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jié)
——這事聽著沒什么不對,但實際上誰去稟話都得挨踹! 陳冀江心說這不是往陛下心口上捅刀嗎?哦,同樣是孫子,一個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兩歲生辰,太后您就要親自見見了;另一個前陣子過百日這么大的大日子,也不見您提一句,哪怕您差人備個禮送來、或者只說句吉祥話也行??! 一直沒有,皇太后那邊安靜得好像不知道皇長子出生了似的。如今七殿下的長子生辰了,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皇長子只是個“捎帶著的”唄? 得,又往陛下心口上補一刀。 陳冀江思量著,不打算自己觸這霉頭。四下看看,他把徐世水叫過來,跟他說:“去六格院稟一聲,七殿下長子生辰,皇太后要見,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見?!?/br> 徐世水一聽就在心里說“師父您陰我”。 于是他表面上應下來了,一揖,出門就把底下的師弟叫了過來:“去,到阮娘子那兒跟陛下稟一聲,七殿下長子生辰,皇太后要見,說讓皇長子一起過去讓太后見見。” 師弟聽完應了聲“諾”走了,下了長階沒幾步猛地反應過來——師兄您這是推我送死?。?/br> 但這都出了殿了,想推給別人也不容易,他就四下亂走了一段,可算見著個能用的人,頓時眼睛都亮了:師父最小的小徒弟,小誠。 “來來來,小誠?!彼泻粜≌\過來,小誠見禮見得還挺規(guī)矩,他趕緊說“甭客氣”,然后攬著小誠的肩往側旁走了兩步,笑說,“喏,給你個好差事。去六格院那邊稟個話,就說七殿下長子生辰快到了,太后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過去?!?/br> 他說完又拍拍小誠的肩頭,還沒待小誠反應過來扭臉就走了。 小誠悶頭想想:不對,這肯定不是個好差事。 雖然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沒反應過來吧,但他可知道,去六格院的事師兄們都搶著干,因為阮娘子是陛下的心頭好,誰都想在她眼睛里留個影子。 平日里不管是送賞賜還是去請人吧,師兄們那都搶得能打起來,后來還是師父說“甭?lián)專院笙肴サ木图舻妒^布”——這才沒傷了師兄弟前的和氣。 如今這么“好”的差事能落到他頭上?小誠寧可相信挨了那一刀的地方能長回來都不信這個! 但他沒轍呀,師父手底下的一干人里他最小了,總不能再推回給哪位師兄。就只好一路心里罵著一路往六格院走,到了六格院門口瞧瞧,小誠深吸一口氣……也打算缺德一回。 他瞧瞧現(xiàn)在就在院子里的人。福貴是不行的,福貴比他精明,要不也不能在六格院掌事;楊明全也不行,楊明全管著獅子呢,他把這人得罪了,萬一這人把他變飼料可怎么整;張隨才戴旭勇沒在,可能有差事出去了;彭啟鐘彭啟鈺平常都在院子里干粗活,讓他們進屋不合適…… 哎喲我這個倒霉! 小誠戳在門邊愁得直咂嘴,連幾個南巡后撥過來的小宦官都想了一遍,不過他也知道那幾個也還沒機會到阮娘子跟前露臉呢。福貴把人管得嚴,他要是給推一個進去……真為這個送命也就得了,萬一讓阮娘子看上眼了覺得能用,那就是搶了福貴的好處,福貴得弄死他。 