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原是推心置腹動人情話,但多加一個“八斤”,她便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側(cè)過臉來望向他輕輕上挑的唇角,淺淺笑道:“二爺給我,我就敢要?!?/br> “好——”他帶著自有的與生俱來的自信,伸出手來,“若有能成事,我愿與云意共此江山。你我今夜擊掌為盟——” 云意干脆地抬起右手與他在空中擊掌合握,“若有違誓。” “萬劫不復(fù)?!?/br> 她連忙打岔,“我可不要你萬劫不復(fù)。”再向遼遠(yuǎn)星空喊話,“老天爺,可千萬別當(dāng)真,他這是酒醉說胡話,信不得的。” 繼而回頭看他,嗔怪道:“現(xiàn)如今你可是我的人了,這般胡亂發(fā)誓,真真膽大包天,回頭看我怎么罰你!”sk “怎么罰?”他笑著逼近,一股子玩世不恭的痞氣,又在星辰般的眼睛里映出她嬌媚輪廓,唯有她而已,“罰我讓八斤親一口——” 不等她回絕,已擅自出擊,攻城略地。 其格其低頭吃草,不忍看。老天爺落下雪來拉開簾,呼嘯著南下的風(fēng)似乎是挺在這一刻,把山間精靈都扒開來,剩它一個,自顧自地看,看完再次啟程,把今夜的傳奇編成故事講給南來北往的商客聽。 枝頭寒鴉驚起,自山頂飛向燈火通明的城池。 婆娑樹影下仍舊是他與她兩人而已,在歷史與命運(yùn)的滔天巨浪里,做一場浮華大夢。 有一些獨(dú)在山巔的孤寂,也有睥睨天下的傲然。 但還有—— “阿嚏——” 還有雪夜跑馬,夜半登山的風(fēng)寒。 云意裹著被子,躲在床上,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姜湯水,說話時已帶了明顯的鼻音,再看旁邊穿著單衣,全然無恙,只顧低頭擺弄兵書的陸晉,氣不打一處來。 “這下好了,這幾日見不了冬冬,正好讓二爺替了我,哄他吃飯,領(lǐng)他睡覺,這巧讓我歇一回。” 陸晉沒能領(lǐng)會此中深意,“這不都是奶娘的活兒?” 云意道:“是呀,奶娘都干完了,要爹娘做什么?!?/br> 她這話刺得很,陸晉許久沒回話。書頁翻得嘩啦啦響,好半天才說:“生氣了?” “生氣了!” “氣的什么?” “…………”噎住了,總不能說氣他是鐵打的身子上山下海沒大礙,而自己吹吹風(fēng)就病倒。自覺無理,只好一偏頭,“要你管!” 好得很,他正好甩手不管。 但這倆人小脾氣鬧不久,云意第二天早上就忘光。但戰(zhàn)事迫在眉睫,陸晉主張有備而戰(zhàn),但這個“備”讓陸寅等人揪住不放,時時逼問他究竟要準(zhǔn)備到何時?難不成賀蘭家打到承安門他還在備戰(zhàn)? 最終還等陸占濤拍板定音,這老頭或是讓酒色掏空了身子,挨不住顧云音枕邊風(fēng),令他六月出征,平定江北逆賊。 陸晉推無可推,匆忙備戰(zhàn)。 這一回他要戰(zhàn)的是她的親兄弟、舅家老爺,她說不出祝福的話來,又擔(dān)心他被兩面夾擊,因此整個人就像被置于火中翻烤,日夜煎熬,成了她最愛吃的烤全羊。 ☆、第114章 誘餌 一百一十四章誘餌 乙亥年六月十七,大暑。 自婚后兩次出征,要么是寒冬臘月去極北之地,要么是三伏酷暑南下濕熱苦悶之城。京城慢慢熱起來,陸晉素來苦夏,近來城內(nèi)城外奔波,頸子上、背后都生出連片的痱子。云意給冬冬熬金銀花水的時候也給他留上一份,省得跟孩子似的紅上半張背。 出征的日子就定在七月初一,余下的日子亦不好過。