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這么回事啊?!?/br> 趙菀香恍悟,然后道,“你跟何大姐一直都是我們隊里的模范夫妻,這次你們家突然來一群人,還冷不丁把何大姐接回來了,我剛還跟我沈大哥說呢,張大哥他又不是不知道何大姐什么情況,怎么也由著家里人胡來,還說張大哥這難不成是想拋妻棄子,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關鍵時候做出豬狗不如的事來,就這種水平和覺悟就不要說什么黨性和良心了,看他以后在隊里做思想工作的時候,整個隊里誰還愿意信服他。都沒想到原來是何大姐身體好得快,怨不得別人接她回來,我真是誤會你和你家人了?!?/br> 沈奉臉色稍緩,看著妻子小嘴叭叭地,頭一次覺得夾槍帶棒指雞罵狗那一套還挺帶勁。 老張卻臉紅脖子粗的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一直以來他都以為菀香妹子又溫和又嬌氣,見人總是三分笑臉,沒想到這張嘴這么毒,厲害起來叫人無地自容又挑不出毛病。 他自知理虧,只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他媽和幾個大爺怎么會聽不出來好賴話,只不過礙于趙菀香頂著領導夫人的名號過來關心產婦的,生怕頂撞了她,那個黑臉領導以后給老張穿小鞋。 但是一聽這件事感官不好,鬧不好會影響老張以后給人做工作,倒是急了,“淑芬你說句話,出院的事你不也答應了么?!?/br> “咱可不是那種胡來的人家,接淑芬回來是有原因的,這天天花錢……” 有人不小心說出了實話。 趙菀香就等著這話呢,轉頭問老張,“張大哥,你家不會是因為何大姐住在醫(yī)院里花錢才把人接回來的吧?” 不等老張否認。 她就有些責怪地看向她沈大哥道,“沈大哥,你沒跟張大哥說過嗎,他好歹也是個正連級干部,何大姐可是軍屬,生病住院這種大事組織上怎么會不管,不僅管,每天還有一些補貼了,只不過是要等條子批下來?!?/br> 她掰著手指頭數(shù),“吃的喝的這些東西肯定少不了……” 她說的話真假參半,作為軍官,組織上確實管,但組織也有組織上的困難,只能到了家屬包括子女這邊打些折扣。 她是篤定老張不能當場揭穿,不然坐實確實因為花錢問題才接回何大姐,傳出去只會叫所有人更加看不起他。 果然老張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并不接話,只焦慮難掩地低下了頭。 他媽包括他那一家人卻都信了,既著急又不解地圍過去,七嘴八舌地問老張,“真有這么回事?你這個傻蛋你咋不早說了,不僅不花錢還給補貼了?” “補貼有多少?” “有吃的喝的也不錯,吃國家糧過得日子就是好,既然住院能占到這個便宜,干啥還把淑芬接回來??!那個孩子也有補貼嗎?那咱就不該叫醫(yī)院放棄啊,反正治一天算一天,多出來的補貼那可是白給人的啊!” 一群人后悔不迭。 老張他媽更是招呼眾人,急道,“快,快,現(xiàn)在趕緊送淑芬回去,趕緊去醫(yī)院看看那個孩子還活著不!” 眾人七手八腳動了起來。 讓他們主動送何大姐回去,這本來就是趙菀香想要看到的結果,但當這一幕真的來臨了,她卻惡心不已。 而看著老張臉上沒有出現(xiàn)松了一口氣的輕松,反而一閃而過某種隱晦的情緒。 她基本可以確定他這個人出問題了。 他的心思不在何大姐身上。 他一而再再而三改變的態(tài)度絕對不是因為家里人的胡攪蠻纏,雖然不知道到底因為什么,趙菀香就是有了那種強烈的直覺。 “菀香……” 何大姐忽然從被子里伸出干瘦的手,緊緊抓住了趙菀香衣角。 