末了他硬著頭皮進去了,走到半拉的時候見一小丫頭從帝姬屋里出來,心里立時叫了聲謝天謝地:“哎,酸梅?!?/br> 他把人招呼過來,酸梅也不認識他,就看衣著知道是御前辦差的,趕緊一福。 “酸梅啊?!毙≌\努力笑得很和善,壓了音跟酸梅說,“去,替哥哥到屋里去傳個話。七殿下府里的長子兩歲生辰要到了,皇太后要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去。就這事,去吧?!?/br> “哦……”酸梅認真記下后應了聲“諾”,朝正屋就去了。 小誠也沒敢走,他和福貴寒暄兩句,然后到了窗下聽著。要是酸梅這小丫頭為這個沒命了,他得給她收個尸,可別讓她夜里找他來。 . 房里,剩下的兩個豆沙奶卷全落阿杳肚子里了,把只能干巴巴看著的小阿沅氣得夠嗆,他就一直哭一直哭。最后阿杳看不下去了,蹭到雪梨身邊,抱著她的胳膊央求:“娘,讓弟弟嘗一點嘛?!?/br> 雪梨其實也有點動搖。一來他哭得這么賣力,哭久了也不好;二來這豆沙奶卷其實也是軟軟綿綿、入口即化的,雖然不比糊糊之類他本來就可以吃的東西好,但稍微吃那么一點,應該問題也不大…… 于是最后她就挖了那么一小勺,想了想,又刮回盤子里切了半勺下來,這才味道阿沅嘴邊:“阿沅乖,不哭了哦。” 阿沅哭聲戛然而止,淚眼望望娘親又望望眼前這口基本沒豆沙的奶卷,張開小嘴吃了。 然后他就又開心啦!也不管自己還一臉眼淚鼻涕,又咯咯咯地笑起來,雪梨看著都無奈了,笑罵他:“一口吃的就哄開心了?出息呢!” 皇帝接了杏仁奉過來的帕子親手給他擦眼淚,聽了雪梨的話一脧她:“這點隨你啊。” 雪梨臉紅,立刻爭辯自己才沒這么好哄。二人正互相抬杠呢,酸梅進來了。 酸梅在離榻還有三五步遠的地方一拜:“陛下。” 兩人一同看過去,皇帝笑意猶存:“什么事,說?!?/br> 酸梅叩首,一字不落地重復小誠剛才說的話:“七殿下府里的長子兩歲生辰要到了,皇太后要傳他去行宮見,讓皇長子一起去。” 她話音一落,屋里就靜得不正常了,酸梅多少覺出不對,不敢抬頭,小誠在窗外同樣屏息不吭聲。 這才弄明白情狀的福貴咬著牙上前就一巴掌拍在小誠頭上,低斥道:“夠缺德的你!” 房里,雪梨一時倒沒往在這事上自己的兒子是“捎帶著的”那層上想,只是一聽皇太后要見就心弦緊繃,又見皇帝面色也沉了,便道:“七殿下的長子兩歲了,咱們阿沅才八個多月……去行宮說是不遠可也不近,對他是不是太折騰了?” 皇帝在柔緩的詢問之語中顏色稍霽,點頭說:“是。而且他去你就得去、你去還得帶上阿杳,沒幾日了,安排不來?!?/br> “而且月底就是陛下的生辰呢!”雪梨趁熱打鐵,“這會兒當兒子的必須在??!見奶奶的事,我覺得晚些再說也不遲,之后還有新年、再晚點就是他的一歲生辰,都比這會兒合適啊?!?/br> “嗯?!被实埸c頭,正要讓酸梅出去回話,雪梨卻在他點頭后搶先了一步:“杏仁,去御前回一聲,就說皇長子太小經(jīng)不起顛簸、月底又是陛下生辰,這會兒去不合適,遲些再說。再讓豆沙替我備份禮,今晚就送到七殿下那兒,交給良媛娘子就行了?!?/br> 她一邊思量一邊吩咐,吩咐完了杏仁退出去,她一側頭,就看見皇帝端著茶盞邊吹熱氣邊忍笑。 “怎么啦?”雪梨歪頭,謝昭一瞥她,頷首:“越來越會辦事了?!?/br> “嘁?!毖├嫔詼惤它c,把聲音也壓低了,“他們這點彎彎繞繞我還是知道的。這種話,哪有讓酸梅來傳的?” 