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br>
    “我也明白了?！?/br>
    “我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在場的修士中，有臨淵派弟子，也有前來觀禮的。但他們都知道，這是葉舒送給他們的第二場機(jī)緣。

    “真君。”那修士懇切地望著葉舒，“謝真君教我大道?！?/br>
    “非也非也?！比~舒微微一笑，“吾道非汝道，汝道非吾道。道在天，在地，終究在心?！彼龑⑹忠粨]，滿地花瓣紛紛揚(yáng)揚(yáng)，清風(fēng)吹過，桃樹前再無身影。

    ☆、147|5.3|城

    石匙之內(nèi)，尤老頭滿面憂色地望著正中。

    只見顧浚雙目緊閉，盤腿坐在地上。他面上無喜無悲，神色一片寧靜。突然，異變陡生！

    他的身體中竟然分裂出了另一個人影，那人一襲黑衣，面容與顧浚一般無二，只是嘴角掛著一抹漫不經(jīng)心的笑容。

    他的身形初時很淡，虛飄飄的如同一道幻影。慢慢地越變越清晰，開始像一個真正的人一樣顯露而出。

    黑衣青年從顧浚的眉心中探出身來，先是頭，然后是脖子，次后是整個上半身。眼看他已露出了大半個身軀，馬上就要脫離本體。顧浚猛地睜開雙眼，舌綻春雷：“收！”

    一股強(qiáng)大的力量從顧浚的眉心處噴涌而出，仿佛漩渦一般將黑衣青年吸入了他的身體里。詭異的一幕發(fā)生了，顧浚的臉上，竟然顯現(xiàn)出兩張面容，一張面無表情，一張嘴角帶笑。

    仿佛黑與白的融合廝殺，他的五官一忽兒扭曲猙獰，一忽兒冰冷無情，一忽兒又狂笑不止。顧浚的額上滿是細(xì)汗，他雙手劇烈地顫抖著，捏著法訣的指節(jié)泛出驚人的慘白。

    尤老頭全神貫注地盯著顧浚，幾乎連呼吸都快停止了。就在他忍耐不住，差點(diǎn)就要出手的前一刻，顧浚發(fā)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后，那張嘴角帶笑的面容終于消失。

    “呼……”雖然已經(jīng)活了數(shù)千萬年，早不該因為這些身外之事失態(tài)，但尤老頭還是情不自禁地長舒了一口氣，繼而憤怒地叫嚷起來，“顧小子，你……你糊涂??！”

    顧浚放開法訣的手仍在止不住地輕顫，他并未表現(xiàn)出一絲異樣，平靜地道：尤老不必?fù)?dān)心，我自有分寸。

    “你哪里有分寸了？”他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尤老頭就像被點(diǎn)燃的爆竹一樣炸了起來，“那大真靈法是能隨便修煉的嗎？以身為餌，融合心魔，是能隨便做的事嗎？！”他氣哼哼地把手一甩，“若不是這石匙的主人是你，老朽才不會cao這份閑心。你想送死，那就自己去送！”

    這話說的頗重，但顧浚知道尤老頭是為自己好。他向來是個寡言的性子，難得放軟聲音：“我以后再不會這么做了。”

    “難不成你還想再來第二次？！”尤老頭瞪大眼睛，“罷了罷了，你若是碰到什么難事，可別再求到我頭上?！?/br>
    顧浚知道他是刀子嘴豆腐心，又低聲勸慰了幾句，見尤老頭把頭一別，就是不理會自己，也只能無奈地從石匙中退了出來。

    他元神一回到rou身中，立刻感到了一股滯重。顧浚知道，這是融合心魔后避無可避的副作用，并不過多關(guān)注。只要他修為日增，這股滯重自然會消失。

    紫府內(nèi)，他的元嬰正安靜地懸停在正中，四面八方再無一絲心魔的痕跡。

    桌上攤放著一本陳舊的道冊，顧浚將道冊合攏，正看到封面上那遒勁有力的四個大字——大真靈法。

    大真靈法，乃是顧浚的外祖家夏安霍氏傳承至今的根本*。霍氏立族千年，一直屹立在抵御妖族的最前線，除了霍家人人悍不畏死，道心堅定外，這門大真靈法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原因。