趙菀香本來想勸慰她兩句,讓她先不要意氣用事管其他,回到醫(yī)院再說,首先把自己給保全了。 說還沒說出口,何大姐就像明白她會說什么一般搖了搖頭。 她虛弱地說道,“幫我墊個枕頭,讓我坐起來些。” 她孩子是剖的,肚子上有縫合傷口,被那群人不知道輕重地抬回來已經失去所有力氣。 趙菀香本來打算叫她沈大哥想辦法從部隊借輛車過來接她,再把衛(wèi)生所的衛(wèi)生員喊上幫忙,這時候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移動她。 還是沈奉敏銳地意識到什么,過來慢慢扶起她肩膀,把枕頭塞到了她頭下面。 何大姐冒了不少虛汗,閉著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才重新睜開眼道,“叫他們先出去,讓老張留下。” 沈奉照辦。 老張家那些人雖然慢慢騰騰的,但有老張出面很快被趕到了外面。 屋里終于清凈了。 老張走過來目光閃爍,神色復雜道,“淑芬,你還是啥也別說了,趁著家里同意,咱們先趕緊回醫(yī)院吧。” 他這時候還把接回何大姐的主意推到家人頭上。 好像他一個家里人盡皆知的頂梁柱完全使喚不住家里人似的。 何大姐只虛弱地笑了下,也沒戳破,問道,“我能不能借借你的筆和本子?” 這時候趙菀香已經意識到何大姐要做什么,她不禁張了張嘴道,“何大姐,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很清楚?!?/br> 何大姐笑里帶哭。 老張看她們打啞謎,一頭霧水地取來本子和筆,臉漲得有點通紅道,“我的就是你的,不要說借?!?/br> 好像何大姐越客氣,他越丟面子一樣。 何大姐沒有接,拍了拍趙菀香的手道,“拜托你家沈奉寫一下,做個見證?!?/br> 老張要是這時候還看不出來點什么,枉為指導員了,但他腦子里完全懵住了,根本連思考都做不到,更不用說阻攔或者質問何大姐要做的事。 沈奉接過本子和筆道,“你說我寫。這個見證人我當了?!?/br> 何大姐撐起身子一字一句道,“我,何淑芬,因與張向勇性格不合,沒法再共同生活在一起,今懇請組織批準離婚。” “孩子我?guī)ё?。?/br> 她說完最后一句失去所有力氣,徹底癱倒在枕頭上,一陣陣地冒虛汗,連眼睛也有些睜不開。 老張還在那里發(fā)愣。 沈奉直接從他衣服里面掏出經常貼身帶著的印泥,捏住何大姐大拇指按了手印,把這份懇請書撕下裝到自己口袋,然后才沖老張吼道,“還不趕緊打電話跟團里借車過來!” 老張才從自己的世界驚醒,似乎不敢相信何大姐剛才真的說了那種話,退后兩步跑了出去。 沈奉叫趙菀香看住何大姐,自己也跑出去了。 趙菀香趁著沒人,給何大姐嘴里塞了一顆速效救心丸,扶住她后腦讓她強行咽下去。 老張那些家人這時候叫叫嚷嚷地都涌進來了,幸好沈奉回來的快,還帶著一幫子隊里人控制住了場面。 沈奉另外找人去了通訊部,不到半個小時一輛軍車過來了,吳書慧吳大姐在那邊得知情況,特意叫兩個醫(yī)生跟了過來。 一伙人在醫(yī)生的指揮下把何大姐安安穩(wěn)穩(wěn)送到車上,慧芬也回來了,之前趙菀香怕醫(yī)院那邊真的聽了老張家里人的話放棄孩子,叫她騎了沈奉的車去醫(yī)院跑了一趟。 她一見到趙菀香就說,“孩子沒事,還在醫(yī)院,護士們說這慢慢地都好起來了,舍不得扔了?!?/br> 趙菀香松了口氣。 慧芬又道,“我跟著一起去醫(yī)院吧,把這個消息也告訴何大姐,省得她真的以為孩子沒活成,心里不知道有多難過?!?/br> 沈奉說對了,慧芬真是好孩子。 趙菀香忙叫她跟去。 何大姐這個事鬧得整個隊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大伙兒包括知青們都跑了過來指指點點。 