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張鶴。 他怎么來了? 紀峣本來就快成漿糊的腦袋此刻徹底停滯了,他瞪著張鶴,好幾秒后,才勉強收拾了下思緒,挑出了一個最要緊的問題:“拖著斷腿大老遠跑過來,你他媽沒毛病吧?” 張鶴眉梢一跳,眼神一凝,嘴唇要笑不笑地翹了下:“怎么說話呢?!?/br> 饒是此刻幾乎快成智障的紀峣也感覺到了危險,又一次麻溜慫了:“你沒事吧。” 說完,向張鶴遞去了一只手。 張鶴撐著他的手站起來,拄著拐,一跳一跳地往前走,沒好氣道:“你少作點死,我就沒事了?!?/br> 紀峣抿了抿嘴,樂了:“看你這一臉喪的,要我背你么?” 張鶴推他:“滾滾滾?!?/br> “我是說真的,”他走到發(fā)小跟前,俯身蹲下,“上來,我背你?!?/br>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張鶴懶得跟他扯皮,大爺似的趴上去了——這貨比自己矮一截,背幾步就得喘,到時候再奚落他。 紀峣卻背得很穩(wěn),很平靜,他甚至還有閑心笑:“你怎么找到我的?” 張鶴指了指他的手表:“你表里有定位,我上了你淘寶,找到了于思遠的地址,兩個一結(jié)合就找到了?!?/br> “喲,還挺聰明?!?/br> 紀峣吹了個口哨,他沒有問張鶴一個半瘸,是怎么吭哧吭哧去的機場,有沒有摔跤,尿急了怎么去找的廁所,順著一路過來后,有沒有在這錯綜復(fù)雜的小區(qū)里迷路。 他只是眼睛一彎,笑瞇瞇地問他的發(fā)?。骸暗榷嗑昧税??怎么也不給我打電話?就這么關(guān)心我啊?” 張鶴本來想老老實實地回答,結(jié)果他還沒開口,就從緊貼著紀峣后背的胸膛處,感覺到了對方胸膛處傳來的悶悶的,抑制不住的震動。 這貨在偷笑! 張鶴氣結(jié),手被占著,就忍不住用頭撞了一下紀峣的后腦。紀峣一個趔趄,身體晃了晃,一下子單膝跪地——好玄還記得扶了扶張鶴,否則非得把對方摔出去不可。 張鶴也被嚇著了,瘸著腿費力繞到紀峣面前,彎下腰,伸手去掰紀峣垂下去的腦袋:“你怎么了?” 紀峣沒說話,仍然低垂著頭。 張鶴急了,伸手去鉗紀峣的下巴:“你怎么了!” “——哇!?。?!” 紀峣忽然抬頭,十指張開,沖發(fā)小做了一個張牙舞爪的鬼臉,“驚不驚喜?刺不刺激?意不意外?” 張鶴:“………………” 他心累地嘆了口氣,抑制住了把這智障按在地上暴揍一頓的沖動,拄著拐,自己率先一步步地往前走。 紀峣撇嘴:“你他媽也不等等我?” 你他媽還要我一瘸子等? 張鶴壓根沒理他的無理取鬧,癱著臉道:“今晚我陪你睡?!?/br> 紀峣哈哈一笑:“你他媽可是有婦之夫啊,說這么油膩是要徐葉葉打你么?” 張鶴冷哼:“那你滾?” 紀峣舉起雙手,討好地笑。 張鶴瞅了眼,有點奇怪:“你提著的那包東西呢?” “剛才路過一個垃圾桶,扔了?!?/br> “你個敗家子。” “哈哈哈哈……” 紀峣笑盈盈地和張鶴有說有笑,在他以為這種心知肚明的假象會維持到他們回家時,張鶴忽然冷不丁問:“他們沒給你委屈受吧。” 紀峣腳步一頓,整顆心被這個猝不及防的問題弄得又酸又澀,軟得一塌糊涂。 