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陸晉道:“兒不敢保證,但估量著寶藏不出順天府。玄宗爺沒可能把萬千雪花銀從私庫里運(yùn)出,再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掩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京郊某地。” “那……賀蘭家能答應(yīng)?賀蘭澍那個胖狐貍能放心把寶圖交出來?” “互遣人質(zhì),兩軍交界之處共賞此圖,若不成,攪了賀蘭家與南京的聯(lián)姻也是好的,如今天下三分,江北與南京并不弱,如讓此二方聯(lián)手,無論從何處看,對咱們都不是好事?!?/br> 陸寅卻問:“你怎知真假?” 陸晉答:“馮寶就在城內(nèi),我自當(dāng)領(lǐng)了馮寶前去。” 陸寅進(jìn)一步逼問:“你說互為人質(zhì),依你看,應(yīng)以誰人為質(zhì)?” 陸晉上前一步,朝陸占濤拱手,鄭重道:“兒愿親自前往順安都督府,事不成,必不歸。若成,勢必要以賀蘭家長孫賀蘭鈺為質(zhì),才能拿住江北命脈?!?/br> “噢?你去?”陸占濤心有疑慮,眼光沉沉,將他仔細(xì)打量。腦中響起酒友鄭懷秋口中之言,他曾于酒后斷定,陸晉乃當(dāng)世英豪,有大將之才,卻輸在魯莽沖動,難成大器,如此說來,真真一字不差。但此事若成,于江山萬世大有裨益,若敗,想來陸晉也自有金蟬脫殼之計,不必憂心。 一揮手,著令去辦,“你心中若有把握,倒不妨一試?!?/br> 陸寅搖著折扇,冷笑道:“只怕二弟此去另有所求。” 陸占濤連忙做和事老,“哎,老二一心為家,奔波勞累,你又何必如此?!?/br> 陸晉拱手領(lǐng)命,看陸占濤還欲再言,多半是催促他再續(xù)一房,便不敢多留,匆匆去了。 再回到都督府的不眠夜,開春的風(fēng)冷颼颼帶著花草香,陸晉輾轉(zhuǎn)反復(fù)不能入眠,折騰得煩了,一錘床坐起身,想來那位婀娜嫵媚的小道姑今日必未上山,還留在都督府內(nèi)賞花陪聊,他這顆心便安定不下來,只想著去撩一撩他日夜相思的風(fēng)流小道姑。 于是乎開門翻墻,一人一馬戰(zhàn)千軍的功夫,全拿來偷香竊玉。 ☆、第67章 猶豫 六十七章游離 云意雙手抱膝,尖尖的下頜磕在膝頭,瀑布一樣的長發(fā)鋪了滿背,望見他落寞神情,到底硬不下心腸,放軟了語調(diào)同他說:”你傻呀,除了這兒,我還能去哪兒?” 陸晉不信,“你神通廣大賽神仙,誰知一眨眼你又飛到哪座山頭。我…………我找你都找怕了…………”前半句調(diào)侃,后半句捧出來一顆赤忱真心,留一段余音,慢慢講述失去她的日子里,他經(jīng)歷著何種煎熬,又嘗盡了幾番烈焰灼身之苦。逼得她不得不咬牙,列出承諾,“成日里滿街跑,我不嫌累么?” 陸晉握了她的手,寒夜里捂熱她冰冷的指尖,“要實在忍不住要跑,也先告訴我一聲?!?/br> 云意憋著笑,“告訴你還跑得了么?” 話音落,身子便順著手腕的力道一起,被他拖進(jìn)懷里,牢牢抱緊了,讓她聽他胸膛下面心臟跳動的節(jié)奏,血液流竄的聲音。安安靜靜,無人打擾,難得好時光。 無需纏綿,亦不需言語,緊緊相擁,默默依靠,已足夠美好。 然而他腦中晃過今日場景,忍不住說:“明日你哥哥舅舅來找你說話,你聽完了若是心里難受,可不許跟我鬧脾氣?!?/br> 云意抬起頭,從頭到腳將他審視一通,已經(jīng)拿得出管家婆的氣勢來問話,“又想坑人呢?