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秦晅卻仍然自如地移動著眼珠子,身體其他部位倒是沒有動靜。邵萱萱急匆匆望了外面一眼,將腰帶里藏著的銀針又在他手上、腳上扎了好幾針,爬起來在她自己觀察過的幾個地方搜尋起來。 藤蟲顯然并不在這些地方。 她把那些小瓶子塞了一衣兜,重新回到床邊:“你把藤蟲放在哪里了?這毒(和諧)藥性極強,晚了就是解藥也救不了你!” 秦晅盯著她看了半天,緩慢地朝著外面挪了挪眼珠子。 外面? 藤蟲居然是……放養(yǎng)的? 邵萱萱稍微一想就知道不合理了,走到窗戶邊,捅破窗戶紙望外瞧了瞧——之前她并不曾注意過對面的屋檐,這時被提醒了,再看過去,就留意到被積雪覆蓋著的瓦楞間那點紅潤的顏色。 那條老藤蟲像是苔蘚植物一樣,安安靜靜地趴在瓦片堆里。 邵萱萱又瞥了他一眼,尋了大小趁手的盒子,推開窗出去。在她開窗的瞬間,一個人影從床榻內(nèi)側(cè)的帳幔間垂落下來,聲音輕若蚊吶:“殿下?!?/br> 秦晅幾不可查地搖了搖頭,輕聲道:“無妨?!?/br> 須臾間,邵萱萱已經(jīng)奔到檐下了——趁著門外的侍衛(wèi)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她直接就抬手?jǐn)S了只飛爪上去,正好勾住藤蟲,稍一使力,便將其勾了下來。 那蟲子似乎是冬眠了,身上的草葉仍然密密麻麻的,身體卻一動不動。物似主人,跟屋里躺得秦晅一副模樣。 邵萱萱將藤蟲裝進盒子里,身體接觸到盒子的瞬間,它懶洋洋地睜了下眼睛,然后又懶洋洋地閉上了。 邵萱萱心里疑惑,正想再檢查一遍,已經(jīng)有侍衛(wèi)按耐不住,過來問了:“聶姑娘,這是什么?” 邵萱萱迅速蓋緊蓋子:“沒什么,太子殿下養(yǎng)的一個小東西跑出來了?!?/br> 一聽說是太子的東西,那侍衛(wèi)就閉嘴了。 邵萱萱強作鎮(zhèn)定地站起身,抱著盒子開門回屋。 她已經(jīng)做好了各種準(zhǔn)備,譬如秦晅就埋伏在門后,譬如被暗衛(wèi)包圍……但這解藥,也不是這么好找的,總還是有點籌碼的。 太子仍舊老老實實地在床上躺著,甚至連動作都沒換過。 邵萱萱隱約覺得不對,但如今已然騎虎難下。 倒是秦晅先開口了:“你又不知道煉制陽焰草的辦法,縱然拿到了它,又有什么用?” 邵萱萱嚇了一跳,隨即恍然,抿唇道:“你果然有解藥。” 秦晅扯了扯嘴角:“我派出去的人,我給的藥,我不備解藥,難道等死?”邵萱萱四下掃了一圈,試圖找出隱遁在暗處的人:“那怎么阻止我,看我小丑一樣的折騰很好玩嗎?” 秦晅掀被坐了起來,滿不在乎地抬手將脖子上、腿上、胳膊上的銀針拔掉,正想要出言譏諷,臉色驀然變了。 手指碰觸過的地方?jīng)龅糜行┻^分,像被寒冰凍傷了一般。 一直沒出聲地小艾也落到了邵萱萱身后,一腳將人撂倒制住。 邵萱萱趴在地上,到底沒忍住得意的表情,勉力抬頭去看秦晅。秦晅視線在那幾根銀針的針屁股上走了一圈,臉色難看地問:“你在上面抹了什么?” 邵萱萱緊閉著嘴巴不吭聲,眼神雪亮。 這是她唯一一次的勝利了,從被吳有德下毒的時候她就開始幻想了,有沒有那么一種毒,不能夠徹底把人殺死,又不像空花陽焰這樣的霸道。 或者要求再具體一點,如同武俠片里的蠱蟲一樣,寄存在身上,不但能害人,還能因為與被下毒者同生共死而不被報復(fù)。 她在京城的藥鋪里找過,沒有。 在秦晅那些藏藥瓶的小格子里搜尋過,也不曾有什么發(fā)現(xiàn)。 