張鶴拖著條打了石膏的腿,千里迢迢跑過來,風(fēng)塵仆仆的,因為怕上廁所,連水都沒喝一口,就這么守在于思遠樓下等他出來,為的,不過是這么一句。 ——你受委屈了么? 停頓也只是一瞬。他唇角一勾,又腳步輕快地繼續(xù)往前走,得意又囂張地笑道:“我怎么可能受委屈,倒是他們倆委屈慘了?!?/br> 張鶴低頭瞥了他一眼,沒說話,長臂一伸,將人粗魯?shù)匕丛谧约杭珙^,言簡意賅道:“哭吧?!?/br> 紀峣被他摁進浸滿汗臭的懷里,愣了一下。 張鶴低頭瞧著紀峣的發(fā)旋,忽然難得露出了一個,如曇花般的笑容。 一對酒窩在他唇邊綻開,又甜又深。 他抬起因常年打球而起了厚繭的手,摸了摸對方的腦袋,輕聲道:“我很驕傲?!?/br> 紀峣閉了閉眼,放棄抵抗似的放松了緊繃的身體,伸出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衣角。 他們后面,遠遠綴著兩個肩并肩的身影。 于思遠自嘲一笑:“可他娘的真扎眼……咱們換條路走吧。” 蔣秋桐伸手,在他肩膀上按了按——這是蔣式性冷淡風(fēng)格的安慰:“行?!?/br> 他們又去了往常慣去的那家酒館,跟上次一樣,裊裊白霧蒸騰起來,隔開了兩人的面龐。 于思遠給表哥夾了一筷子牛rou:“晚上那頓飯肯定吃得胃疼吧,現(xiàn)在補補。” 蔣秋桐沒什么可說的,往于思遠杯子里倒?jié)M了酒,言簡意賅道:“喝吧。” 兩人吃完夜宵喝完酒,已經(jīng)是凌晨兩點半了。 于思遠喝得大醉,走出門時路都走不直了,歪歪斜斜走了幾步,差點沒撞樹上。 蔣秋桐還清醒著,不遠不近跟在他后頭,見狀眼明手快地一拉,好歹把人扶住了。 于思遠根本站不直了,順著力道軟綿綿地蹲在了地上。半晌后,抱著頭,忽然發(fā)出一聲極悲極慟,如野獸瀕死般的哀嚎。 “嗚——啊啊啊啊啊——?。?!” 這個壓抑了一晚上的男人,這時終于借著酒勁,放肆地失聲痛哭起來。 他哭得那么狼狽,那么慘,毫無形象和尊嚴,仿佛又回到了許多年前,變成那個因為大哥不肯買糖,所以當(dāng)街哭著打滾的小毛孩。 蔣秋桐停下腳步站在原地,靜靜等了很久,等到哭聲停歇,才不緊不慢地走過去。他垂眸看這堆充其量比爛泥好一點的東西,語氣沒什么起伏地問:“還走得動么?” 男人一身酒氣,臉埋在雙手中,大半天以后,才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哥?!?/br> 蔣秋桐略一點頭,神色依舊平靜冷淡,好似這件事對他毫無影響。他彎腰,像是以往每次那樣,向于思遠伸出手:“起來,哥帶你回家。” 于思遠眼眶更紅,他伸手握住那只手,顫抖著嘴唇,笑了一下,眼中淚光隱隱閃動:“嗯?!?/br> 第61章 chap.64 于思遠打開家門,開了燈,入目的便是滿地狼藉的地板,以及一下子仿佛少了許多人氣,顯得格外空蕩的客廳。 他扶著墻,慢吞吞地沿著屋子的布局,走到餐廳,像是徹底失了力氣,跌坐在椅子上。 這把椅子坐上去的觸感好像有點不對,于思遠愣怔了會兒,才想起來去摸多了什么東西。然后,他就從屁股底下,扯出了個亞麻抱枕來。 哦……對了。這是有次紀峣在網(wǎng)上看到好看買的,買了兩個,給他寄了一個過來。 