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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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時風(fēng)雪還未到遮天蔽日的程度,那被鄢流于形容得神圣無比的山峰就跟著茫茫的雪原矗立在天地之間。 呈岐山脈綿延數(shù)百公里,峰巒如林,它并不是其中最高的一座,也并不是最顯眼的,但在他看來,卻如白宣上的污血一樣刺眼。 原來,它是長這樣的。 數(shù)千個日夜與它共渡,數(shù)千個日夜被它束縛,到了今天才真正看清它的模樣。 望子崖,望子崖。 秦晅幾乎要笑出聲來,手指不自覺地收緊,摳進(jìn)邵萱萱纖細(xì)的腰背中。邵萱萱吃痛,又不敢大喊(她實(shí)在已經(jīng)被雪崩嚇出陰影來了),只好伸手來掰他手指,手掌擦過秦晅臉頰,意外地蹭到一手的濕滑。 “你……哭了?” 邵萱萱驚訝地低頭看他,秦晅冷冷地睨她一眼,臉上一點(diǎn)兒悲慟也沒有,臉頰上的那幾道濕潤痕,卻怎么看也不像是汗?jié)n。 那漠然的神色和迅速固化的淚痕,讓他看起來意外的有種脆弱感。 邵萱萱被他盯得如芒在背,不自覺地轉(zhuǎn)開了視線,落在不遠(yuǎn)處的雪地上,白綿綿的積雪棉絮一樣柔軟。 秦晅放她落地,重新把眼睛蒙好,冰涼的手掌握住她手掌,淡淡道:“走吧。” 邵萱萱跟著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望子崖地方向走去,一直走到靠近急坡附近才松開手,慢慢地頓了下去。 邵萱萱愣愣地跟在他身后,看著他徒手將積雪一點(diǎn)點(diǎn)撥開,露出下面黑色的巖石 那巖石黑中泛紅,隱約還有些紋理,邵萱萱探頭看去,奇怪道:“這是什么石頭呀,好奇怪的顏色。” 秦晅在石面上輕輕摩挲,那些紅褐色的紋理并未滲入巖層深處,稍一用力,摳去表層巖層,便露出巖石本來的顏色。 邵萱萱看著他繼續(xù)清理積雪,心終于再一次提了起來。 這些褐色紋理,越看越像……鮮血流淌過石面,干涸留下的痕跡! ☆、第七十二回血湖 積雪全部被清理完時,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足可以躺了一個成年人的巨大平整巖石。血漬一樣的褐紅色紋理遍布整個石面,有些地方深紅與黑色融為一體,完全分辨不出巖石本身的顏色,甚至還有刀斧砍劈后留下的痕跡。 秦晅用力掰了幾下,在巖面上起出一層的暗紅色薄冰,隨手往地上一扔,登時就碎作無數(shù)片。 血色琉璃一樣的顏色。 邵萱萱看得兩眼發(fā)直,心想這什么地方啊,不會是天然屠宰場吧——難道那些雪山民逮到獵物都拖這里來放完血再帶回去的? 她記得鄢流于逮的野兔子都是連皮帶毛弄回去的呀。 秦晅繞到巖石的另一邊,手上使力,似乎想要將它用力推開,邵萱萱“哎”了一聲,一邊趕過去幫忙,一邊好奇道:“你怎么知道這里有石頭,推開它干嗎?” 秦晅不答,內(nèi)力灌注到手掌上,巖石驀然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往外滑開半丈。 邵萱萱突然沒了使力的地方,一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再往巖石底下看去,意外地發(fā)現(xiàn)下面竟是五尺見方的紅黑色冰湖。 邵萱萱下意識就覺得這些都是血凝結(jié)起來,不過誰這么變態(tài),專門弄這么一池子血凍在這里呀。 