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顧浚不說話,過了許久,才轉身看了司修一眼:“喝茶嗎?” 說罷,也不等司修回答,徑直拿起茶壺,倒了兩杯清茶。 司修端起茶杯:“顧家已經知道你沒死了?!?/br> 顧浚神色淡淡:“是嗎?” “只是你們家老頭子十有八.九不會接你回去?!彼拘迲械】搭櫩D菑埶廊四槪m然察覺到顧浚心情低落,但他可沒有安慰人的閑心,直截了當地就在顧浚傷口上撒鹽。 顧浚那張冰冷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他冷笑了一聲:“我已不是顧家人了,談不上什么你們家我們家的。” “顧家可有不少人希望你回去?!彼拘尢袅颂裘?,“顧溫唯一的倚仗就是你阿爹,你卻不同。顧氏的偌大家產,你真的不稀罕?” 這句話卻仿佛刺痛了顧浚一般,他砰地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這世上多的是豺狼虎豹,我不稀罕,卻有人費盡心思、不擇手段。” 司修瞇了瞇眼:“方才我就想問,到底出了什么事?” 顧浚不答,轉而望著他:“若我想奪回顧氏繼承人之位,司家的態(tài)度如何?” “老頭子只要是個姓顧的就能接受,我嘛,雖然看不慣你,但總比顧溫要好?!彼拘揞D了頓,“可是阿雪……” “我無法與令妹締結婚約。” 司修的眉頭立刻擰成了一個川字:“你什么意思,想過河拆?” “恕我直言?!鳖櫩@渎暤?,“與其締結一個雙方都不愿的婚約,我愿發(fā)下道心誓言,一旦重奪繼承人之位,必會滿足司氏所求,且絕不以此為把柄威脅司氏。” 司修的神色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他看了顧浚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此事我不能擅專,等到家中商議后,自然會給你一個答復?!?/br> 顧浚點點頭,隨即便沉默了下來。 司修卻是心緒難平,顧浚不是戀棧權位的人,自他對顧家心灰意冷后,就再沒有奪回繼承人之位的想法,為何今日卻有此一舉? 假若顧浚只是要殺顧溫,只要實力高過顧溫,自然能順理成章地辦到。但若是要奪回繼承人之位,其中需要cao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是以,顧浚才會問詢司氏的態(tài)度。如果司氏是站在顧溫,或者顧家隨便哪個人那邊的,顧浚的計劃就要變一變。而司家要是決定支持他,這籌謀又是另一番光景。 司修琢磨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道:“顧浚,我也不和你兜圈子,你不是向來看不上那個位子嗎?怎么今日……” “我只是不愿意再退讓了?!彼拘拊疽詾轭櫩2粫卮?,誰知他沉聲道,“是我的,我便要一分不少地奪回來。若有人為此害我親朋,必與他不共戴天!” ☆、65|4.20|城 約莫過了半日,來參加慶典的使者才堪堪到齊。瀟真派那間寬廣高大的乾元殿內,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幾百張白玉桌,右邊坐著離合山所有宗派的掌門,左邊則是來賀的其他門派家族的使者。 葉舒則坐在正中央的席位上,舉起手中的琉璃樽:“多謝諸位今日來我離合山捧場,閑話我也不多說,共飲此杯,以饗盛會!” 