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菀香一頭霧水，“沈大哥，這你翻出來的？你把它翻出來干嘛？”

    她知道這套衣服的來歷，是她沈大哥當年在部隊的時候，她婆婆呂枝梅專門給他做的。

    毛料雖然容易遭蟲蛀，但是牢固性強，做成衣服特別挺括，只是價格昂貴，還需要用不少工業(yè)券供應，算是奢侈用品，一般人家很少穿。

    她婆婆呂枝梅當時做這身衣服，花了足足一百多張工業(yè)券，一百多塊錢，就是為了讓兒子天冷的時候穿上既保暖又好看。

    只是沈奉自從調(diào)到西南省兵團，一年四季天氣沒那么冷，真正用到毛料衣服的時候也到了冬天，這身衣服平時除了她時不時晾曬一下，通常不往出拿。

    他突然翻出來想干嘛？

    趙菀香想到一個可能，臉上的笑意消失了，隨即就問，“沈大哥你不會想把衣服賣了吧？”

    沈奉折疊衣服的動作滯了下，知道繼續(xù)瞞下去只能撒謊，便想了想說道，“這衣服現(xiàn)在用不著，轉(zhuǎn)手讓給別人，還能倒騰點錢給你買點營養(yǎng)品和rou。”

    “……我不要營養(yǎng)品也不要rou。”

    “你有孩子，得補充營養(yǎng)?！?/br>
    沈奉這話十分篤定。

    趙菀香都不知道她沈大哥怎么就那么肯定她需要補充營養(yǎng)，事實上她吃得已經(jīng)夠好了，除了自己偷偷補充吃喝，她沈大哥拿到補貼就給她買麥乳精，精細糧，買rou，還時不時打回只兔子換口味。

    她懷的孩子比何大姐的月份小，可肚子比何大姐的只大不小。

    這都是補上營養(yǎng)的功勞。

    她沈大哥還要怎么給她補充營養(yǎng)啊，非把她養(yǎng)得又白又胖又圓嘟嘟的才行嗎？

    趙菀香想到這里就忍俊不禁，把那身毛料衣服疊起來放了回去，一錘定音，“這衣服不許動，這是媽專門做給你的，以后就算你不穿了，將來也能當個念想。我說了我不需要再怎么補充營養(yǎng)了，再補，肚子就更大了，再過幾個月生的時候可辛苦了?！?/br>
    她關(guān)好柜門，掉過頭來問，“沈大哥你想我生孩子的時候比別人還要痛苦么？”

    沈奉沒想到這個，剛抬起胳膊想攬她過來，跟她再商量一下，外面突然傳來大花的哭喊聲，“菀香姨，菀香姨，我媽要生了！”

    趙菀香聽到這話臉就白了，何大姐還不到八個月，怎么就要生了？

    她見沈奉站起來往外走，趕忙跟上。

    大花哭著跑進來的時候被門檻絆倒，撲通一聲跪坐在了地上。

    沈奉抱她起來問，“你媽在哪兒，你爸呢？”

    大花哭道，“菜園子里，我爸不在家?！?/br>
    沈奉放下她往出走，交代趙菀香，“找個人叫衛(wèi)生員過來，你在家待著等我回來，別出來了?！?/br>
    他前腳走，趙菀香后腳就出門找人，讓人趕緊找衛(wèi)生員，把老張也叫回來。

    趕上中午時分，院里人多，一聽何大姐要生，趕忙去衛(wèi)生所找人的找人，找老張的找老張，剩下的人有的去了菜園子幫忙，有人燒起了熱水，方便何大姐生產(chǎn)的時候用。

    趙菀香拉住大花問，“你媽什么情況？”

    大花道，“流血了。”

    不會早產(chǎn)大出血吧？

    趙菀香想到這個就一陣頭暈目眩，緩了緩后拉上大花到通訊部，給吳書慧吳大姐打電話提前說一聲，萬一不行要帶何大姐到軍區(qū)總醫(yī)院去。

    吳書慧那邊應下。

    趙菀香再折回來，遠遠就見一群人叫嚷著，抱著何大姐進了屋，找來的衛(wèi)生員也進去了，她一路小跑回去，到了何大姐家鬧哄哄的門口。

    沈奉迎面出來，顯見地發(fā)了怒，沖著門口擠著的人群，語氣嚴厲道，“老張有沒有找回來？！”

    他衣襟上蹭了一大塊血跡，一只袖子上也是。

    趙菀香看見了，眼前一黑，身子就往前栽。

    七八雙手將她扶住了。

    沈奉緊跟著也扶住了她。

    趙菀香眼里已經(jīng)掉下淚來，抓住他胳膊問，“人怎么了？”

    “要生了。”

    沈奉不知道該怎么說，心里難過，又怕她情緒失控動了胎氣，想帶她離開這里，卻一身血跡不好近身。

    趙菀香指甲都嵌到了他rou里，幾乎吼道，“快送醫(yī)院啊，送軍區(qū)總醫(yī)院。”

    “好，好，馬上?！?/br>
    沈奉忙不迭地安撫她，叫人趕緊趕馬車過來。

    衛(wèi)生員沒一會兒兩手血跑出來，著急忙慌道，“不行，我弄不了，產(chǎn)婦一直流血，趕緊想辦法送醫(yī)院吧，要不然人就沒了！”

