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她兩人的臉上也露出些詫異。 …… 蕭夢鴻進了顧家的客廳。 和從前一樣的擺設(shè),連過道角落里的那個落地大瓷瓶,也沒挪動過它原本的位置。 顧太太一直沒露面。 憲兒還不知道父親去了戰(zhàn)場的消息。天真地以為他只是和從前一樣,不在家而已。因為自己母親第一次來到了他從小長大的這個家里,快活的不行,拉著蕭夢鴻去看了自己的房間,又開了父親臥室的門讓母親看。 依舊是從前那張大床,鋪著雪白的幾乎看不到半點褶皺的被單。 空落落的。 …… 天黑了下來。 蕭夢鴻終于要回去了。 憲兒依依不舍地送蕭夢鴻,到門廳時,顧太太忽然出來了,站在那里,微微揚著下巴,神情冷漠。 蕭夢鴻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遲疑了下,朝顧太太點了點頭。 顧太太讓顧簪纓帶憲兒上去后,走到蕭夢鴻的邊上,問道:“長鈞最近有沒有和你聯(lián)系?” 蕭夢鴻搖了搖頭。 顧太太眼睛里露出一絲失望之色。很快又道:“他要是和你聯(lián)系過,你要讓我知道?!?/br> “明白?!笔拤豇櫟吐暤馈?/br> 顧太太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露出一絲復(fù)雜的神色。 “別怪我不讓憲兒去你那里了。以后你想看他,自己過來?!?/br> 最后,她冷淡地道。 …… 蕭夢鴻回來時,路過了魯朗寧夫婦的家。 魯朗寧家里晚上有個聚會。過來的客人里,談的除了局勢,就是議論何時離開這里。 “蕭小姐,上海已經(jīng)被占了!日本人來勢洶洶,以后怎么樣,實在難料。像您這樣的,為什么還不去美國?要趁早??!現(xiàn)在走香港還來得及!我定了船票了?,F(xiàn)在船票也是一票難求啊!您要是趁早做了決定,我們可以一道走的!” 一位學(xué)者手里夾了根香煙,吞云吐霧地說道。 魯朗寧太太也在考慮回美國。但魯朗寧先生沒這個打算。他決意留下來,保證京華大學(xué)的正常運轉(zhuǎn)。 “軍人的天職是作戰(zhàn),我的職責(zé)便是教育。即便是戰(zhàn)時,我也不能拋開我的職責(zé)。” 他說道。 …… 蕭夢鴻是在十點多回到自己住所的。 兩家很近,她拒絕了那位熱心的學(xué)者的相送,自己走了過來。 路燈也透著黯淡的有氣沒力的顏色。她快到家時,忽然閃爍幾下,停了電。 四下黑了下來。 最近物價漲的極快,供電也變得不規(guī)律了。 一黑下來,邊上那家常在晚上聚眾熬夜打麻將的鄰人家里就傳出一陣嘈雜聲,應(yīng)該是被斷電打擾了牌局。 蕭夢鴻從包里摸出鑰匙,開了院門。 因為時局不穩(wěn),田老媽子和兒子打算回老家。前幾天結(jié)了工錢,已經(jīng)走了。 珊瑚的孩子這兩天發(fā)燒,今天請了假,也沒來。 家里就她一個。 蕭夢鴻進了屋。 房子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 她摸著黑,沿著樓梯上去,推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慢慢地摸索著朝床邊走來時,腳下忽然被什么東西給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等站穩(wěn)了腳,蹲下去摸了摸,摸出是一雙鞋。 男人穿的靴,又大又沉。 她猛地抬頭,借了從窗戶里透進來的一點微弱光線,終于辨出,床上仿佛躺了個人。 “是我。我剛回。” 那個黑影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 ☆、第98章 他就這么安靜地坐在她的床畔,與她隔著觸手可及的距離,身影和周圍的昏闃凝成了一體。 夜是如此的黑。她必須要睜大眼睛,才能勉強捕捉的到他身影的輪廓。 