眾人齊齊起身賀道:“恭賀葉掌門。”一時間聲震云霄,直入青冥。 殿外響起一聲聲清越悠揚的鐘鳴,其音裊裊、連綿不絕。笙笛箜篌齊齊奏響,金鐘玉磬韻味深遠。就在這美妙的絲竹之音中,慶典正式開始。 席上推杯換盞,談笑聲不絕于耳。瀟真派為客人準備了上品佳釀霜雪白,連司修這樣的大家公子,聞著清冽醉人的酒香,也不由大呼痛快。 酒酣耳熱之際,葉舒忽然站起身:“諸位,今日難得齊聚一堂,我有一事,便借著今次這個機會,與諸位分說分說?!?/br> 司修一聽,戲rou來了,下意識直了直背脊,拿眼去看葉舒。 葉舒嘴角噙著一抹淺笑:“想必諸位也知道,我這大徒兒身份特殊。” 眾人聞聽此言,立刻齊刷刷地轉頭去看顧浚。他就坐在葉舒下首,面色淡然,眸中看不出絲毫多余的情緒。 難道瀟真派要對顧家發(fā)難?幾乎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 葉舒卻道:“這里面的是是非非,我暫且不予置評。今次要說的,是我這徒兒的母族。夏安霍氏,聲威赫赫,想必在坐諸位無人不知。” “這是自然?!毙l(wèi)文和立刻道,“霍氏泱泱萬年大族,自族興之日起就一力抵御北部浩瀚海群妖部族,九易之安,當有大半功勞歸于霍氏。” 這句話著實夸張了,但眼見葉舒肅然點頭,離合山眾修士紛紛頗有眼色地跟著附和。 “正是如此,夏安霍氏屏御浩瀚海,與妖族的戰(zhàn)斗經年不歇,為此族中損失了多少子弟啊?!?/br> “九易洲已有多年不起戰(zhàn)端,若無霍氏守衛(wèi)浩瀚海,哪來如今的安逸日子?!?/br> “便是在凡人中間,霍氏的聲望也不容小覷?!?/br> 葉舒冷眼看著眾人,雖說一開始是附和她的話,但議論了一會兒后,修士們言談間的敬佩之意倒也發(fā)自真心。 這就是廣成真人擔憂天極宗會遭萬人唾罵的原因。 顧浚的母族,在道門中擁有極為特殊的地位?;羰吓d起于近古時代落幕的時候,其時九易洲戰(zhàn)火連天,道門因為一場巨大的內斗元氣大傷,魔門尚未振興,一時之間,偌大的九易洲,終于給了妖族可趁之機。 滄元天三洲四海,尤以浩瀚海的妖族與人族最為不睦。霍氏恰起于浩瀚海邊,因而就與蠢蠢欲動的妖族杠上了。雙方展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戰(zhàn)斗,這一仗就打了萬年之久。 而霍氏也從一個剛剛崛起的家族變成了五姓七家、二品巨室,他們的敵人幾經更迭,但無一例外,都是對九易洲覬覦不已的大妖部族。 九易之安,大半功勞都歸于霍氏談不上,但至少西部邊境承平,霍氏為此立下的汗馬功勞,任何人都不能否認。 葉舒長嘆一口氣:“我也與在座諸位一樣,對霍氏仰慕已久?;羰喜稽h朋,不阿附,族中子弟畢生使命就是斬妖除魔。如此高潔之族,我近日卻聽聞一件有關霍氏的驚天噩耗?!?/br> 她說到這里,特意頓了頓,就像吊著殿內眾人嗓子里的那口氣一樣,緩緩環(huán)視了一周,才沉聲說道:“霍家嫡支,已盡數被人暗害了!” “什么?!”司修驚得手一抖,他總算明白顧浚那張黑臉為什么比平日還冷了,“竟有這種事?” 不止是他,在場所有人幾乎都愣住了。歸元派的使者面色猶疑:“葉掌門,這可開不得玩笑,此事當真?” “諸位也知道,霍家人因修習大真靈法,子嗣艱難、年壽不永。且霍氏連連與浩瀚海的妖族鏖戰(zhàn)不休,族中子弟損失慘重。偌大一個二品巨室,萬年傳承,竟只得三支血脈,尚不逾百人。” “嫡支更是人丁寥落,只有霍晉霍真君?!