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菀香坐在桌前捧住鋁飯盒，拿起筷子的時候問道，“你吃過沒?！?/br>
    沈奉剛要說吃了，就被她搶先一步道，“你眼睛底下發(fā)青，眼里頭還有紅血絲，凌晨回去是不是忙工作沒睡好覺？臉色和嘴唇都發(fā)著白，早上也沒顧上好好吃飯吧？”

    她都說對了。

    沈奉確實沒顧上睡覺也沒顧上吃飯，出來的時候就舀了一瓢水，喝了一肚子水，勒勒褲腰帶也不覺得餓。

    他常年這樣，平時身邊也沒人敢管著，早就習(xí)慣成自然，本不覺得什么，卻在她坐在對面，眨巴著眼默默的注視下，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趙菀香也沒給他說話的機會，起身拿出一個鋁飯盒，把他帶來的餃子撥了一半進(jìn)去，連帶那碗蛋花湯一并推在他面前。

    她道，“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體，身體垮了，還能正常完成工作嗎？”

    沈奉聽著她不容置疑的語氣，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但餃子他可以吃，蛋花湯還是推了回去，留給趙菀香。

    趙菀香看著眼前的蛋花湯，心里暖暖的酸酸的，越發(fā)看不下去沈奉那么個大男人只吃半份餃子。

    這個年代雖然食物的分量非常實惠，說有一兩就有一兩，不參一點水分，但一個成年男人一頓飯只吃那么點怎么可能夠？

    何況他還忙了大半夜。

    她站起來道，“沈大哥，你吃這么點不抗餓，我包里帶了好幾把掛面，給你到宿管大媽那兒煮一碗去?！?/br>
    “不用——”

    沈奉才說完她就跑了出去，他追到門口時，只看到她窈窕的身影一閃而過。

    他站在原地，望著她背影消失的地方，眼里漫上了復(fù)雜。

    第8章 ”你想守邊疆，那就讓我來……

    趙菀香從隨身空間拿出兩個涼包子，換著借用了宿管大媽的鍋具和爐子。

    她先把火燒起來煮開水，加了一勺空間里存放的高湯做湯底，水沸后放一大把掛面，等再沸之后加點冷水，繼續(xù)煮一分鐘。

    面煮差不多就撈起盛在碗里，放鹽巴豬油和老抽，淋上麻油，撒一把蔥花，最后舀兩大勺面湯把調(diào)料沖開。

    香味瞬間彌漫開來。

    一碗熱騰騰的開胃熱湯面就做好了。

    趙菀香往回走的時候盡管在碗上扣了只蓋子，還是饞得經(jīng)過的人頻頻往過看，不斷吸著鼻子說，“好香呦……”

    趙菀香笑笑沒說話。

    “沈大哥——”

    她捧著碗走進(jìn)門內(nèi)，剛一喊人，就發(fā)現(xiàn)桌上的半份餃子已經(jīng)空了，而男人后背靠著椅背，頭微微仰起，眼睛閉著，胸膛因為均勻平緩的呼吸而微微起伏，竟然就那么睡著了。

    這該有多累啊。

    趙菀香放輕腳步，小心把碗放下，坐在了一邊，視線再次落在沈奉棱角分明的臉上，忍不住仔細(xì)打量他。

    他眼睫又長又直，像一把小扇子垂落下來，在眼瞼處投下一點陰影，因為長期的營養(yǎng)不良，越發(fā)襯得眼窩深陷，也越發(fā)顯得鼻梁又高又挺。

    不薄不厚的嘴唇平時總抿著，給人一種嚴(yán)厲冷峻的距離感。

    此時卻因為陷入睡眠，神情舒緩而毫無戒備，顯出了尋常不多見的柔和。

    趙菀香看著看著，不由托起腮，然而下一秒就對上沈奉突然睜開的眼。

    “……沈大哥，你醒了?！?/br>
    趙菀香臉上露出笑，連忙坐起去端面條。

    沈奉沒想到自己僅僅靠著坐一會兒，就不由自主睡著了，要不是突然聞到食物的香味，察覺到一道灼熱的，不容忽視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自己臉上，也不會突然醒來。