不會是什么邪(和諧)教的祭祀儀式吧? 她愈想愈可怕,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秦晅卻不覺得意外,此地常年冰雪覆蓋,堅(jiān)冰不融,多少年都是一樣的。他吃力地扶著巖石爬起來,抬頭看了眼天氣,向邵萱萱道:“尋些柴火來,咱們將這些冰水融了,下面有地道。” 邵萱萱瞪大眼睛,迅速搖頭:“這地方哪兒來的柴禾呀,而且……你確定這些是水?”不是血嗎?你不要欺負(fù)我這個外地人好么!我長著眼睛呢! 秦晅皺眉,坐著發(fā)了會呆,突然一掌劈在冰面上,紅黑色冰面迅速發(fā)出“咯嚓咯嚓”的崩裂聲。 秦晅招呼邵萱萱一起幫忙拿木棍把碎冰撬出來。 邵萱萱苦著臉把充當(dāng)滑雪杖的木棍尖端伸下去,眼睛死死地盯著冰面,生怕撬到什么腿骨啊骷髏啊的。 鄢流于這個大騙子,說得它們先祖多么多么小白蓮似的柔弱,確定他們真的不是因?yàn)榈教幐氵@種血腥祭祀才被驅(qū)逐的? 就算是豬羊的血吧,這個分量也宰了很多頭了哇! 冰血極度深,;兩人一直挖下去好幾米,還不見盡頭。 秦晅將繩索縛在巖石上,垂落下去,再把所有東西都帶上,率先跳了下去,邵萱萱沒辦法,只得絮絮叨叨地跟上他。 “這里是不是他們雪山民祭祀的地方哇?不會是鄢流于的祖墳吧?這么挖他回頭肯定得跟我們算賬……” 坑洞中的血腥味十分濃郁,越往下,人工鑿?fù)趲r層的痕跡就越明顯。掰開又一大塊冰塊之后,邵萱萱習(xí)慣性地要往上扔,被秦晅一把拉住手腕,打亮火折子湊近來看。 邵萱萱“啊”的驚呼一聲,將東西摔了出去。 冰塊里凝固著的,赫然是一根人的手指。 那塊碎冰落到黑黝黝的腳下,很快看不清了,邵萱萱卻覺得四周的氛圍一下子恐怖起來。 這么多血,居然不是牲畜和野獸的,居然是人血! 臥槽鄢流于救他們倆不會是想養(yǎng)肥了帶來這里宰了放血的吧! “莫要害怕,底下沒有尸體,這恐怕是有人一時疏忽弄掉下去的?!鼻貢t安慰道,“這叫做贖命池,是那些先民的死囚入葬的地方,死囚沒資格入土為安,尸骨是要喂野獸的,只有血能葬在祖墓里?!?/br> 這樣的安慰,還不如沒有! 火折子上的微弱火苗晃了晃,熄滅了,邵萱萱又冷又怕,嗓子都啞了:“鄢流于告訴你的?我們到他們先民的祖墓里來干嘛呀,我們走吧,既然有不小心把手指頭葬在這里的,沒準(zhǔn)有更不小心的,把腦袋也落在這里了呢?” 秦晅沉默,半晌才說:“我正是來找這樣一個腦袋的?!?/br> 邵萱萱空瞪著黑暗里的人影。 “既然找到這里了,總是要來看看他的——我的一位故人葬在這里,已經(jīng)有數(shù)百年時間了?!?/br> 邵萱萱咽了咽口水,半天也只發(fā)出一聲含糊的應(yīng)答聲。 他的故人葬在這里,什么故人? 故人是雪山民? 那么,他也是? 邵萱萱不由自主想起秦晅近來的種種怪異表現(xiàn),有什么東西閃電一樣在腦海中躥了過去,那瞬間泄露出來的光卻被來得及照亮她的迷茫。 一直到又挖下去好幾米,她才終于想起來,那是鄢流于割開血管將血跡蹭到她臉上說自己發(fā)誓的模樣。 秦晅也曾握著匕首的雪白刀刃說:我若為皇,必定封你為后,我若不幸失勢乃至身殞,也定保你一世安穩(wěn)。 那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如這冰凍的血池一般的稠密。 那他是怎么到這里的,難道已經(jīng)死了? 死了多久,尸體也……也沒留下來? 這里的血水,難道也包括了他的? 邵萱萱也不知自己是什么心理,得知這些血水可能跟身邊的人有關(guān),恐懼感反而弱了不少。 秦晅再沒多說什么,只埋頭在下面殘余的碎冰間摸索著。