闭f著,葉舒遙遙一拱手,“并他的一雙兒女,和其胞弟一家。” “我這徒兒的母親已不幸病逝,霍真君與其胞弟一家慘遭暗害,真君之子霍經緯更是下落不明、全無音訊?!?/br> “而這令人發(fā)指的惡行,正是天極宗所為!” 此言一出,現場一片嘩然。 只見葉舒面色沉肅:“天極宗身為道門十大派之一,本應為天下宗派之表率,卻舉全派之力,做下如此罔顧道德、喪盡天良之事,皆因利欲熏心?!?/br> 她一指顧浚:“霍氏手中握有一處重寶的線索,天極宗掌門道華真人得知后,心生不軌。若這只是他一人所念,霍氏當不得遭此大禍。誰知天極宗上上下下,竟無一人尚存良知,天極宗太合真君更是親自動手,致使霍真君隕落?!?/br> “所幸霍經緯道友逃出升天,歷經千辛萬苦,將線索傳遞給了胞姐霍真。他本以為胞姐身為顧氏主母,應能躲過此劫。誰知這世上多的是小人,顧家對此事毫不知情,卻教那等狼子野心之輩有了可趁之機。” “結果,諸位也看到了。”葉舒沉痛地嘆息一聲,“我這徒兒生母已逝,連自己也被人趕出顧家,流落在外。我初遇他時,他一聲修為盡廢,險些橫死。而造成這一切的原因,不過是個利字罷了?!?/br> 她一席話音落定,在場諸人無不心驚rou跳。 司修暗自冷笑,看來葉舒除了要對付天極宗,也不忘給顧溫潑潑臟水。那有了可趁之機的狼子野心之輩,不是顧溫又是誰。有心人只要稍稍注意顧家如今的局勢,就能推測個七七八八。 不過今日要踩死的是天極宗,司修一挑眉,故意裝作不信的驕矜模樣道:“葉掌門如此說,可有憑證?以我之見,天極宗應該不會做出這種事。” “我既然敢在諸位面前開口,自然是有證據的?!比~舒揚手甩出一卷圖卷,圖卷中浮出虛悠悠一道元靈,正是廣成真人,“不瞞諸位,我得知此事后,心中憤懣,已將廣成真人搜魂了。諸位若是不信我的話,盡可再搜一遍?!?/br> 司修立刻上前:“如此甚好?!毖粤T,便將神念往廣成真人的元靈里一送。得到的結果自然是葉舒所言,句句屬實。 當下又有幾大勢力的使者驗證了一番,歸元派使者將神念從元靈上收回,不由掩面嘆息:“天極宗……好一個天極宗,我道門之中,竟有此門風敗壞之輩,如此與魔門何異!十大派今日,愧對天下,愧對天下!” 歸元派乃是一品宗門,銜領天下道門弟子,這使者說出如此一番話,就是徹底坐實了天極宗的罪行。 他轉而看向葉舒,拱手嘆道:“此事我歸元派當聯(lián)合其他三派,定會給霍家,給葉掌門一個交待?!?/br> 葉舒頷首:“霍家情況特殊,霍真君隕落后,霍氏所居的洞天便已關閉。那洞天只有霍經緯道友才能打開,西部千里邊境,雖有霍氏留下的諸多布置,但妖族一旦風聞此事,必會有所動作,還望貴派周知?!?/br> 霍家因為根本道法和全族參戰(zhàn)的原因,人丁稀少,若想憑一族之力守衛(wèi)西部邊境,顯然是不可能的。從幾千年前開始,霍家便在邊境修筑了許多關隘,再將依附于霍家的各大家族門派駐扎與關隘之中。 經過多年經營,如今的西部邊境,便如鐵桶一般。若有妖族來犯,也只是在邊境發(fā)生小規(guī)模戰(zhàn)役,不會影響到內陸。 而為了防止妖族報復,霍氏族人的居處,則在一處洞天之中。這洞天的位置飄移不定,一旦家主身死,洞天會立刻關閉,隱匿蹤跡。 正因如此,天極宗滅霍氏全族,才能夠做到無聲無息。若不是葉舒將這件事捅出來,恐怕九易洲還得過上好長一段時間,才能發(fā)生霍家失蹤了。 如果讓葉舒來形容的話,霍家和其名下的勢力,并不像是修真家族,而是類似于軍隊這樣的存在。其中的聯(lián)結,雖也有出于利益,但卻夾雜著許多戰(zhàn)友情誼。 而凡人間更是早早地將霍氏稱做了霍家軍,其聲望之高,遠超其他勢力。 