甚至在瓷安寺、在呈歧雪山上、在風(fēng)沙城……邵萱萱能感受提前放入體內(nèi)的小小的蟲子蘇醒了過來,在血管里爬行,想必秦晅也是一樣的。 這一次,確確實實要多謝他刻意放水——她本來,是完全沒有機會的。 按她的原計劃,沒準(zhǔn)要出(和諧)賣下色相,挑個更加曖昧的時間去做。 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大家總喜歡嘮叨一句“機會是留給有準(zhǔn)備的人”,她準(zhǔn)備了那么久,雖然沒有一擊必殺,結(jié)果倒也并不十分的壞。 秦晅發(fā)怒時雖然會打人,也并不是不顧三七二十一,上來就動粗的。他把情緒擺在臉上時,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像蛇,陰鷙、冷血,冷不丁就把毒液注入人血液里。 被這雙冷靜得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邵萱萱要一直維持著剛才那個挑釁的笑容才不至于徹底敗下陣來。 其實,也并沒有那么可怕。 最壞的打算,就是她被殺死——她有足夠的把握相信他也活不了。 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搶到一次談判的機會。秦晅當(dāng)然是不可信的,可是身上蟲子卻能夠叫他屈服。 對,他這樣偏激的性格,也可能并不愿意像她這樣低頭的。 一切又回到起點,她被殺死,他也一樣不得安寧。 那蟲子似乎爬進胸腔里了,又或者在多如牛毛的血管里迷路了,跌跌撞撞,疼得她臉上的表情都要裂了。 秦晅留意到了她的痛苦,臉上的表情終于開始崩塌:“你到底在銀針上抹了什么?” 邵萱萱往后靠在墻壁上:“就是一些吸引蠱蟲的草汁啊,你這么厲害,要是有毒,不早就被你發(fā)現(xiàn)了?”說完,她忍不住又炫耀了一下:“蟲子可不是今天下的,你想掐我那天就放進你衣服里了,我可不知道它們是怎么爬血管里去的。” 她自己體內(nèi)的是母蠱,秦晅身體里的那些卻是子蠱。 母死子亡,死掉的蠱蟲是會在身體里的腐爛的,那些腐蝕性液體足夠把內(nèi)臟爛出好幾個洞來。 這些草汁,便如潘多拉魔盒的鑰匙一般,一朝打開,再不能關(guān)緊。 身體里養(yǎng)條蠱蟲雖然可怕,卻總好過一直被他的空花陽焰控制。 小艾一直冷靜地在一邊站著,刀刃出鞘,只要秦晅肯下命令,幾秒鐘之內(nèi)就能叫邵萱萱人頭落地。 秦晅選擇了忍耐,甚至還認真地聽邵萱萱講起了條件。 “你不是說合作嘛,我現(xiàn)在愿意了,”邵萱萱似乎把積壓多月的勇氣都用在了這里,“你當(dāng)皇帝,我做皇后,完全沒問題?!?/br> “不過,你得幫我把方硯找回來。別人我不放心,他得跟在我申榜保護我?!?/br> 她這句“放心”說的小艾臉色都變了,幾乎不敢去看秦晅的臉色。 邵萱萱卻毫不顧忌地催促:“你答不答應(yīng)?” 秦晅冷笑:“你到底是為了自己動手,還是為了他?” “不能都是?”邵萱萱熬過那一波痛苦,膽子又大了一些,“我又不像你那么聰明?!?/br> 秦晅面上沒什么表情,手卻一直緊攥著,想必也不好受,思忖半晌道:“那萬一,他是真回不來了呢?” 邵萱萱看著他不說話。 “生死天命,誰也做不主,我可沒要他去追什么刺客——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 邵萱萱被這一擊擊中,一點反駁的余地都沒有。 