陸晉到深夜才回,這一時沖過澡,正裸著上身坐在桌前,任云意涂了他滿脖子的松花粉。 二人閑聊,云意囑咐他,“我聽說南邊還要更熱,便將松花粉也備一些,讓喬東來按時給二爺上藥,省得讓鎧甲捂壞了。” 陸晉嗅了嗅身上松花粉濃郁的香氣,忍不住輕笑道:“還真當(dāng)我是個孩子,跟冬冬一個樣?” 云意隨手打散了他打濕的頭發(fā),再拿牛角梳重新梳通了,自鏡中倒影與他相會,雙雙相視而笑,“冬冬比你還省心些?!?/br> “我有何處不省心?但請夫人說來聽聽?!?/br> 拿著牛角梳的手停在半道,淺笑過后,仍有憂愁上心頭?!斑@回出征,我總覺著不放心…………” 他心中雖有不安,但既然她已憂心,他便不能顯露,只說是:“打仗罷了,這么多年早該跟吃飯睡覺一樣熟悉。真不知你愁些什么,難不成是怕我打南邊領(lǐng)回來個秦淮美人?” “渾說!我本來要與你正經(jīng)說話的?!彼涞貙⑺缮⒌拈L發(fā)再梳成髻,末了再扯散些,“要睡了,松一點好,明早換個厲害師傅再給二爺梳上去?!?/br> “哦?我只認(rèn)你一個。” “那可不一定,這不是要去尋江南美人了么?” “聞見了,好大一股醋味兒?!标憰x起身跟著她往床上去,背后的野狼刺青沾了松花粉,沒了往日的兇惡,倒是多了幾分溫柔與慫包…… 掐著算著,時間過得奇快,轉(zhuǎn)眼就到出征之日。 陸晉照例不許她出門送,也不曉得是什么怪癖。在屋子里抱過了冬冬,與他哦來哦去的父子對話,最后來抱云意。 手臂一抬,將她帶離地面,臨空抱起來端在雙臂之間。再往上抬一抬,居然能高過他半個頭。 “小矮子,眼下終于不用仰脖子看人了?!?/br> 臨別的玩笑話,管它什么字都能催出淚來。云意根本沒聽進(jìn)去,只顧著紅著眼流著淚,哽咽說:“二爺可千萬保重,出去是什么樣,回來就得什么樣,不然我可不饒你。” 嬌嬌軟軟一席話,再是鐵漢也被注滿柔情蜜意,望住她,久久無言。 半晌,長嘆道:“你可真是個麻煩精?!?/br> 沒她的時候,上天入地利落干脆,有了她,頓時有了牽絆,再不是特爾特草原翱翔的雄鷹,而是南來北往自由方向的雁。 有了來處,也有了歸宿。 他忽而揚(yáng)起頭,狠狠親吻她,因身邊有人,只能贈她一記短促而霸道的吻。帶著臨別時的凄然與留戀,吻到她雙唇發(fā)痛,卻不愿停。 “陸晉…………”她隔著朦朧淚光望向他,言語中已帶顫音。 “走了,拿江北廣闊良田給冬冬賀壽。”陸晉放下她,轉(zhuǎn)身就走,不再停留。 門邊只留下他衣角上半片風(fēng),再沒其他。 她不曾追出去,也不曾放聲大哭。他走了,還有個冬冬小胖子萬事不知地望著她傻笑,樂呵呵小模樣已足夠填滿她被戰(zhàn)事撕扯開的胸腔。 云意伸手抱起他,不由得感嘆,“看來人只能在不懂事的時候無憂無慮,如有可能,到希望你一輩子都能‘不懂事’?!?/br> “噢噢——”冬冬歪著腦袋咧著嘴,傻兮兮看著她。 “你才是最大那個麻煩精!” “噢——” “算你還有點兒自知之明。” 她這會兒欺負(fù)起孩子來,倒是得心應(yīng)手。 陸晉走了,她的時光漸漸慢下來。終于有閑心與紅玉學(xué)學(xué)刺繡女紅,做上一兩件尚能拿得出手的活計。 至于南邊的消息,她打探的不多,奏報是什么,傳到她耳里就該是什么,沒讓德寶私自打探。或是因為戰(zhàn)事繁忙,陸晉來信不多,至八月底,酷夏都熬過大半,才有一封寄回安南侯府。照例三兩句,問她身體可好,冬冬可好。再沒有其他,對前線戰(zhàn)事更是只字不提。大致是因了解她自苦于兩方,或勝或敗她都難以自處,便盡量淡化。 