以霍氏本身的實力,其實早已算不上二品,但卻永遠也不會落出五姓七家之列。這個家族,將畢生都獻給了鐵與血,而道門能回報的,也就只有超脫于眾的地位了。 甚至可以這么說,動霍家,就是打道門的臉。天極宗此舉,犯了眾怒。 歸元派使者連連點頭:“此是應有之義?!彼闹袑μ鞓O宗的惱怒不由更深,這件事一旦傳出去,還不知西部的局勢會如何呢。天極宗為了一己之私,鬧出這么大的亂子,四大派絕不會姑息。 不過,能讓天極宗動心至此的重寶,到底是什么? 他自然是不好相詢的,誰知葉舒卻道:“今日我索性便說個明白,那重寶的線索如今就在我葉舒手中。我已立下道心誓言,絕不染指一分一毫,只待霍經緯道友歸來,立即物歸原主。” 她冷冷地望著殿內眾人:“我知這世上多的是無恥之輩,若我瀟真派門人受人攻襲,必與其不死不休!” “葉掌門,何至于此?!敝茗櫿娴?,“想必如天極宗這般的,我道門之中,也是罕有?!?/br> 眼看這兩人一唱一和,眾人不由在心中暗罵不已。財帛動人心,若說今日之后,沒有人因此盯上瀟真派,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還未有所動作,就被葉舒扣下這么大一頂帽子。以后要是找瀟真派的麻煩,少不得要被引到居心不良、妄圖奪寶上去。天極宗的名聲已是徹底臭了,除非出身魔門,有哪個修士愿意被冠上和天極宗一樣的名頭。 修真界雖說弱rou強食,但畢竟是道門,越大的勢力,臉面就越重要。 司修也出來幫腔:“葉師叔不必憂心,瀟真派高義,我司氏也不會袖手旁觀。”他此時又改口叫葉舒師叔,顯然是要顯示兩方關系親密。 如此一來,在場眾人只得連連表示,瀟真派若為此遭劫,必會伸出援手。 葉舒感激地團團一拱手:“多謝諸位?!彼龆媛冻钌?,“我如今因此事心力交瘁,天極宗的面目既已被揭破,相信霍家必會沉冤得雪。如此,我就放心了?!?/br> 司修不由一怔,聽葉舒這意思,她是不打算管這事,全權交給四大派處理了?這可不像她的作風。 歸元派使者忙道:“葉掌門盡可安心休養(yǎng),事情很快就會有結果的?!?/br> 鬧了這么一出,筵席自然只能草草結束。送走了來參加慶典的眾人,又和司修、周鴻真、衛(wèi)文和密談了一番,葉舒來到靜室,坐在了龐掌閣面前。 “龐道友,今日事忙,沒能好好招待你,實在是失禮?!?/br> “葉道友說哪里話,以你我二人的交情,還需客氣這許多?”龐彬依然是團團一張笑臉,“道友特意囑我留下,所為何事?” 他的語氣相較于前次在北冥海,又多了幾分熱情殷切。瀟真派的崛起已是板上釘釘,今日過后,道門格局當有一變,龐彬的態(tài)度自然也要隨之變化。 葉舒并不忙著回答,而是淺淺啜了一口杯中清茶:“自然是為了天極宗?!?/br> 將事情全權交給四大派處理?葉舒可不會這么做,她最擅長的,就是趕盡殺絕。 “道友可還記得我當初說的炒作之法?” “自然記得。”龐彬因為炒作發(fā)了好大一筆橫財,如今已將此法運用的得心應手,純熟無比,“道友是要?” “天極宗的惡行已經敗露,想必四大派不日就會通傳天下,但是這還不夠?!比~舒冷冷一笑,“我要九易洲人人都知道他們的嘴臉,天極宗弟子走到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受到唾罵孤立?!?/br> 龐彬心領神會地點頭:“我玄天閣分閣遍布天下,道友放心,必會將此事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