老張依舊是那副完全懵掉,有點行尸走rou的模樣,只不過經過幾個女知青旁邊時,朝那里看了一眼。 趙菀香有注意到,順著他視線看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湊巧,剛好就看到了趙梅梅。 沈奉以防老張家里人繼續(xù)胡攪蠻纏耽誤何大姐病情,跟著帶人去了醫(yī)院,晚上的時候筋疲力盡回來,告訴趙菀香,“救過來了?!?/br> 趙菀香松了口氣。 沈奉又說,“何大姐醒過來的時候叫醫(yī)生傳話給我,幫她給家里打封電報,叫家人過來接她?!?/br> 趙菀香見識到老張的家人,實在沒法對何大姐家人抱有什么信心,何況知道她同樣作為家里老大,那時候說起重男輕女的觀點時,她還拿打小一直照顧著弟弟過來的舉例子,一點沒覺得有任何問題。 不會送走一群鬣狗又招來一群豺狼吧。 這個年代不說一個女人離婚,就說她還要帶著三個孩子回到娘家,其中一個先天早產兒,哪家家里人會同意? 她父母同意,她弟弟弟妹會同意嗎? 沒人支持何大姐,何大姐還有活路嗎? 趙菀香雖然知道希望渺茫,還是忍不住問道,“她家里怎么樣,跟她關系好嗎?” 沈奉搖頭,“何大姐那個人要強要臉面,平時不好說家里的事,我只知道挺困難的,不過似乎跟他們關系不錯,她說起弟弟meimei們都是挺驕傲的語氣,經常帶著笑臉。” 趙菀香只好往好處想,或許她的父母和弟弟meimei們會顧念長姐十年如一日為家里做的貢獻,憐惜她處境,哪怕不同意她離婚帶著孩子回去,也愿意為她出頭。 她忽然想起什么,“沈大哥,你有沒有覺得老張變了,何大姐似乎也感覺到了,不然怎么一句話不說就做了那么決絕的決定?!?/br> …… 第37章 (三更) 沈奉跟老張共事時間也不短了, 怎么會感覺不出來。 他是覺得老張變了,但不知道具體出了哪方面問題,也沒精力再去回想, 這段時間老張不在隊里, 所有事都壓在他一個人身上, 他吃過晚飯交代趙菀香早點休息就又出去忙了。 何大姐家里人是五天之后過來的。 她家里來了父親,兩個弟弟和一個meimei, 直接去的醫(yī)院, 兩天后她父親和兩個弟弟步行十幾里路從醫(yī)院來了隊里,過來拿何大姐行李。 老張或許也沒料到事情鬧到這個地步, 已經把自己家人送了回去,何大姐父親和兩個弟弟來隊上的時候,他就在后面跟著。 趙菀香剛好在, 看見他滿頭大汗火急火燎地跟何大姐父親說,“爸, 我們再商量商量,不用這么急?!?/br> “不要叫我爸?!?/br> 何大姐父親停下腳步, 掉頭阻止他, 又道,“淑芬說過了, 已經跟上面申請離婚,人家沈連長也做了見證, 從此以后你是你, 她是她, 你們沒有任何關系了,我當不起你爸?!?/br> 老張急道,“淑芬糊涂, 你們也跟著一起糊涂嗎?我們好歹多少年夫妻情分,一起風風雨雨共患難過來的,她說離就離,三個孩子怎么辦,叫他們沒有父親他們答應不答應,你們有沒有設身處地考慮過這些問題?!” “你還有理了?” 何大姐父親到底文化低,不知道該怎么反駁老張這個做慣思想工作的人,說完這話就不知道繼續(xù)怎么說了。 還是身邊兩個兒子爭鋒相對道,“你現(xiàn)在知道夫妻情分了,我姐從鬼門關回來連病床都沒躺幾天的時候,是誰給她辦理了出院手術不由分說把她拉回來?是誰眼看著她的孩子一天天好起來又讓醫(yī)生放棄那條小生命的?” “你一個指導員天天給別人解決問題,卻任由自己家里人欺負我姐,我姐那是早產大出血,是肚子上劃拉了一刀,她生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你就看著你家里人把她抬回來,你還是不是男人?你分明想叫她死,打量我們家里好欺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