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云意嘆聲道:“酒入愁腸…………愁更愁呀…………” 陸晉不屑,“你個小丫頭片子,懂什么!” 云意不服,“誰說我不懂啦,我懂得可多啦,我知道你為什么大晚上的借酒消愁…………”見對方凝神望過來,她便得意得背書似的搖頭晃腦,“可是我偏不說,等我說白了你就知道,你那點子苦原算不得什么,還是讓它埋在你心里頭,苦得你夜夜惆悵才好?!边@話語里帶著笑,銀鈴似的一串接一串地響。 南來的雀鳥飛過,三三兩兩停在山間、岸邊,風吹樹沙沙響,夜深人靜,入耳來,又像是低泣,又像是弦箏。 “你倒是什么都明白——”他聲線喑啞,沉沉,仿佛就響在耳邊。 “越是什么都明白,才越要裝出什么都不知的樣子。要不怎么說傻瓜好命呢?你還當人真傻呀?裝裝樣子罷了?!?/br> 陸晉抬抬眉,視線落在她額角紗布上,忍不住問:“就為這么點事把自己撞成這樣?值不值?” 看云意,傷在自己身上,反倒是滿臉的無所謂,“我原想著上吊來著,但身邊也沒個能幫忙望風的丫頭,萬一沒掐好時間,一踢凳子頭一歪,上了吊可就拉不回來了。撞頭嘛,至少分寸還在自己手里,不至于真一頭撞死。”她摸了摸腦袋繼續(xù)說,“還真疼,藥也不好吃,你們家廚子沒一個頂用,一碗紅棗薏仁湯換了三回,就沒一次能入口。不過話說回來,我那哥哥最是膽小怕事的,我不這么逼他一回,他能答應扯大謊瞞著朝廷?我這也是迫于無奈,菩薩知道了也會原諒我的。大不了回頭多上點兒貢品嘛,什么金樽玉液、宮廷點心,擺滿九九八十一道,菩薩一定會喜歡我的?!?/br> 她說起話來本就是嬌嬌的,夜里空曠更顯得如此,不知不覺,便讓人起了遐思。 一股子聰明勁,又有自知之明,開口就是一籮筐好話,難怪今上疼她。 陸晉告誡她,“菩薩不飲酒——” “哎呀,不小心說錯了嘛,菩薩不會跟我計較的。”她歪著頭,笑盈盈對住他,比他腹中松醪酒更醉人三分,“不過你這酒,好香啊…………” “嘗嘗?”他拖長了尾音,就像誘惑傻孩子干壞事。 “不好吧…………還有丫鬟看著呢?” 這倆人一道轉(zhuǎn)頭,直直看向已經(jīng)多了大老遠的青梅,小丫鬟腦袋都要埋到胸脯里,細聲細氣說:“殿下渴了,喝口水也無妨?!?/br> “你們家丫頭可真聰明,看來王妃娘娘很回調(diào)*教人嘛。” 陸晉給她倒上半杯,多問一句,“這會兒不怕穿出去壞了名聲?” “沒人看見——” “就不算失節(jié)?!标憰x好心給她接出下半句。 “干杯——”她笑嘻嘻像只小狐貍。 作者有話要說: 請大家…………用力…………愛我?。?! 終于完成了三更成就,是不是吊、炸、天! ☆、團圓 第八章團圓 酒,半杯下肚就面紅,再多喝一口,都要將對面的落魄漢子看成武神再世。他額上兩撇濃黑的眉毛恁地英俊,惹得星星月亮一個個都探出頭湊到亭子里偷看,嘖嘖嘖,俊男醉酒,最好看是外凸的喉結(jié),烈酒燒喉,咕咚咕咚——你要跟著他的節(jié)奏咽氣。 喂!領(lǐng)口太高有礙觀瞻,小心拖你出去斬斬斬。 依稀記得他問她,“你看著我做什么?” 還能做什么呀,自然是…………嘿嘿嘿……看你咯………… “喝醉了?半杯就醉?”他的尾音拖得高,表露出他簡直不敢相信的心情。原本琢摸著她就是個官場里混了大半輩子的老油渣子,誰知道是一杯倒。小姑娘雙頰緋紅,眼神又不聚焦,迷迷蒙蒙又嬌又軟,要換他大哥來,一定說,最好下手就是現(xiàn)在,還等什么?至多來一首有花堪折直須折,莫道無花堪折只啊大兄弟。 他卻只想伸手摸摸她毛茸茸的后腦勺,內(nèi)心里油煎火燒一樣糾結(jié),手已經(jīng)伸出去,他十指修長,生有薄繭,原本是持刀殺人的手,卻在星月蟲鳥的偷窺下小心翼翼觸碰她圓乎乎的腦袋。然而云意瞇著眼睛看著他,似乎什么也沒明白。像只喵喵叫的小奶貓,又像某一年春天叼著他褲腳要跟他走的小狼。 灰撲撲,又亮晶晶,可憐巴巴小模樣。 “咔嚓——” 他耳力極好,遠遠地青梅腳下踩斷半根枯枝都聽得仔細,一抬頭是鷹一樣的眼神掃過來,刀子似的扎進青梅胸口。