要么就現(xiàn)在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等明兒我從旁人口中聽見了,再一賭氣,說不準(zhǔn)又跑到南京去?!?/br> 陸晉聽她威脅,也不生氣,自顧自地笑,伸長了手捏一捏她氣鼓鼓的面頰,“夫人在上,小得只好遵命!”被云意啐了一口也無妨,當(dāng)真老老實實把換圖之計說與她聽,末了篤定道:“萬千金銀都是浮云,爺……我只要你一個?!?/br> 聽起來是動人情話,但眼下她的心思全然陷在這一宗天大的買賣里不能自拔,再看陸晉,也不禁訝然,“你好大的膽子…………此事若成,即便挖出了金山銀山,你也分不到半個子,你這…………今后十余年的糧餉都不要了?” “嗯,不要了。”他微微頷首,低頭慢慢揉捏著她纖長細(xì)嫩的手指,懶懶散散豪不掛心,“你別恨我拿你當(dāng)籌碼同你哥哥舅舅做買賣。若無一計傍身,說來我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yīng)氷J江北?!?/br> 云意仍有幾分呆愣,吶吶道:“舅舅的意思…………是要賣了我?” 陸晉點頭,“看來不止要賣你,連同你表哥一道送出去也沒所謂。這筆生意好談得很,一聽是玄宗寶藏,激動得連價都不還,今兒晚上正院沒吹燈,估摸著賀蘭家男丁一個個的都在里頭絞盡腦汁地想轍兒?!?/br> 過后見云意老半晌沒回話,不由得疑心道:“真生氣了?你這人可真沒勁,說話每一句當(dāng)真的?!?/br> “不是生你的氣,我只是覺著……心里難受?!?/br> “有什么好難受的?女人不都這樣?你爹讓你和親還不是拿你做買賣?嫁給爺,還不比嫁給額日墩巴日那個傻子強(qiáng)?”見她猶豫,少不得滿心不忿,站起身來擋住一片月,遮住半片天,急吼吼說道,“像爺這樣威武雄壯的漢子,你以為街上走兩步就能撿得著?爺告訴你,爺可是千里挑一,萬金難求。” 云意盤腿坐起來,淡漠道:“四字成語用得不錯,看來還是得多讀書?!?/br> 陸晉照舊還是那句話,“反正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抹脖子上吊,登高跳河都沒用。” 她嘆一聲,換了臉色,朝他伸出手,不必等多久,床邊一條大頭魚自動上鉤,握住她,再稍稍帶一點力,他便乖乖坐回原位,挺直了腰背聽教訓(xùn)。 云意道:“我不過是因父母兄弟難過而已,并不與你相關(guān)。”陸晉能做到這一步,已是難得,人人都是凡夫俗子,她不敢強(qiáng)求。 陸晉嘆聲道:“你辛苦難過,只因一事?!?/br> “何解?” “想得太多吃得太少。”他正經(jīng)嚴(yán)肅地斷癥下藥,再摸一摸她尖利的小下巴,不甚滿意,“再胖點兒,胖點兒好生養(yǎng)?!?/br> 她已經(jīng)懶得同他爭執(zhí),“還不走?坐在這兒等我表哥來親自請你出去呀?” 陸晉沒臉沒皮耍賴,“好多日子沒在身邊,這也就來了半個時辰,哪夠?你要想睡你只管睡,我就看看,絕不動手。” 云意纏他不過,沒得選,只能陪他胡鬧。 “你孤身在外,離京多日,王府恐生變數(shù),你在京城留了人沒有?” 陸晉道:“鄭懷秋,讀了滿肚子舊書,沒成想讀出個浪蕩酒鬼,老頭子那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他。” “姓鄭?” “不錯,鄭仙芝本家大哥。”他說得坦然,從沒打算瞞她。 然而云意根本無心去醋,轉(zhuǎn)念問:“他若知道此一計還連帶著你我婚事,會不會另起他念?” 