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jié)
“不知道啊,從前沒見過,或許是汪三太草包無用了,才只好培養(yǎng)這個侄女?!?/br> “女兒家能頂什么事?還不是要嫁人?” 許多輕蔑的聲音紛紛在背后響起,慈姑聽到耳中,淡淡一笑,將脊背挺得更直,她從不覺得自己身為女兒家有何缺陷,對方若覺得自己不行,自己便更要做到完美,叫對方心服口服。 卜行老瞧見汪行老恨得牙根癢癢,偏還要擠出笑容充好人:“汪老啊,許久不見?!?/br> 汪行老淡淡瞥他一眼,連招呼都不與他打。 “汪老如今越發(fā)矍鑠了?!辈沸欣夏樕蠏觳蛔?,卻還要說幾句遮掩住自己的尷尬。 沒多久總行老便走了出來。慈姑一看便微微吃了一驚,原來這位總行老居然是位老嫗。 她頭發(fā)花白,氣勢卻逼人:“諸位請坐。” 慈姑見諸人垂首聽命極為恭敬,心里暗暗盤算,這屋中諸人既然隱隱約約瞧不起女子,又緣何對這行老這般恭敬?看來等回去要與汪行老好好問問這娘子的來歷。 老嫗吩咐完一些近來的官府瑣事后,汪行老第一個站出來:“我有事要說。” 得到允許后,汪行老便道:“近日永平坊行老卜祚仁指使許多伙計推著簡易食鋪來我信陵坊廚子店邊惡意競爭,被街道司捉了許多,還請宋行老主持公道?!?/br> 此話一出,如水入沸油,登時翻騰起來。 “哦?還有此事?”老婦人皺起眉頭, 卜祚仁第一個站起來,額上青筋綻露:“你胡說!顛倒黑白!” “怎的就胡說了?”慈姑不慌不忙接腔,“那些人進的是官府衙門,黑紙白字畫的押,我們又如何cao縱官府?” “哼,你這個小娘子信口雌黃!”卜祚仁眼珠子一轉,“好你個汪行老,打量我不知道么?這不就是康娘子腳店的那個廚娘么?你這把年紀了,與個小娘子攪在一起做連自己兒子都不要了?我本想瞧著你年紀大了替你遮掩些斯文,誰知道你卻縱容這小娘子污蔑我清白!” “你你你!”汪行老氣得手直顫抖,“這是我推舉來做行老的師父,你莫要胡吣!” 慈姑卻不慌不忙,反而笑瞇瞇道:“看來卜行老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非要我逼得我呈上證據(jù)。” “什么證據(jù)?”卜祚仁一口咬死了,“那些廚子不過進了街道司,誰能說他就與我卜家有關?” 慈姑不屑瞧著卜祚仁,笑道:“那些被抓的人是不是與卜家有關?您聽著,一是這些人被街道司的衙差們親眼目睹進了卜家食坊,二是他們的用具都由汪家統(tǒng)一從鐵匠鋪木匠鋪訂做,長得一模一樣。我手里還有從木匠鋪子那里拿來的底單,您要不要看看?” 她從衣袖里掏出一疊底單,展示給諸位行老們瞧。已經(jīng)有熟悉卜家的行老湊過去細看:“這不就是卜家私章么?” 卜祚仁一腦門汗,從未想過自己會這般狼狽,他早就算定要為難汪家,卻沒想到自己手下做事不順,先將自己害了進去。 他眼珠子一轉:“此事我著實不知,說不定是我家管事與洪家兄弟相勾結……”他越想越覺得此事可行,當下聲音也越來越大,“就是他們勾結!利用我的信任在外搗鬼!” 慈姑居高臨下瞧著他,眼神中充滿了不屑:“洪家兄弟圖什么呢?整垮信陵坊又能得到什么呢?莫非他們仰慕你卜行老聲名,要將因而要將我信陵坊拱手奉上?” 說得一眾行老們哄笑起來。 “行了!”宋行老用拐杖敲敲地面,“卜家,這事你著實做得不對,官府拿此事無法,我們團行卻不能容忍這損人不利已之作為,按照行會規(guī)矩,你自己請辭吧,還能給子孫留下些體面?!?/br> 什么?卜祚仁慌得跪在地上:“宋行老繞我??!這不是斷我家生路么?!” 可不待他上前去求情,宋行老已經(jīng)閉上眼睛,不再聽他說話。立刻便有兩位侍衛(wèi)請他出去。 卜祚仁發(fā)出絕望的哀嚎,宋行老則一臉嚴肅審視著堂中諸行老:“身在本行,便當安心踏實做飯,莫要生出歪斜心思?!?