    他醒來后猛然對上趙菀香那雙笑眼，想到她剛才在看著自己睡覺，就一陣面紅耳熱。

    但來不及掩飾什么，一碗冒著熱氣，香噴噴的面條就被端在了眼前。

    他被香味蠱惑，忍不住看去，就見碗中央臥著一團(tuán)銀絲細(xì)面，清亮的湯汁表面泛著點點油星，其中點綴著嫩綠的蔥花。

    在沈奉眼里，吃飯這件事向來僅僅為了填飽肚子，沒有什么好吃不好吃，只有咸淡的區(qū)別。

    何況只是一碗沒有澆頭的素面。

    但他明明已經(jīng)吃過半份茴子白rou餡餃子，肚子就算沒飽，也不至于饑腸轆轆，卻對著這碗散發(fā)著鮮香味的青蔥白面，喉嚨上不受控制地開始吞咽口水。

    他強忍著才沒有失態(tài)。

    趙菀香微微笑著說，“面條還熱著，你趕緊吃吧。我手藝不好，手邊也沒什么調(diào)味料，都是宿管大媽那兒有什么用什么，要是不好吃，沈大哥你別嫌棄?！?/br>
    沈奉聽她說完，手腳就幾乎不聽使喚地接過碗，只來得及說一聲，“辛苦你了?！?/br>
    他埋下頭挑起一筷子掛著湯汁的面條嗦進(jìn)嘴里，面條的爽滑細(xì)膩和湯汁的鮮香濃郁纏繞在舌尖，幾乎一瞬間就喚醒了長期匱乏下，變得遲鈍不敏感的味蕾。

    他忍不住趁著熱乎勁喝湯，嘗到菌菇的鮮香和濃湯中才有的rou香味，喉嚨里都滾出滿足的喟嘆。

    怎么會這么好吃？

    他來不及想是趙菀香太謙虛，還是宿管大媽提供了什么特殊調(diào)料味，再埋下頭去時，吃了個滿頭大汗，酣暢淋漓。

    趙菀香始終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看著他，看男人吃的欲罷不能，鼻尖和額頭都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她高興，可高興著高興著，逐漸從心底泛上了苦澀。

    雖然說這碗面條的湯底是用包括豬大骨，老母雞，金華火腿，蟲草花，松茸在內(nèi)的十幾種食材，花費好幾個小時熬制而成，里面不管煮什么面條都很好吃，但在未來能吃飽喝足的那個年代里，也僅僅只是一頓普通飯菜。

    可放在這個年代，長期處在物質(zhì)匱乏中的沈奉眼里，無異于精細(xì)奢侈，彌足珍貴。

    趙菀香不由想，按照她沈大哥一貫艱苦樸素的作風(fēng)，和忙起來全然不顧自己身體的性子，他有多久沒好好坐下來暢快的吃這么一碗熱湯面了？

    沈奉很快囫圇吃完，一大碗熱乎乎的面條下肚，渾身從頭暖到腳，那種溫暖滿足的感覺，完全不是吃起來干巴巴的餃子所能比擬的。

    他身上出了汗，洗得發(fā)白的衣領(lǐng)子都微微洇濕，身上的疲憊感一掃而空，整個人都精神了。

    他把空碗放在一邊，看向了趙菀香。

    趙菀香回神，遞來一塊手絹，見他原本蒼白的面頰和嘴唇紅潤不少，不禁笑了。

    沈奉觸及她笑容，燙到一樣側(cè)過臉，默默接了手絹擦了擦嘴唇，抹去額頭鼻尖上的汗珠。

    他垂著眼皮子不忘告訴她，“你手藝很好，面條和湯都很好吃?！?/br>
    趙菀香笑，“謝謝沈大哥夸獎?！?/br>
    她的笑容和目光還是那么讓人難以忽視。

    沈奉面頰又隱約發(fā)燙起來。

    他忽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當(dāng)年面對那個陷入困境，見到人就緊張拘束甚至自卑的菀香時，他心里總是常常為她感到難過，總想努力幫她，哪怕多關(guān)心她幾句話。

    可每當(dāng)他想親近一些，換來的都是她的后退和躲閃。

    菀香仿佛不大想接受他的好意。

    他那時不懂，此時反過來面對她的殷勤和目光里流露出來的關(guān)懷，下意識做出躲閃時，忽然就懂了。

    菀香當(dāng)年不過和他現(xiàn)在的心境一樣，都對別人給予的好有些無所適從。

    他想通這一點就不再難為情，再次看向趙菀香時，臉上露出了長兄一般的神色。

    他道，“菀香，過來之前，我收到家里來的電報。你呂姨說，你家里不顧你意愿，逼著你嫁人?！?/br>
    他說完等了等，本意是想聽菀香怎么說，卻見她只點了點頭，沒有接話，表情也沒任何變化。

    他揣摩不透她心思，只好接著道，“我支持你脫離那個家。你是在新社會成長起來的，你的婚姻和人生，原本就只能由你自己說了算，誰也逼迫不得。你長大了，能在他們的欺壓中覺醒和反抗，我真心為你感到高興……”