陸晉道:“世上沒有牢不可破的同盟,自然也不存在一擊就碎的關(guān)系,男人的事情鮮少被女人左右,更何況在旁人看來,我娶你為的是與江北聯(lián)合,破了江北與南京暗中牽線的關(guān)系。再趁機(jī)自抬身份,裝成個人人稱羨的駙馬爺?!?/br> 云意眨眨眼,明知故問:“那二爺你,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陸晉厚著臉皮說:“等洞房洞得天雷勾地火,爺再告訴你?!?/br> “…………”她已經(jīng)被他演練得視之平常,面不紅,更不需提心跳,平平靜靜贈他冷眼,“第一眼瞧見還當(dāng)你是揣在肚里的壞,沒成想到今日才看清,原來是個徹頭徹尾的潑皮無賴?!?/br> 陸晉還有話說,“爺就算無賴,也只在你一個人跟前無賴。” “那……我還需多謝你?” 陸晉捏她臉頰,“你就知足吧你?!?/br> 最后是她搖搖晃晃支持不住,也顧不得身邊有一個他,野狼似的瞪著眼睛等她放松警戒好一逞獸*欲,禁不住上下眼皮打架,就這么睡了過去。合上眼之前還聞到他袖口淡淡皂角香,莫名冒出個念頭來,認(rèn)為這人知錯能改,應(yīng)給嘉獎。 不知看了她多久,直到連自己都心生后怕,感嘆這世上哪來這樣一個人,有著這樣一張臉,怎么看也不覺得膩味,只想長長久久守在她身邊。 臨走,他似乎彎下腰,于她額心輕輕落下一吻,被北風(fēng)摧殘了一整個冬天的唇,干裂崩開,擦過女兒家嬌嫩肌膚,帶來一陣澀澀的疼。 “好夢?!彼淖8MH吻一樣,透著一股西北漢的粗獷大氣。 不出所料,次日,云意見到了久未謀面的親哥哥。 午后,她的經(jīng)書才抄到一半,就聽見丫鬟通報,說是榮王爺來了。奉茶的紫環(huán)又驚又喜,激動得茶杯也端不穩(wěn),碗碟之間打架似的一通吵鬧。云意將將擱下狼毫,就見簾子后頭走來一位清俊少年郎,面如冠玉,眼含明珠,集齊了先皇與淑妃二人之所長,是個極其俊俏的小郎君。見著云意,先陪笑,等她肅容正色,他適才收起笑,拱拱手賠罪,“阿意——” 云意不過瞥他一眼,再沒有其他動作,更不要說行禮問安,自始至終沒有半點禮數(shù)可講,但她與榮王相處,素來如此。榮王性子寬厚,便慣得她無法無天。 “生氣了?”他側(cè)身繞過書案,湊到她跟前來,小心翼翼試探道。 云意依舊低頭翻閱抄本,看也不肯看他一眼,權(quán)當(dāng)他不存在。 “好meimei…………” “有話直說,何必同我繞彎子?”她放下手中抄本,終于肯轉(zhuǎn)過臉來,同他面對面說話。 榮王這一下又讓她噎住了,猶猶豫豫,踟躕不前。 云意看不過眼,索性替他說:“決定了?今兒就要賣了我?” 他點點頭,抗不過她灼灼目光,當(dāng)即又忙不迭搖頭。 云意輕嘆,適才緩和神情,淡淡道:“咱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如今這樣的情形,咱們倆任何一個,為了有個活頭,都得賣得毫不猶豫。既然彼此都點頭答應(yīng),你今次來還扭捏什么呢?照實說就是了。” 榮王適才長舒一口氣,擦了擦額角的汗珠,開口道:“哥哥知道你好不容易才從陸晉手底下逃出來…………” “照直說——” “陸晉拿五鬼圖上門提親,我得應(yīng)他。十日后賀蘭鈺過江為質(zhì),江北大軍開拔,你與我一道赴同州。兩軍壓上,營帳之中交割寶圖,那東西你比我熟悉,真假還需由你去瞧上一眼。” “然后呢?” “恐怕就得跟著陸晉回北邊兒,你放心,他日若有所成,哥哥一定領(lǐng)你回來?!?/br> 云意卻道:“哥哥同舅舅既已有了決斷,云意無不聽從。