    兩個車倌這時候趕著馬車到了。

    沈奉叫人把何大姐拿被子包裹好，送到車上。

    何大姐被人又抱又抬著出來的時候，趙菀香看到她被子外面露出來的一張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眼睛也緊閉著，仿佛生死未卜。

    她悲從中來，差點放聲大哭。

    老張還沒找到，沈奉要跟馬車一起走，顧不上身上血跡，緊緊抱著她，安慰她，“菀香，這時候你不能出事，帶著大花在家好好待著，保證不給沈大哥添亂，等著我回來，你知道嗎？”

    趙菀香點頭，強忍著站穩(wěn)了，忽然想起什么，拽住他袖子道，“血，何大姐肯定需要輸血，醫(yī)院不一定有血庫，你多帶人過去……”

    沈奉應下，交代其他人也坐馬車往醫(yī)院走。

    這時候有人喊趙菀香，“菀香你快過來，何大姐睜開眼睛了，她有話跟你說——”

    馬車即刻要走，何大姐也耽誤不得。

    趙菀香生怕變成永別，忘了沈奉剛才的交代，叫大花上馬車，自己也趕緊爬了上去。

    沈奉來不及阻止，只能盡力護住她腰身，把人帶到了何大姐身邊。

    馬車駛動起來，車輪發(fā)出笨拙的轆轆聲，到了通往外面的泥土路上，加速前進起來。

    趙菀香在顛簸中俯下身，看著何大姐蒼白的臉，問她，“何大姐，你說話，你想跟我說什么？”

    何大姐費力地睜開眼，也不知道有沒有看清楚是誰，掙扎地伸出胳膊來，嘴里發(fā)出虛弱的聲音，“菀香……”

    趙菀香在半空中握住她干瘦的手，眼淚滾落下來，有的掉到了木板上，有的掉到了她臉上。

    何大姐恍若未覺，嘴里喃喃道，“我知道你喜歡大花，萬一……你替我養(yǎng)了她好不好？”

    大花在一旁哭得泣不成聲。

    趙菀香把大花按到自己懷里，也止不住眼淚模糊，但她不愿意答應，她道，“你不要說胡話了，你得好好的，進醫(yī)院就安全了，你要撐住，以后咱們一起養(yǎng)孩子……”

    隊里，老張姍姍回來。

    他帶著小虎子上山去了，他看到沈奉打野兔給媳婦兒補營養(yǎng)，也想著碰碰運氣給何大姐和兩個孩子找口rou吃。

    可哪有那么容易。

    山上真那么多東西，所有人也不用指望地里那點糧食，經(jīng)過豬圈，看著豬就饞得流口水了。

    他沒打到兔子，只挖到一些野菜。

    下了山還沒走進駐地，遠遠就有人喊他，“指導員，指導員！”

    老張，“？”

    “回來，快回來！”

    “你老婆出事了！”

    他老婆出事了？

    他老婆能出什么事，他走的時候不還說晚上吃蔬菜盒子，要到菜園子里摘菜去嗎？

    老張心里嘀咕著，這時候不知道誰喊了震耳欲聾的一嗓子，“大出血，人快沒了！”

    那聲音在山間回蕩，經(jīng)久不息。

    老張頭上就像被狠狠敲了一棍子，一陣眩暈，緊接著連小虎子都顧不上，撒腿往回跑。

    他趕到醫(yī)院的時候，沈奉正組織人手驗血。

    他滿頭大汗，問，“我老婆呢，我老婆在哪兒？”

    沈奉扭頭沖他胸口掄了一拳，繃著臉道，“生產(chǎn)室?！?/br>
    老張被打得站立不穩(wěn)，白著臉喘著氣道，“他們說她大出血，是不是真的，過兩個月才生，現(xiàn)在怎么會……怎么會生？為什么會出血，嚴不嚴重？”

    護士出來問，“你們兩驗不驗血？”

    “驗。”

    沈奉一把拉著老張走了進去。

    驗血結(jié)果出來，產(chǎn)婦是a型血，隊里來的十幾個人里大部分是b型血，只有沈奉和老張a型血，還有兩個o型血。

    o型血可以給a型血獻血，被當做了備用。

    護士叫沈奉和老張先各抽400cc。

    期間沈奉冷靜下來，告訴老張，“早產(chǎn)了兩個月，還碰到大出血，醫(yī)生說要剖腹產(chǎn)，人能不能搶救過來另說?！?/br>
    老張腦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么，嘴里反復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何大姐當初懷上就體弱，營養(yǎng)跟不上，加上苦重歇不過來，怎么就不會這樣？！

    老話說過了，女人生產(chǎn)要走鬼門關(guān)，何大姐還沒走鬼門關(guān)，就先倒下了。

    沈奉想到趙菀香越來越大的肚子，胸口郁積難受，轉(zhuǎn)身走出了門。

    趙菀香手里牽著抽噎的大花，扶著墻在走廊里站著，走廊盡頭是生產(chǎn)室，門上掛的那道簾子掀起又放下，護士們進進出出，在里面上演著生死時速。

    沈奉來了。

    趙菀香抬起模糊的眼睛道，“沈大哥?！?/br>
    她白著一張臉，眼睛都哭腫了。

    沈奉心疼不已，過來摟住她腰身，額頭抵在她額頭上，輕聲道，“會沒事的?！?/br>
    第33章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