青梅渾身止不住地抖,從陸晉緊繃的神情再看向他伸出的魔爪,眼睛里堆砌了十萬分驚恐。他將將作勢起身,青梅便嚇得一溜煙跑過了長廊。 陸晉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就要喊,爺不是變態(tài)! 話沒喊出口,倒是把云意震醒了,揉著眼睛四下看,“你們家丫鬟可真是不懂規(guī)矩,主子還沒走呢,自己個倒先跑了,回頭看我不教訓她?!?/br> 陸晉看著她,欲言又止,總不能說青梅真讓他嚇跑了吧—— 青梅啊,這個鍋最好還是你來背。 夜深,總有人來尋事。月牙門外頭似乎有個老婆子,陪著笑問:“二爺呢?” 喬東來笑嘻嘻說:“咱二爺賞月作詩呢——” 云意沖他眨眨眼,小聲說:“要不要給你捉刀呀?” “捉刀?公主打算寫什么?逛窯子還是打馬吊?吃喝嫖賭倒是樣樣全了。”往后誰娶了她,后半輩子恐怕難消停。 云意嘟囔說:“狗咬呂洞賓…………”話還沒說全,就給他頂回來,“說誰是狗?”眼一瞪,兇神惡煞。 她當即就怕了,伸手指了指月牙門外同喬東來爭執(zhí)的老婆子,斬釘截鐵地答:“就她!” 陸晉端起酒杯,對她察言觀色、見風使舵的功夫十分贊賞。 但盡管喬東來開始信口扯淡,老婆子根本不聽,直嚷嚷著要見二爺,仗著身壯rou厚,就敢硬闖。 云意端起自己那只盛著酒的白瓷杯,裝出一副關(guān)心模樣,起身道:“子曰,君子不聽人深夜吵架,本宮還是先走為好?!?/br> 陸晉只管直挺挺坐著,眼睛里有盎然興味,只等她繼續(xù)胡扯,“噢?哪個子?末將卻不曾聽說過。” 云意已然捏著茶杯走進長廊,紅紅琉璃瓦,清清瓦上霜,她歪著頭沖他笑,鳳尾簪上長長的鎏金的穗子晃了晃,閃過少女酒后微紅的唇,讓人根本挪不開眼,教人忘了去聽,她轉(zhuǎn)身前說的是什么。 直到滿臉褶子的秦嬤嬤闖到他跟前,才想起來,她似乎說的是:“就是你主子說的呀。”——又壞,又讓人恨不起來。 “二爺!”老嬤嬤猛地一聲吼,他適才醒過神來,看喬東來跟在后頭一臉的不忿,暗地里罵他無用,又懶得跟個老婆子多說,只管起身就走。 秦嬤嬤連忙跟上,一身肥rou成了拖累,才幾步路便喘得接不上氣,“二爺大人大量,二奶奶絕不是有意冒犯,實在是府里頭原就是嬌養(yǎng)著,現(xiàn)如今擰不過來罷了…………”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起“嬌養(yǎng)”兩個字,他便忍耐不得,壓著火喊:“喬東來——” “奴才在——”立時迎了上來,要將功贖罪。 陸晉道:“明日一早你去鄭大人府上,跟他們說王府廟小裝不下鄭家小姐,讓他們趕緊接回去,誰愿意養(yǎng)誰養(yǎng)?!?/br> 秦嬤嬤聳拉著一張老臉,又哭又拜,“二爺,二爺不能啊您這是要逼死我們家姑娘不成…………” 陸晉寒著臉,陰惻惻如同地府閻羅,“說的是,王府里住的是你們家姑娘,不是什么二奶奶。”他要走她想攔,他不耐給她一腳,當即暈了過去,這一日鬧到半夜,顯然又要再起波瀾。 子時,蘅蕪苑。 云意坐在床上反省,不對勁,自從她遇上陸晉便再沒有往日氣魄,陸晉一句話就能讓她轉(zhuǎn)成縮頭烏龜,就連本應該去院子里跪下受罰的青梅,都由她再三安慰才止住眼淚,安心自己還能或過今夜。 不對啊,明明我才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地小霸王,怎么能輸給那個文盲! 噢,想明白了………… 一拍大腿,“肯定是沒有吃飽的原因!” 跪在地上伺候她脫襪的青梅茫茫然抬起頭來,傻傻問:“殿下又餓了?” 云意點點頭,又搖搖頭,一揮手說:“算了,我還是想想明天早上吃什么吧。那個栗粉糕你聽說過沒有?去把廚房叫起來,跟他們說我明兒要吃這個,讓他們一早起來蒸?!?/br> “愣著干什么?去呀——” “噢——”青梅正要走,隔壁便鬧起來,就像是一滴水落進油鍋里,噼里啪啦一陣響。有人索性坐到院子里哭,“陸晉——你這吃人rou喝人血的蒙古蠻子!