邵萱萱醞釀了半天情緒,正想安慰兩句呢,火折子卻再一次被吹燃,映照出秦晅手上抓著的一大塊冰渣。 邵萱萱滿腔的憐憫瞬間就蒸發(fā)不見了,那哪兒是什么冰渣,分明是一顆早已經(jīng)腫脹得看不出五官,被發(fā)絲繞得看不清的人頭。 尼瑪就算知道這是你親戚也完完全全同情不起來??! 邵萱萱撇開眼睛不敢看,秦晅卻看得很仔細(xì),甚至還引燃了木棍將人頭上的冰血融開了一些,伸手仔細(xì)地在疑似臉的地方摸索了幾下。 邵萱萱靠著石壁站著,微弱的火光將他和那個人頭的影子投射在滿是冰渣的巖壁上,黑里透紅,隱約還帶著點(diǎn)剔透的冰晶的感覺,瑰麗里透著nongnong的詭異。 那個纖細(xì)的影子終于動了,自言自語似地嘆了口氣:“你果然也沒走——”說罷,一手握緊在巖壁邊垂著的繩索,足下發(fā)力,直接攀上坑頂,跳了出去。 這變故來的太快,邵萱萱反應(yīng)過來時他已經(jīng)爬出坑洞了。 “秦晅!你等等我??!” 她急得眼淚都嚇來了,手忙腳亂地抓住繩子,沒爬幾步就滑了下來,手掌都破了。 邵萱萱咬咬牙,挑了些比較尖銳的碎冰,用打飛石的辦法,依次擲到巖壁上,抓著繩索拿這些石頭做攀巖點(diǎn),之總算了上來。 秦晅竟然沒走遠(yuǎn),坐在那塊血巖上,正融了血水在給那顆人頭清洗、潔面。 邵萱萱都不知拿什么表情去面對他了,這特么是戀尸癖吧!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秦晅也跟沒看到似的,認(rèn)認(rèn)真真地把那些凝結(jié)在一起的頭發(fā)分開,沖洗,腳下的雪地很快凝結(jié)了一大片紅色的冰凌。 那個人頭的臉大約是泡在血水里的緣故,浮腫得厲害,皮膚也都成了深紅色,虧得氣溫低,沒腐爛。 邵萱萱難得看到小變態(tài)這樣真情流露,以為那人頭主人是個姑娘,強(qiáng)忍著反胃的感覺盯了一會,卻在下巴上看到了疑似胡渣的東西。 喂,不會是你爸爸吧? 秦晅清理完人頭,拿干凈的布巾包了起來,尋片高地挖開積雪,將他埋了下去。既不立碑,也不跪地拜祭,只木樁似的站那低語。 風(fēng)雪肆虐,邵萱萱豎直了耳朵,也只聽到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句“送你回江南”。 . 邵萱萱以為安葬了秦晅這位故人,便算了卻了一樁事情了。正揣了滿肚子的問題,想要再回去的路上跟他打聽呢。 秦晅卻拽著她還要往坑洞底下跳。 邵萱萱整個人都毛了,“人你都找到了,還下去干嘛??!” 秦晅磨牙:“贖命池下面就是墓道,都挖了那么深了,你不想下去看看?” 聽到“墓道”兩個字,邵萱萱更加退縮了,為什么會想去!正常人都不會想去的好吧! 但主動權(quán)不在她手上,秦晅即便瘸了一條腿,要制服她一起下去,容易得跟拎小雞似的。 這一趟下去,秦晅的動作就沒剛才那么小心了,三兩下清理完剩余的冰血,果然找到了用鐵水澆筑著的墓道入口。 邵萱萱冷眼看著他在那徒手破壞鐵條旁邊的巖層,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個“蒙古侵略南宋時大量使用投石機(jī),郭靖在襄陽城用降龍十八掌碎飛石油盡燈枯而亡”的冷笑話。 冷兵器時代的人,還真的都特別有毅力。 秦晅似有所覺,忽然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那嘀嘀咕咕念叨什么?” 邵萱萱徹底閉緊了嘴巴。 ☆、第七十三回墓道 最后一根鐵條斷掉后,邵萱萱確信自己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