但天氣漸涼,十月南邊終于有大戰(zhàn),聽人天未亮便大傳捷報,我軍大勝,一路將江北大軍逼至元、奉兩江交匯處。 云意心上一抽,這個時候,就該讓水師上陣,但兩江水師威名在外,而陸晉手上容岳究竟如何,還得戰(zhàn)場上見分曉。 另一處,陸寅與顧云音于公主府內(nèi)私會。云消雨散之后,顧云音身披薄紗,與陸寅一道倚在榻上抽著緬王私下相贈的芙蓉?zé)?,正是要攀云登仙之時。 顧云音深深吸上一口,整個人都入了夢,通體舒泰。 閑來往梁上看,瞇著眼懶洋洋拖長了尾音,“說起來,這屋子原是父皇賞給小六兒的,真是……但凡有好物全都要一股腦塞給她?!?/br> “怎么?又羨慕上了?”陸寅半撐起上身,露出精瘦精瘦的身體,皺著眉與她共飲一道醉生夢死佳肴。 沒料到顧云音坦然承認(rèn),“我羨慕小六兒原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兒,自她出生起,我就喜歡她…………” “喜歡?誰都以為是恨吧?!?/br> 顧云音瞥他一眼,媚態(tài)橫生,“世上凡人懂什么?我喜歡她,喜歡得要命?!?/br> 吞云吐霧時,又不知是否懷念起從前舊事,一時無言,在沉默中安靜緬懷。 而陸寅滿是不屑,“因你喜歡,就要卯足勁毀了她?” 顧云音側(cè)過臉來,輕挑眉峰,勾弄情弦,“世子爺不也喜歡,怎不見你出手相救?” 陸寅伸個懶腰,漫不經(jīng)心,“老二若死,爺樂見其成。至于你的小六兒……老二沒了,她還能去哪?還不是任人拿捏,到時候再慢慢招呼就是?!?/br> “世子爺英明?!?/br> “怎覺著是明褒暗諷?” “您多心……嗯?又來?這藥可真是厲害?!?/br> 陸寅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咬緊了后槽牙,突然間眼前閃過許多張面孔,他先是大喝一聲,“老二,納命來!” 再又換了臉孔,引出難以言喻的愛恨交纏,一雙手狠掐那人脖頸,“你這賤*人,害得爺好苦!” 而自始至終,顧云音面無表情。或是不屑,或是心如死灰。 賀蘭鈺的一退再退不過是釣魚的餌,割rou舍身,為的是等他疏失大意,便有大魚上鉤,正中下懷。 可怕的是后院失火,千算萬算,算不準(zhǔn)副將通敵,將他賣個徹底。 是化險為夷,還是一敗涂地,答案要在黎明前揭曉。 ☆、第115章 大戰(zhàn) 一百一十五章大戰(zhàn) 乙亥年十一月二十七,大霧迷城。 江北一改往日防守策略,賀蘭鈺令老將秦勇、李照為先鋒,各領(lǐng)五千精兵先襲澤口周邊云臺、風(fēng)芝兩鎮(zhèn)。因是夜里突襲,秋末又降大霧,把西北軍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人連褲子都沒來得及提起來就讓亂箭射死在營帳之內(nèi)。 主帳大怒,轄下不斷有人鼓吹,一定要傾其全力與賀蘭鈺在澤口決一死戰(zhàn)。 陸晉沉默地看著沙盤地圖,腦子里轟然碾過的都是兩派、甚至三派人在緊急時刻的相互指責(zé)以及混亂言語,陸寅的、陸占濤的、中立的、或甚至于是皇帝的人馬在此混雜。他稍稍抬眼,掃過一張張扭曲的各懷鬼胎的臉孔,企圖撥開濃霧看清謎底,但到底都是頹然。 突然消失的聽覺再一次重現(xiàn),帳內(nèi)吵吵鬧鬧如集市開鑼。 然而賀蘭鈺并未給他們過多的時間考慮,天還未大亮,便有人率軍渡江直逼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