若糟踐我一人也便罷了,是我鄭仙芝命不好,活該嫁到你陸家受你折磨。但秦嬤嬤是我的奶嬤嬤啊…………上了年紀的人,你怎么下得去手!天地人倫老幼相親,你有哪一條讀過?你這未開化的野人,惹人憎的畜生!” 男人的聲音極低,嘰里咕嚕說上幾句,接下來又輪到女人哭。 這有一句沒一句的,聽得人窩火。云意急急忙忙屐上繡鞋招呼青梅,“快快快,快開窗——”趕緊的,聽熱鬧趴墻根,天下大勢為我獨尊。 青梅卻很淡定,“是二爺同二奶奶,回回見了面都要鬧一場,總歸是二爺受罰?!毖韵轮馐?,這個八卦不稀奇。 云意靠在窗前,同青梅道:“回回如此?你們二奶奶很是威風呀?!?/br> 威風?青梅很不贊同,“二奶奶心里也苦,咱們二爺…………總是不一樣的?!?/br>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 青梅左右看了看,咽了咽口水壯了膽才說:“二爺那眼珠子,夜里飄著一層綠,跟野狗子似的,您說嚇人不嚇人?” “好啊,小青梅,你說你們家二爺是野狗,回頭我就跟他說去,看他怎么收拾你?!?/br> 青梅撲通一聲跪下,臉上苦得就跟判了她秋后處斬一個樣,哭著求她,“殿下饒命,這話真不是奴婢說的,是大爺跟前當差的明達總嘀咕,奴婢才記下來。您把奴婢領(lǐng)到夫人、大奶奶跟前都好,可千萬別把奴婢交給二爺,二爺手底下可從沒留過活人?!?/br> “他就這么厲害?” “嗯——厲害極了!”青梅重重點頭。 這會子二奶奶大約歇夠了,能扯起嗓子來繼續(xù)罵,“陸晉!你不得好死!遲早讓城外那群蒙古狗燒熟了分吃!你以為你能殺人很威風?你以為你能打仗很得用?我告訴你,你就算吃多少谷米讀多少書都蓋不住你身上那股蒙古狗的腥臊!別說碰一下,就是跟你站一個院子說話我都惡心得想吐!” 相比之下,云意覺得自己很不懂講究,不出意外,她可是要嫁到蒙古伺候蒙古老爺?shù)?,她怎么就從沒想過嫌棄人家種不好呢?腥臊?烤全羊總是要帶點兒腥才好吃?。∵@人什么品位啊。 她納悶,“你們二奶奶什么來頭?罵人恁地厲害,回頭我也找她學兩招啊?!?/br> 青梅道:“二奶奶原是城西鄭家讀書人的閨女,聽說家里是什么…………太仆寺卿,想來是京里大官了,到咱們?yōu)跆m,還是委屈了不是?” “太仆寺卿屁大官兒,進了宮門見了誰都得行禮,你讓你們家二奶奶過來,她得給我下跪磕頭。我想想近十年有什么姓鄭的太仆寺卿沒有…………呀,有一個,鄭煜錚嘛,我記得,滿京城掉書袋的貨色,沒成想混到這兒竟還能裝起讀書人——” 她的話止了,因隔壁院子沒了哭聲,只有低低一陣耳語,似乎在說:“你想死?為夫自然成全。” 吵架鬧事是很精彩,但真動起手來就不好看啦,何況這下要出人命。 “青梅,咱們院子起火啦,快去隔壁叫人!” 青梅支支吾吾沒明白,“哪……哪起火啦?奴婢怎么沒看著?” “笨死了!”伸手把燭臺一撂,簾子便著了,真是呼啦啦好大火——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二爺有老婆~~~~ 但素呢,還是很乖很clear噠 ☆、失火 第九章失火 青梅的臺詞不走心,每一個字吐出來都硬邦邦崩牙,“起火了,救命啊,起火了,救命啊。” 窗外月朗風清,隨手罩上軟毛織錦披風往外走,云意望著由遠及近的人群,忽然間想念起嘰嘰喳喳一刻不停的鶯時,畢竟這年頭,像鶯時一樣盡忠職守且充滿激情的丫鬟不多了。 迎面來,陸晉黑著一張臉,頭上一團烏云罩頂,腳下一股誰來誰死的氣魄,放個膽小的過來,當即就能給他嚇暈過去。 “怎么回事!”眼一瞪,要吃人。 云意卻很得意,低頭玩著綁得松松散散的發(fā)辮,笑笑說:“天干物燥,起火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吼那么大聲嚇唬誰呢?”眼珠子一轉(zhuǎn)你就知道,這廝又琢磨干壞事,真真恨的人牙癢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