紀峣坐像很沒規(guī)矩,總是喜歡歪著靠著,斜著扭著,不過他最喜歡的姿勢,還是干脆盤著腿坐在凳子上,懷里抱著一個抱枕,脊梁勾成一張放松的弓,下巴也搭在抱枕上,只伸出兩條胳膊,玩游戲玩得不亦樂乎。 這個東西,紀峣忘記帶走了。 于思遠遲鈍地想。 于思遠從小有個毛病,他喜歡聞親近的人的味道,他爸他媽的,蔣春水的,蔣秋桐的,紀峣的。他像只焦慮的狗,守財奴一般守著他們,確定他們還在,確定能讓自己安心。 紀峣不止一次笑過他這習(xí)慣變態(tài),他一笑而過。他沒有告訴紀峣,對方的生活痕跡逐漸侵占他的地盤,是一件多么令他安心,又滿心歡快的事。 可是現(xiàn)在紀峣走了,還帶走所有屬于他的東西,只留下了這個。 在這夜半無人時,他終于可以放任自己的不舍。他將抱枕抱進懷里,臉緊貼著,眷戀地蹭了又蹭,淚水泊泊涌出,不一會,干凈的枕面,就濕透了。 蔣秋桐將人送回家,卻并沒有進去,只幫于思遠把門關(guān)上,就準備回自己那。 他沒喝多少酒,現(xiàn)在還很清醒。然而在經(jīng)過樓道間的垃圾桶時,卻頓住了腳步。 剛才紀峣走時,準備把所有東西打包扔掉,蔣秋桐就算站在陽臺上,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去a大任教那會,在附近租了一個房子暫時落腳。紀峣自從跟他好了以后,也沒少去。 然而紀峣避諱在他那留宿,更不會輕易留下個人物品。那里對于他是個暫時棲息的地方,對紀峣來說,更是酒店一樣的存在。 連一只牙刷,一塊毛巾,一件衣服,他都沒有留下。 這么想著,蔣秋桐腦子里不知是轉(zhuǎn)了什么念頭,僵立片刻,竟掀開了垃圾桶的蓋子。 里頭什么都沒有。 “…………” 蔣秋桐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自嘲一笑。 而難得被發(fā)小溫柔對待的紀峣,到底沒有在張鶴懷里哭出來。 他嬉皮笑臉地給張鶴當(dāng)拐棍,讓對方搭著自己的肩膀,出了小區(qū)以后直接打的去了最近的酒店。 開房的時候,張鶴糾結(jié)了一下,然后自暴自棄地選擇了大床房——紀峣今晚肯定是要跟他睡的。他木著臉任由前臺小jiejie隱晦打量,然后向?qū)Ψ浇枇艘粋€輪椅。 紀峣嘲道:“喲,輪椅,上次當(dāng)著徐葉葉我都沒好意思說——你坐輪椅的樣子太他媽狗了,她推著你,簡直是黑道大佬老夫少妻禁斷愛?!?/br> 張鶴鬢角已經(jīng)沁出了一層薄汗——他這么折騰一路,還是有點托大了:“閉嘴。” 紀峣立馬閉嘴,老老實實推著輪椅進了房間。 看到大床房的時候,紀峣的身體快過意識,很自然地吹了個口哨:“好浪漫好性感?!?/br> 張鶴:“……” 他忍無可忍,一巴掌把將這個越難受就越作妖的蛇精病糊到了床上:“趕緊睡!” 紀峣麻溜從床上翻起來躥進浴室,從門縫里探出一個腦袋:“尿急不?不尿急我就先洗個澡,你先睡吧。” 張鶴擺手讓他快滾,然后把自己扔到床上,總算是緩過了勁來——剛才有一陣子,他還以為自己會撐不下去了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