酸梅跟這樣的差事八竿子打不著,落到她身上,那絕對是故意推過來的。 “來,酸梅。”雪梨笑著招呼酸梅上前,酸梅又一叩首起身走近了,她便拿了案上那一碟還沒動過的鳳梨酥給她,“拿去吃著玩,不夠的話子嫻那兒還有?!?/br> 酸梅怔怔,當著皇帝的面心里難免發(fā)虛,正要偷瞧瞧皇帝的神色,他信手把腕上的一串小葉紫檀摘了給她:“喏?!?/br> ——剛滿六歲且在過去六年里一直活得很小心的酸梅要嚇瘋了好嗎!磕磕巴巴地福身道謝,端著點心、拿著珠串退出去之后才驚覺自己剛才該行個大禮才對,但也沒人追究她這個。 她丟了魂似的出了正屋就看到小誠驚得臉色發(fā)白地看著她,倆人大眼瞪小眼地都愣了半天,末了,小誠居然跟她過來沖著她深一揖,然后跟被狼追著似的一溜煙沒影了。 屋里,雪梨叫福貴進來說院子里的事,福貴就把小誠剛才的反應說了。雪梨心情暢快地笑倒在皇帝身上,皇帝刮著她的臉忍不住嘲笑她:“你這是最近過得無聊了?跟他們較什么勁!” “就是不愛看他們以大欺小?!毖├嬉环籽郏龡l斯理,“自己該辦的差不好好辦,好事全搶著、壞事都往外推。別的也還得了,推給酸梅那就是看她小又在奴籍,拿她不當個人看。等著看她挨罰?耍誰呢!” 她是真的有點氣,宮里這種把別人推出去冷眼旁觀別人挨罰的事多了。這種事里,倒霉的自是挨罰的,但實際上被稟事的主還不是同樣在被底下人耍?當他們不知道這里頭的貓膩呢? 謝昭聽她說完,不禁笑了笑。 這是心氣提起來了。 若擱在以前,同樣的事她可能會做,但那只是因為可憐酸梅而已。現(xiàn)下善心依舊是有,但這番思量卻不太一樣,她這是不肯由底下人拿捏擺布,有了自己做主的心思了。 挺好。 . 這事傳到御前,連帶陳冀江在內的幾個原本可以自己辦這差事的人就悔大發(fā)了! 合著真是個好差事???一盤鳳梨酥外加一串小葉紫檀,這賞賜聽著不重,可都是陛下和阮娘子親手遞過去的,這是傳話的人到跟前露臉露大發(fā)了啊! 嘿,早知道他們就不怕了!現(xiàn)在可好,一干能人都往后縮,平白便宜了個什么都不懂的小丫頭! 是以之后很長一段時間,往六格院的所有差事都變得有人搶,包括聽上去不太好的消息——比如雪梨她爹染了風寒、她嫂嫂難產(chǎn)差點把命丟了一類的…… 天氣很快又冷了一層,在第一場雪下來之前,六格院里的三個小姑娘就全穿上了斗篷。 三件乍看是差不多的,但其實阿杳的襯料更好、毛質也更講究。這種區(qū)別還是要有的,雪梨不至于照顧酸梅烏梅照顧到折自家女兒的面子。 但酸梅烏梅也還是很開心——那天雪梨第一回看到這倆小姑娘笑了。認識她們一年多了,第一回。 阿杳一如既往地很懂事,自己抱著斗篷說喜歡,但出去玩了一會兒又跑回來問她:“阿沅的呢?!” “……阿沅還太小啦!”雪梨好笑地捏捏她的臉,指指榻上爬著拽魚香尾巴的阿沅,“你看,他現(xiàn)在還只會爬呢,斗篷穿了也沒用,攏不住。娘會讓他在屋里暖暖和和的,你放心啊!乖!” 阿杳這才舒氣,拉著酸梅烏梅就又跑出去玩了。到了晌午時,仍是讓奶娘把阿沅抱去阿杳房里一起睡覺——他們姐弟倆喜歡這樣待在一塊兒,在榻上互相摟著睡覺的樣子特別可愛! 但這天,在雪梨迷迷蒙蒙剛睡著的時候,就被震天的哭聲驚醒了! 她趕緊起來要穿鞋跑過去,還沒穿好呢,便見奶娘帶著兩個孩子過來了。阿沅的奶娘殷氏抱著他、祁氏牽著阿杳,兩個孩子都在哭,都哭得撕心裂肺的,讓雪梨瞬間有點措手不及。 怎么了這是?打架了?阿沅這么小,還不能打架吧……? 她忙把阿沅接過來自己哄,邊哄邊問奶娘是怎么回事。 