她站在那雙剛剛差點絆倒了她的軍靴前,喉嚨仿佛被什么給哽塞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的肩膀忽然微微動了動,接著,朝她抬起了手。 外面的路燈卻閃了幾下,忽地重新亮了,余光便從她身后那扇半開著的窗戶里透了進來。隔壁也隨之傳來了一陣歡喜的呼聲,慶賀這么快就又通電了。 顧長鈞慢慢放下了手。 蕭夢鴻蹲下去,將他那只剛被踢翻了的鞋擺正回去,走到床頭打開了燈。 房間被昏黃的燈光充盈了。他的視線跟隨著她的身影,在她轉(zhuǎn)身的時候,飛快地抓了抓自己的額發(fā),帶了些不自在地道:“方才嚇到你了吧?我不小心睡了過去……” 蕭夢鴻靠在桌邊,點了下頭,又搖頭。 他彎腰開始穿鞋,一邊系著鞋帶,一邊解釋道:“我剛乘機到的北平,須連夜轉(zhuǎn)機去察哈爾,明早和省長會面議事,中間有兩個鐘頭的空檔,便順路過來了。剛才撳門鈴也沒人應(yīng),見你房間窗戶開著,自己翻墻進來了。你別見怪……” “你的傷好了嗎?” 蕭夢鴻打斷了他的解釋。 他抬頭,朝她咧嘴一笑:“差不多了?!?/br> 蕭夢鴻望著他。這個角度看下去,他的臉頰十分光潔,仿佛剛刮過臉不久。 他收緊鞋帶的結(jié),站了起來。 兩人對望著,沉默了下來。 “你還有多久走?” 片刻后,她輕聲問。 他抬手,看了眼手腕戴的飛行專用真力時腕表。 “還有一會兒吧!” 蕭夢鴻呼出了一口氣:“你肚子餓嗎,我給你去做點吃的吧……” 她匆匆轉(zhuǎn)身,經(jīng)過他身旁的時候,他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不必了。我不餓。”他說道。 蕭夢鴻停下了腳步。 他依舊握著她的胳膊,仿佛沒有放開的意思。 兩人站的很近,近的仿佛彼此都能感到來自于對方身上的體溫和呼吸出來的熱氣。 他就這么一直凝視著她。 蕭夢鴻忽然有些氣短,呼吸開始變得不暢,臉頰也慢慢地開始發(fā)燙。 但他卻忽然松開了她的胳膊,手改而插在了褲兜里,在地板上走了幾步,靴底和地板發(fā)出沉重的腳步聲。最后他停在了窗戶前。 他的背影和窗外的夜色一樣,凝重?zé)o比。 蕭夢鴻的心跳慢慢地緩了回去,輕聲道:“你是有話要說嗎?” 他沉默著。 “我能抽一支嗎?” 他沒回答。掏出懷里一只雪茄盒,回頭問她。 蕭夢鴻慢慢走到他邊上,手伸進他制服的內(nèi)兜,摸出那只還帶著他體溫的金屬殼打火機,撳了一下。 “啪”的輕微悅耳一聲,一簇藍(lán)色的火苗跳躍了出來。 他注視著她,慢慢湊過來,就著火點了雪茄。 “你想說什么?和我說就是了。” 她滅了打火機,望著他道。 顧長鈞深深地吸了一口煙。 紅色煙頭閃爍里,她聽到煙草被炙熱火種燃燒著扭曲發(fā)出的輕微吱吱聲,聞到了嗆鼻的辛辣煙味。 “我回來,是想跟你說,我已經(jīng)幫你們安排好了路線和隨同護送的人員,再過兩天,你們從機場出發(fā),去美國吧!那邊接應(yīng)你們的人,也妥當(dāng)了?!?/br> 他緩緩地道。 藍(lán)色的雪茄煙霧在他的指間慢慢地升騰,模糊了他的臉龐。 蕭夢鴻的眼睫微微顫抖了一下。 “東南會戰(zhàn)失利,日寇鋒芒畢露,分兵逼近首都。會戰(zhàn)中期時,總統(tǒng)和軍委便做了決議,為長遠(yuǎn)戰(zhàn)略考慮,暫時放棄北平,擇重慶為戰(zhàn)時陪都。再過幾天,就會公開頒布了?!?/br> 他繼續(xù)道,語調(diào)是平淡的。 “陪都有地勢之利,當(dāng)能夠抵擋地面日軍,但于你們來說,也非穩(wěn)妥之地,恐難免遭日機空襲。我思前想后,決意還是送你們?nèi)ッ绹鵀楹??!?/br> 蕭夢鴻手心里緊緊捏著那只打火機。 “我母親那里,你是不必介懷的,我會和她講。到時候你們?nèi)恳黄痣x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