    他神色漸漸嚴(yán)肅起來。

    趙菀香知道他要說到重點了，放在桌下的手不由握緊了。

    沈奉平時話少，但面對自己一直關(guān)心著的趙菀香，尤其在她人生關(guān)鍵的轉(zhuǎn)折點，生怕她受到挫折，不免慎之又慎，把心里話都說了出來。

    他說，“你不必急于結(jié)婚，現(xiàn)在就把自己的將來放在某個人身上，你還年輕，未來有無限種可能，眼前的困境都只是暫時的，我，我和你呂姨沈伯伯都會幫你度過這個難關(guān)，等你挺過來開始新生活，就會發(fā)現(xiàn)人生豁然開朗，而當(dāng)初的煩惱根本不值一提……”

    他落在地上某一點的視線回到趙菀香身上，眼里含著關(guān)切和期待，仿佛在說有沒有聽明白。

    趙菀香當(dāng)然是聽明白了，但她沈大哥好像理解錯了她意思。

    她道，“沈大哥，昨晚在車上我有說過，我是因為喜歡你才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心血來潮的念頭，更無關(guān)任何人?；蛟S你覺得很突然，但我已經(jīng)深思熟慮了很久很久，一直都在等著這一天。你是擔(dān)心我在走投無路下被逼無奈做出這種選擇，將來回過頭來后悔嗎？你放心好了，我不會后悔的?！?/br>
    “所以你只需要告訴我，你喜不喜歡我，想不想和我結(jié)婚就可以了?！?/br>
    她一雙黝黑的杏眸直直看著他，最后輕聲說道。

    沈奉甚至都沒能等到她說完，就像突然失去直視她的勇氣，一下子慌亂般地移開了視線。

    他心底好不容易維持的平靜再次被她一句話掀起波瀾，臉唰地紅到耳根的同時，睫毛都在微微顫抖，久久不能平復(fù)。

    其實他如果想要拒絕，單單一句“我一直把你當(dāng)做meimei看待”就可以了，大可不必那么多彎彎繞繞。

    可就算到了此時，他的唇抿成一條直線，看著備受煎熬都不肯吭聲。

    趙菀香猜測他多少是喜歡自己的，盡管上輩子他開口說要娶她的時候，可能更多考慮的是她那時性格太過柔軟自卑，不放心交給別人。

    但其中如果沒有喜歡的成分，又為什么非得把她當(dāng)成一份自己的責(zé)任扛下？

    果然到最后，他說的也是，“我這里的生活不比別處好，氣候惡劣，常年缺少蔬菜和rou，靠近邊境也不大安生，城里來的知青們不論男女，來的時候都熱情滿滿，要把青春和汗水獻(xiàn)給這里，沒過多久哭著想回家的也不在少數(shù)，所以菀香你要跟著我，會吃很多苦，放棄城市戶口，很可能一輩子扎根這里……可如果你留在城里，有份穩(wěn)定的工作，將來怎么都比跟了我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垂著眼皮，聲音艱難又沙啞。

    趙菀香從他話音里感受到那種凝重的，無能為力的宿命感，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重重敲擊過一樣，又酸又痛，都快要碎了。

    她努力克制著情緒，起身繞過桌子站在他面前，讓他避無可避地迎上她視線才道，“沈大哥，我來之前已經(jīng)做好了吃苦的準(zhǔn)備，你說的這些都嚇不倒我。”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笑，“所以你只要知道我想跟你在一起，愿意陪你在這片廣闊的天地不斷自我磨煉，鍛煉，哪怕扎根這里，把這當(dāng)做一生的事業(yè)。你想守衛(wèi)邊疆，那就讓我來守護(hù)你。你都聽清楚了嗎？”

    她望著他漸漸深邃的雙眼和發(fā)紅的臉，伸出手握住他粗糲干燥的大手，輕輕地晃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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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奉今天不知道會不會帶菀香回來?！?/br>
    中午吃飯時候，何大姐站在家屬宿舍院子里，望著那條通往隊里，原本荒草叢生，后來被一代代墾荒人用沉重的腳步，踩出來的寬闊大道，喃喃自語著。

    她男人，隊里的指導(dǎo)員老張捧著碗一邊吃，一邊接過話問，“確定那是沈奉對象？”

    何大姐白了他一眼道，“咋不確定？當(dāng)時車上我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兩人說結(jié)婚的事了?！?/br>
    老張驚喜道，“那敢情好啊，沈奉一個人過得太苦了，有個女人能過來照顧他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