只不過哥哥今日需記得一句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已是覆水難收,哥哥往后或進(jìn)或退,都不必顧念我。顧家留著哥哥一人,就是萬幸?!?/br> 榮王低嘆,“我愧對你,愧對祖宗?!?/br> 云意搖頭,輕聲撫慰,“亂世求生本就艱難,何況你我?只求哥哥一生平安,余下的功名利祿江山社稷,說到底,都是虛名。哥哥無需將責(zé)任都擔(dān)在自己肩頭,百年轉(zhuǎn)眼過,是非轉(zhuǎn)頭空,你看今日王朝興衰,命運(yùn)起伏,他日回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湮滅文史之中,何須執(zhí)著?” 她看透了,其他人卻還身在此山,迷途難返。 ☆、第68章 報復(fù) 六十八章報復(fù) 榮王垂首,自嘆弗如,“meimei若生為男子,哥哥就能輕松了?!?/br> 云意輕笑,“傻話,哪有那么多‘若是’、‘如果’,哥哥如今艱難,我自當(dāng)體諒,今日的話句句出自真心,絕不是虛假推諉之言。至于舅舅一家…………”她有著些許不忍,斟酌措辭,最終點破,“舅舅雖好,卻不能盡信,你懂我意思么?” 他一樣有萬般無奈,但也不得不點頭承認(rèn),“你放心,我另有打算?!?/br> 她安然落定,“如此最好,畢竟咱們的身份,由不得你不謹(jǐn)慎。如今我遠(yuǎn)嫁西北,都督府只剩下哥哥一人,還請哥哥千萬保重,哥哥好,云意才能立得住。” “我明白,此去一別,恐…………”話到此處自然哽咽難續(xù),兩個人都是隱忍的性子,心中即便有千般苦,面上依舊是從容自得,不與外人道,“罷了,只多說一句,當(dāng)日張大員外府內(nèi)千里相救之情,哥哥此生不忘。余下的,已愧不能言?!?/br> 云意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父皇母妃早已經(jīng)不在人世,如今就只剩下你我相依為命,但凡是為哥哥好,云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何況此去也不見得就是刀山火海阿鼻地獄,哥哥還不了解我么?到哪兒我都能過得好的。母親不是說過么?宮里的姑娘個個都是富貴花,只我一個是墻根草,給點水就能活。哥哥只管放心,可別再鬧一出臨別落淚的兩廂不舍,我要嫁人,自然風(fēng)風(fēng)光光高高興興,往后才能過的順心,你說是不是?” 榮王受她安慰,也未見得能就此放下心大膽去,“你從來是如此,從不讓人憂心。只求你好歹改一改,多少人的心疼浮于表面,卻也遠(yuǎn)遠(yuǎn)好過充耳不聞?!?/br> 她欣然應(yīng)承,彎曲膝蓋,低垂下頜,笑盈盈向他行上一禮,“是,云意謹(jǐn)遵王爺旨意?!?/br> “唉…………” “還嘆氣呢?才比我大一歲半而已,你瞧你那眉頭皺得,就像個小老頭兒。” 看她善解人意故作輕松,他心底反而更不好受,撐在桌面的手止不住顫抖,眼眶紅紅也要閉上眼一忍再忍,“你千萬……千萬保重…………” 云意玩笑說:“如何保重?上稱足百才算過關(guān)?”見他仍舊萎靡不振,無論如何勸不會來,她便刻意換了話題,問:“表哥出質(zhì)于西北,忠義王府派誰來?”昨晚陸晉就已經(jīng)說明,她這就算明知故問,另有所謀。 榮王渾然不覺,仍舊一五一十作答,“自然是陸晉?!?/br> 云意狀似為難,“留他?恐怕不妥。” “如何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