悠悠的,也并不急著說話。 她隨著他一路走到了殿后,他才忽地抬頭望了望漫天星辰,舒了口氣,笑說:“聽說你跟陛下……是真的嗎?” 雪梨一怔,反應(yīng)過來他所指之意后面色便漲得通紅,低著頭不好意思了半天,才點了點:“是。” 他一喟:“雪梨……” 這聲嘆息太沉重了,她不禁好奇,抬頭望望他,疑惑道:“怎么了?” 他又是好一會兒沒說話,駐足默了許久之后,目光投向咫尺之遙的后宮:“你真想好了?住到后宮去,和那么多女人住在一起。然后還會不斷有新人進(jìn)來,不知道哪天就會有人在他心里比你更要緊……你真的想要這些?” 這話,讓雪梨覺得似曾相識。是了,是安錦跟她說過,說得比衛(wèi)忱還直白些。那次她真的被嚇到了,心事重重地走到皇帝面前,話還沒說完就哭了。 但畢竟聽過了他那番解釋,她現(xiàn)下便不那么擔(dān)心了,輕松地告訴衛(wèi)忱:“不會的,陛下說了會一直待我好的。而且他、他……” 他真的很好。 雪梨心里念著,卻沒能把這句話說出來。隱有窘迫地兀自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方又道:“明軒君是替我擔(dān)心么?” 衛(wèi)忱點點頭。 他說:“后宮里的事情太多了,我雖然只是道聽途說,但也覺得那地方你……你不適合。你總該知道,那些已經(jīng)進(jìn)宮的嬪妃都是陛下的人,她們這輩子的興衰都在他身上,不論他現(xiàn)在喜不喜歡,她們都會費盡心思讓他喜歡的。你真的相信他能一點都不動心嗎?” 雪梨被他這番有些大膽的議論皇帝的話說得發(fā)怔,她抬頭望著他,突然覺得好像不認(rèn)識了。 在他數(shù)丈之外,就是那一道把這里與后宮隔開的宮墻。宮墻修得很好,在此處一點都看不到宮墻那邊的燈火。盯得久了,就似乎會不確信那邊是不是后宮,會讓人恍惚間覺得那邊也許根本沒有什么宮室,只有一只可怕的巨獸蟄伏著,會將每一個走過那道宮墻的人都吞噬掉。 而他就站在她面前,以這樣鄭重的口吻提醒她不要過去。一時間,他頭頂?shù)蔫残浅胶孟穸紱]了光芒,天地間只有他在這里,擋住她看向那道宮墻的視線,他眼底是那么灼熱和迫切,眉宇間那么分明的情緒顯就是在跟她說不要在繼續(xù)了。 雪梨怔了半晌,才強(qiáng)把目光從他面上挪開。 “不會的?!彼龘u了搖頭,目光落在他腰間的繡春刀上。這把刀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便在了,皇帝也有一把一樣的。 她說:“明軒君,我怎么也認(rèn)識陛下三年多了……我知道明軒君說的事情很要緊、一旦發(fā)生也很可怕,可是、可是我在這件事上,覺得陛下是可信的。明軒君您認(rèn)識陛下的時日更長,您信不過他么?” 衛(wèi)忱目光一凜,忽地語結(jié),望著她的滿目誠懇他突然間不知該說什么了,滯了一會兒,他甚至不知自己剛才為什么會說那些話。 不覺間一陣窒息,他面色發(fā)白地向后退去。 “明軒君?”雪梨微驚,衛(wèi)忱抬手示意無事,俯身用手支著膝蓋緩著。 須臾,他告訴她:“抱歉,我喝多了?!?/br> 他好奇怪。 雪梨怕他出事,上前去扶他,關(guān)切道:“我去跟陳大人說一聲,讓他給明軒君找個地方先歇一歇?若還不行,可以讓太醫(yī)開個催吐的方子來,先把酒吐一吐再睡。” “不用……”衛(wèi)忱笑著抬頭,目光恰落在她髻上的那一支梨花簪子上。他驚慌失措地別過臉去,又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待一會兒。剛才那些話……我不該說,你就當(dāng)我沒說過。” 雪梨簡直有點被他嚇到了! 她從來沒見過衛(wèi)忱這樣??伤僬f什么衛(wèi)忱都不肯聽了,只一味地勸她回去。 她躊躇半晌,只好繞回殿前,叫幾個宦官過來守著,又叮囑說如果有什么事,記得去告訴她一聲。 然后她就只好走了,一路上心里都七上八下的,想著衛(wèi)忱的剛才的神色,止不住地琢磨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她好像是說得太直白了點兒,可是也確實是實話。她一直覺得陛下為人很正啊,所以他說完那番話之后,她便信了。 雖則衛(wèi)忱說的那些擔(dān)憂偶爾也會在她心里冒一冒頭,可她每次都會很快把這個頭按下去。她告訴自己說那是她自己多心,陛下一定是可信的。 . 衛(wèi)忱在宮中小睡到了半夜,一覺醒過來之后覺得酒勁已消大半,便謝過陳冀江,出宮回府。 打馬疾奔著,涼風(fēng)呼呼地在耳邊刮過,他一路上牙關(guān)緊咬,緊攥韁繩的手幾乎要磨出血來。 人根本就騙不了自己,他自己清楚剛才的話不是醉后胡話。 其實平心而論,他并不覺得自己對雪梨有什么不該有的心思,但聽說她和陛下情投意合的時候……他還是莫名的不甘心。 好像更像是覺得自家妹子受委屈了的那種不忿?他卻又清楚,他并不是她的兄長。 那只是當(dāng)初去宮正司救人時的沖動之語來著。三年下來了,她都沒叫過他一聲兄長,一直是一口一個“衛(wèi)大人”,就連明軒君這三個字,都是他今年威逼利誘著她改口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衛(wèi)忱陡一勒馬,望著蒼茫夜空突然覺得心里一片茫然,是因?qū)ρ├娴男木w而生的茫然,卻很快就蔓延得無邊無際,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不確信了。 有那么短短一瞬,他甚至在質(zhì)疑自己這般拼死拼活到底是為什么。 這種無力的彷徨感。 他馭著馬回府,馬蹄嗒嗒地在地上輕踏著,耳中的聲音一片空洞,好像周圍的嘈雜息壤都和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回了府,自有下人上前來迎他,他說一聲“我還有事要辦”下人便退開了,都識趣地不跟著他去書房。 書房里自又是熟悉而又可怕的寂靜。 . 自己生辰時雪梨見人的事在次日由白嬤嬤一五一十地稟給了皇帝,坦白說,謝昭有點驚詫。 說不上多會應(yīng)事吧,但畢竟沒出什么錯——而且就是閑聊而已,真讓她顯示應(yīng)事的本事也是難為她。 白嬤嬤說小院里的人都是她自己安排的,這就挺好。拿主意的事讓她從這種小安排開始慢慢練,她的膽子會慢慢大起來的。 至于最后給客人下了個逐客令…… 謝昭想想也不打算說她。她是因為急著回御膳房給他做粥養(yǎng)胃來著,要不然也不會這樣,他為這個說她可就沒心沒肺了。 自此之后,雪梨可做的事情突然就豐富多了! 這半個月里最熱鬧的就是她這兒和七殿下的正則宮。她這邊是不斷有人送禮遞帖子,正則宮那邊是易良媛出月子了嘛,要正式著手準(zhǔn)備出去建府了。 可是,雪梨萬萬沒想到在他們出宮之前還要邀她去坐坐,更沒想到下帖子的不是七殿下,而是易氏。 怎么辦呢?那就去吧。 其實雪梨并不想去來著,她對易氏的頭一個印象就是難伺候,接著就是害她被太后罰跪了好久。雖然她和七殿下并沒有什么不該有的事兒吧,但耐不住易氏對她的敵意是實打?qū)嵉陌。?/br> 所以雪梨思來想去,孤身去那是不行的。她決定帶上豆沙和福貴、再叫上白嬤嬤,順便走之前還叮囑了蘇子嫻一聲,說她如果傍晚還沒回來,讓子嫻趕緊去找陳大人。 然后,雪梨懷著一種赴鴻門宴的悲壯心情去見易良媛去了。 因為生了孩子的關(guān)系,易良媛變得豐腴了。原本消瘦的面頰變得圓潤,氣色倒也很好,眸色清亮。 雪梨初進(jìn)她房里的時候,指來的朱嬤嬤還在。寒暄了一陣子之后,易良媛忽然說這月的份例還沒領(lǐng),讓朱嬤嬤把闔宮上下的都一起給領(lǐng)回來,朱嬤嬤便去尚儀局了。 怎么看都像是有意把人支走。雪梨心弦一繃,卻見易良媛在朱嬤嬤走后一吐舌頭:“她啊,什么都要管一管,說話都不自在?!?/br> 雪梨淺一愣,居然怎么都沒法從易氏臉上尋出要找麻煩的意思來。 然后易氏跟她坐近了,拉著她飽含歉意:“之前的事抱歉哦……我那會兒是真以為你和殿下不清不楚來著,后來還為這個跟殿下哭過鬧過,現(xiàn)在看看,是我自己傻?!?/br> 雪梨就稍有些不懂了。 雖然易氏這話說得情真意切吧,可她突然為這個道歉是為什么???那事都過去多久了,就算她不道歉,倆人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地各過各的唄。就算以后成了妯娌都未必非要多打交道,宮里又不是民間,妯娌關(guān)系哪有那么近的? 但是左看右看,易氏是真的誠懇,她還說:“你也別多心。我是覺得殿下拿你當(dāng)朋友,我就不該跟你僵著,本來就是誤會咱還是說開了好。還有、還有就是……我其實也不是那么挑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