/br> “謹遵行老吩咐?!贝髲d里的行老們紛紛起身應是。 慈姑要等出了大廳,才小聲請教汪行老:“這位宋行老……” 原來這位宋行老出身御廚世家,到她這一代家中沒有男丁,廚子的技藝大都是傳男不穿女,眼看著家里就要敗落,她便立下不嫁的誓言繼承家中衣缽,進了殿中省尚食局,更與男子一般得了官家認同,直從司膳司的小宮女做到尚食局五品的尚食一職。等榮養(yǎng)之后便理所當然成了汴京食飯團行的長老。 慈姑贊嘆不已,原來這宋行老有這般過去。 * 濮九鸞松開手,將一封信紙丟在了風里。 疾風忙上前一把抓住信紙:“侯爺,您真的不要了?” “丟了罷?!?/br> 信紙上寫著: 十一叔,見信如晤,邊地清冷,猿猴入室,蛇蟲遍布,吃食粗鄙難以入口,惟愿十一叔見此信后能寄吾些康娘子所制點心,慰吾思鄉(xiāng)之腸胃。伏乞俯允,寶軒頓首叩求。 侄兒濮寶軒敬上。 第48章 花膠雞湯、蓮花魚包…… 康娘子拔霞供腳店里。 永平坊的卜祚仁被撤除了行老之位, 得到好消息后慈姑便召集了廚子們與親友慶賀。 如今天氣漸漸轉熱,羊rou拔霞供略顯潮熱,如今店里便推出了花膠雞鍋。 雞塊飛水清洗, 而后投入用豬骨、貝柱、雞骨架、南瓜與胡蘿卜熬煮好的金湯里, 再加紅棗、枸杞燉煮,最后再將泡發(fā)得鼓鼓脹脹的花膠燉煮, 上桌。 花膠雞湯色澤金黃,咕嘟咕嘟小火冒泡, 里面點綴著紅色的小枸杞, 叫人看著就覺食欲大開。 這次來的信陵坊的廚子們大都懂行, 瞧一眼那花膠個頭極大, 再看貝柱飽滿,便知都是好東西:“康娘子今兒可下了血本?!?/br> 慈姑笑瞇瞇招呼諸人吃菜:“我可不虧, 別人見來吃的都是大廚,反倒覺得這店里好哩?!?/br> 汪老三早按捺不住,盯著鍋里的美味。 只見花膠雞湯泛著誘人的金黃色光澤, 濃稠的湯汁在鍋里慢慢冒著小泡沫。 夾一塊子個頭極大的花膠,吃進去一口便覺彈牙、爽脆。 經(jīng)過長時間的燉煮后花膠被熬燉得足夠入味, 浸透了雞湯的鮮美與南瓜本身的鮮甜, 大量的膠質飽吸湯汁精華, 咬一口, 立刻覺得花膠內(nèi)浸透的湯汁飛濺出來。再配合花膠本身的咸香, 在嘴里回味無窮。 再吃一塊雪白的貝柱, 厚實的口感富有嚼勁, 在雞湯中長期浸泡后越發(fā)溫潤,口感嫩香回甘。 吃一塊雞塊,金黃色的雞皮爽滑, 白色的雞rourou質緊實,軟糯的雞rou還透著紅棗枸杞的獨特藥香,嫩糯,鮮美。 馬老夫人瞅中了那雞湯,她身邊的孫女團兒幫她盛了一碗花膠雞湯,金黃色雞湯底里漂浮著紅色枸杞,看著便覺賞心悅目。 湊在嘴邊喝上一口,頓覺濃稠鮮香,那湯底經(jīng)過長時間的熬煮,融進了魚膠和貝柱的膠質,濃得似乎用勺攪動都化不開。 入口后更覺無數(shù)鮮甜和淳厚流入喉嚨,入喉后那鮮美的滋味還纏綿舌尖。 馬老夫人滿意地閉上眼睛回味一會,很快又叫團兒自己也盛上一碗:“好東西都熬在湯里了,快些喝!” 團兒臉頰發(fā)紅,今日慈姑開口請了她們不假,可姑母馬夫人體諒慈姑生意不易便委婉回絕,誰知馬老夫人一聽死活要來,如今祖母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倒叫她略有些不安。 隔壁桌子坐的張大官人卻似沒有聽見一樣,反而幫她們端來一碟碟配菜,惹得馬老夫人贊許不已。 配菜卻也不同往日兔rou羊rou拔霞供的配菜,今日的配菜有:竹蓀、香簞、木耳、馬蹄、筍片,瞧著各個又雅致又淡雅。慈姑的三個女徒弟與團兒坐一桌,她們都喜歡團兒溫柔嫻靜,七嘴八舌與她講解,顯然已經(jīng)頗得師父真?zhèn)鳎骸盎z雞湯味重滋補,配菜便要以它為重,不能搶了它的風頭。” 果然,一一涮入鍋中后,竹蓀嫩脆、香簞肥厚、木耳脆爽、馬蹄清脆、筍片清新,各有各的妙絕,但都是以清淡清新為重,非但不影響花膠雞的滋味,反而將它襯托得越發(fā)香醇鮮美。 “初夏吃這花膠雞好啊,既滋補又不上火!”汪行老喝了一碗湯,不由得感慨。 店中的廚子們俱有同感,他們從未想過能有這般的做法,熬住出金黃色的濃稠雞湯,單是這顏色便能吸引來多少歷來喜新厭舊的食客?各個對慈姑心服口服。 酒過三巡,汪行老舉杯:“諸位,今日我召集大伙來,除了慶祝,還有一樁大事——” 他停頓了一瞬,看向了慈姑。 早在他老人家?guī)Т裙贸鱿昃┏抢镄欣洗髸r慈姑便有預感,于是笑著回望汪行老,等他說下 “老朽年老體邁,今日開始便要將這信陵坊食飯行行老的位子,傳給康娘子!” 啊? 諸廚子們先是驚愕:怎的還能傳位給一個小娘子? 旋即又冷靜下來:這位康娘子做飯了得不說,單是這次扳倒卜祚仁便已立了大功。當諸廚子還毫無頭緒四處亂撞時,她很快便能抓住癥結,而后迅速出擊,非但將鬧事的洪家兄弟等人送進了大牢,更拿到幕后指使卜祚仁的把柄,連窩一鍋端,叫卜祚仁再無還手之力。 何況……廚子們看一眼桌邊自己家的女兒兒子,康娘子將這些孩子們聚到一起,管他們吃飯還教他們做事,帶他們立功,如今這些孩子對康娘子極為信服,聽說卜祚仁倒臺后這些孩子們也不散伙,要由康娘子繼續(xù)帶著呢。 如此一來居然無人反對,各個沖著慈姑笑道:“恭喜康娘子!” 那些小兒郎小娘子更是笑逐顏開,他們比慈姑小個幾歲,人人都覺他們吃白飯,沒想到在康娘子帶領下居然立下大功,成為食飯行里的大功臣,居然連這種大人的場合都能說受邀出席,這會聽說康娘子被推舉為新行老,各個又是歡呼,又是喝彩,惹得窗外路過的行人忍不住來瞧是什么熱鬧。 慈姑環(huán)顧四周,站起來咳嗽一聲:“謝過諸位捧場,我接手食飯行后定然幫信陵坊上下,將廚子這行當發(fā)揚光大!” 喝彩聲一片,慈姑忽得看見窗外不遠處街面上正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眼睛亮閃閃,盯著慈姑,也在隨著店內(nèi)諸人不緊不慢拍手。 慈姑一愣,很快將目光轉過去,裝作沒看見。 店里的小兒郎小娘子們見康娘子接了行老位,便紛紛說起當初扳倒卜祚仁之事,店里許多人便也議論起來: “卜祚仁可當真是陰險狡詐,居然想出這法子要擠兌我們信陵坊!” “聽說他從前還用這法子陰過興寧坊呢,興寧坊的廚子們這才回過味來,在搜尋罪證呢!” “這過去許多年了,只怕不好搜尋吧?” “可不是,木匠鐵匠怎會將自己的底單給外人看?” “那說起來我們是怎么得到的?” “還不是康娘子神通廣大,那木匠第一天不給,第二天我們再上門去,本是試試運氣,誰知那木匠一聽是康娘子的人,二話不說就掏出底單!” “果真是康娘子厲害!” …… 慈姑聽到這里忽得疑惑起來,她原本以為木匠良心未泯提供了底單,卻原來木匠第一次不愿意?!那木匠又怎么會第二次愿意,還說什么賣自己的面子? 這滿汴京城里,能有什么手段叫木匠改主意的,只怕是…… 慈姑心里一動,抬頭一看,正對上濮九鸞的目光。 他似乎知道慈姑在想什么,盯著慈姑狐疑的目光點點頭,笑得溫潤如玉。 原來這個人,一直在暗中幫助自己…… 慈姑不知道心里是何滋味,垂下睫毛。在抬起頭時那人卻已經(jīng)走了,只有一株大柳樹垂下萬千絲絳,飄來蕩去似要把心事打成無數(shù)個結。 散席時馬老夫人貪杯喝了些酒,便有些腳底打轉。團兒急得臉頰通紅,張大官人忙去街邊喚來一輛車。 如今汴京城里多有馬和馬車路過,招手即停,租用便可。車夫停了馬車在外面講價:“一趟還是返途?” 團兒是洛陽人不懂汴京城里規(guī)矩,問:“一趟如何,返途如何?” 馬夫道:“一里路四文錢,你家五里路,若是單程便三十文錢,若是返途便四十文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