秦晅接著道:“合作確實需要誠意,如今你我都有把柄在手里,也算兩不相欠了?!?/br> 邵萱萱強忍著不安點了點頭,這便算是談妥了。 秦晅動了動胳膊,將那幾枚銀針掃落在地上,喚小艾上前扶他。 小艾不疑有他,收了兵刃上前。邵萱萱也松了口氣,剛把裝空花藤的盒子放到空桌上,床側(cè)驀然傳來一聲悶哼。 她訝異地轉(zhuǎn)過身,就見秦晅將匕首自小艾頸項處挪開,隨手一推,滿是鮮血的尸體就重重地躺倒在地上。 “你——”邵萱萱完全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簡直像第一次看到倉鼠撕咬爭斗一般。 秦晅冷靜地將匕首扔到地上:“他知道的太多了?!?/br> 知道的太多了,這話她在影視劇里聽到過無數(shù)次了,沒有一次像現(xiàn)在這樣來得震撼和深刻。 因為知道的太多了,就直接捅死活生生的人! “來人,去把張舜叫來?!?/br> 張舜當(dāng)晚不輪值,半夜被召喚,以為是邵萱萱又鬧脾氣“恃寵而驕”了,衣服都沒穿整理就狂奔過來。 看到小艾的尸體,反倒冷靜下來,準(zhǔn)備了新的客房,找了人來處理尸體,再按秦晅的意思,把劉簡給請過來了。 劉簡是先瞧過了小艾的尸體再過來的,對秦晅仍然是恭恭敬敬的,偶爾看向邵萱萱的眼神,卻刀子一樣的鋒利。 秦晅似乎也沒有解釋一下自己行為的意思,只是問起方硯的事情。 劉簡對邵萱萱的印象更壞,之前研制火藥帶來的那點好感已經(jīng)完全消失殆盡了。 “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這種事情殿下交給我們?nèi)マk就好了,何必非要親自跑一趟?” 秦晅還沒開口,邵萱萱先打斷了他:“不行,他一定要去!” 毒蛇要是藏匿在暗處,比盤在胳膊上還可怕。 劉簡看也不看她,只向秦晅勸諫:“殿下!” 秦晅擺手:“我意已決,不必再勸了。你再挑幾個人,叫劉三的人做外應(yīng),不論生死,總是要找一找的。” 說完,趁著邵萱萱轉(zhuǎn)開視線的瞬間,露出個不明所以的笑容。 與虎謀皮,當(dāng)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 邵萱萱有些麻木的坐在馬上,背脊緊靠著的,就是剛剛把手上的鮮血清洗干凈的秦晅。 劉簡和小多等人的馬匹都有些分散,隱隱在兩翼護衛(wèi)。 雪夜騎馬,漫漫荒原上只有清脆的馬蹄聲得得作響。 一行人將一路上可能的地方都搜了個遍,最后還是不得不篤定地推測,方硯應(yīng)該確實是被抓了。 若是脫身了,無論如何應(yīng)該能得到消息的。 邵萱萱抓著韁繩,凍得胳膊都快僵硬了,偶爾碰到袖子內(nèi)袋里的那把匕首,直覺冰涼徹骨。 她想起舉弓冷冷凝視著自己的齊王,想起溫柔地擁抱自己的俞嫣初,想起在人群中拽住自己手掌的方硯…… 雪地上的白光都仿佛化作了銀刃,鋒利無比。 她猶豫了片刻,終于向著身后的秦晅開口道:“我之前,拿到了張字條?!?/br> 秦晅“嗯?”了一聲,又聽她道:“那字條就在院子里,說方硯是在風(fēng)沙城。” 風(fēng)沙城? 秦晅沒說話,隔了好一會兒才說:“字條拿來我看看。” 邵萱萱遲疑著沒有動,秦晅又催促了一聲,她才將字條拿出來。秦晅只看了一眼,便還回到她手里,飛快地瞥了跟在劉簡身后的小多一眼,揮鞭道:“去風(fēng)沙城?!?/br> 劉簡怔了怔,余光瞥了小多一眼,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