殷氏解釋說:“皇子殿下不肯睡,在旁邊咿咿呀呀地鬧帝姬,我們也勸不住。后來帝姬被鬧得煩了,伸手推了一把,殿下往后一栽,在墻上磕了腦袋……沒磕壞,許是嚇著了?!?/br> 雪梨聽完松氣。 打從阿沅大一點、變得“煩人了”之后,他常待的地方周圍就鋪滿了軟墊,怕的就是他摔著。阿杳那屋的榻邊四周也都纏滿了軟墊,墻上更是硬拿漿糊貼了厚厚的一層棉,殷氏說的“沒磕壞”肯定不是糊弄人的。 所以阿沅是被這一推嚇著了,阿杳是被自己傷了弟弟的事嚇著了。 雪梨心里一掂量,阿沅小小的不記事,這事上更要緊的該是哄阿杳。她便把兩個孩子都帶到自己榻上,先哄阿杳說“沒事沒事,弟弟沒事”,然后手上輕拍著哄阿沅睡,說出的話還是給阿杳聽的:“你看你,叫你不乖!把jiejie惹煩了吧?還好意思哭!” 說著又輕點點阿沅的腦門:“以后不許吵jiejie睡覺了,知道嗎?” “娘……”原本倚在她肩上邊看弟弟邊抹眼淚的阿杳忽地坐直了,淚眼看看她,又倚過來抱她的胳膊,“不怪弟弟,是我推他的?!?/br> 哎呀阿杳你真的很寵弟弟??! 雪梨無奈而笑,把阿沅放在膝上,騰了只手出來攬住阿杳,溫和地跟她說:“但也不怪你哦。是阿沅先鬧你的,這事過去就過去啦,他太小不能跟你道歉、也聽不懂你跟他道歉,過兩天就不記得了,你也不用在意,沒事,乖?!?/br> 她的本意是他們各有各的錯,但兩個都是小孩子,誰也不是有心挑事的。這篇翻過去就完了,她會哄好阿沅,主要是怕阿杳為這事自責。 可她說完后阿杳卻把她的胳膊抱得更緊了,方才已止住的眼淚也又流出來,又跟她說:“不怪弟弟!” “好好好不怪弟弟?!毖├婵扌Σ坏?,揚音叫了兩聲“魚香”,等魚香懶洋洋溜達進來之后就跟阿杳說:“沒事啦,你抱著魚香睡,娘哄阿沅啊,聽話?!?/br> “娘……”阿杳沾滿淚痕的小臉忽地滯住了,抬手又抹抹眼淚,下榻去摟魚香。她喃喃低語說,“走吧,魚香,去睡覺?!?/br> 雪梨忽地察覺出些不對。阿杳平常不是這樣,哄著她和魚香玩的時候,她總是高高興興的,叫“魚香!”的時候聲音清亮。 方才那句話,聽上去竟有些低落,甚至有些并不情愿的意思??伤齾s又什么都沒說,聽話地下了榻、帶著魚香就走了……顯得更加反常。 “阿杳?”雪梨遲疑著喚了一聲,但已經(jīng)走到堂屋的阿杳沒有理她。 她蹙蹙眉頭,心里疑云漸濃,思了思,將阿沅交給殷氏抱著,自己踩上鞋跟出去。 “帝姬?!”門外一聲驚喚,雪梨詫然舉目看去,阿杳沒回自己房中,領著魚香小跑著進了那間大多時候空著、供當值宮人小歇的廂房。 門“咣”地一聲被關上,離得最近的聽菡一悚之后忙上前去推,轉而卻又成了拍門:“帝姬?帝姬怎么了!別閂門呀!帝姬?!” 阿杳這是怎么了?! “娘子……帝姬她……” 雪梨錯愕不已,聽得聽菡這句話才驀回了神,忙也上去敲門。剛叫了兩聲“阿杳”,便隔著門板聽到里面?zhèn)鱽韱鑶柩恃实目蘼暋?/br> ☆、第132章 嚴審 原本因為又有御令衛(wèi)遇襲的事正在紫宸殿中見衛(wèi)忱的皇帝聽了福貴的幾句耳語,扔下衛(wèi)忱就走了。 衛(wèi)忱知道福貴是雪梨身邊的人,只道是雪梨出了事,趕緊拉住打聽。再一聽是阿杳的事,同樣著急,緊跟著皇帝就朝六格院去了。 原有些混亂的六格院因為二人的突然到來驀地陷入安靜,宮人們忙行大禮,雪梨一臉慌張:“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