    顧浚雖非霍氏子弟，但他的母親霍真是霍晉最珍愛的孩子，加之顧浚天資非凡，霍晉便將這門根本*傳授給了外孫。

    霍晉傳授大真靈法的本意，是希望顧浚觀摩之后，以他山之石達(dá)到觸類旁通的意義，并不是要顧浚修習(xí)大真靈法。只因這大真靈法固然玄妙精深，卻有一個無法避免的隱患，那就是能夠引動心魔。

    當(dāng)初天極宗的太合真君偷襲霍晉，霍晉雖然身隕，但也用大真靈法引動了太合真君的心魔，最后被葉舒撿了個便宜。

    大真靈法可以引動敵方的心魔，自然也能引動修習(xí)者的心魔。不過其與謝家的絕聚命道書不一樣，絕聚命道書是化魔而生，以魔為食，不得魔而不得道。大真靈法則是以魔為刀，生魔是為了對敵，完全是不得已而為之。因而絕聚命道書為魔，大真靈法為道。

    霍家人既然不能像謝家那樣對心魔放任自流，自然也得想辦法化解。經(jīng)過千年的演化改進(jìn)，終于被他們想出了解決之道。那就是將心魔融入元神，人魔合一。利用大真靈法中獨(dú)有的法門，才能做到這一點(diǎn)。

    尤老頭曾經(jīng)說過，顧浚要想除去心魔，可以慢慢打磨道心，待到他道心圓融時，心魔自然會消失。對一般人來說，這是極為艱難的事，但尤老頭看好顧浚的天資，他有七成的把握，相信顧浚能夠做到。

    只是這法子極為耗時，顧浚卻等不得了。

    他原以為，縱使心魔已生，只要自己用千芒訣將其除去，哪怕次次都要如此，也并不妨事。但那日他對葉舒做出那般卑鄙之事后，顧浚已無法再等待下去。

    縱使不想承認(rèn)，顧浚清楚地明白，那時自己其實(shí)在竊喜。是的，心魔說的對，他沒有一絲的不情愿。

    我是為心魔所惑，這不是我的本意……這些都只是借口罷了。欲.望與執(zhí)念像是一張無邊羅網(wǎng)，他已深陷其中。

    顧浚不敢去想象，若有哪一天自己控制不住心中的魔鬼，又會做出怎樣的事。就在那一日，他看著葉舒被眾人團(tuán)團(tuán)圍在正中，甚至生出了將所有人殺掉，自己一人獨(dú)占葉舒的想法……

    砰咚一聲，他一拳擊在桌上，那張堅固的石桌立刻碎成了粉末。

    即使尤老頭十分反對，顧浚也不能再等了。他必須要立刻解決這個隱患，唯一的方法就是修煉大真靈法。一旦他修煉了大真靈法，那心魔就再也沒有了被徹底斬除的機(jī)會，既與元神合一，便成為了顧浚永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也因為此，心魔不會再出來作亂。

    尤老頭以前沒見過大真靈法，但他只將道冊草草掃了一遍，就迭聲大叫：“不可，萬萬不可用此法?！币话闳丝床怀鰜?，但以尤老頭的眼光，一眼就看破了大真靈法的缺陷，“你想早早耗盡心力奔赴黃泉？”

    顧浚身為霍晉的外孫，怎么會不知道這個方法的副作用。他實(shí)質(zhì)上是將心魔吞噬了，為了防止心魔反噬，就要耗費(fèi)巨大的心力將其困鎖。且一旦他道心動搖，心魔立刻會破體而出。

    這也是霍家子弟幾乎各個都活不長的原因，沒有高絕的資質(zhì)和過人的心性，融合心魔，就是一個死字。

    “你固然天資縱橫，但好好的大道你不走，偏要去攀險峰?！庇壤项^氣得胡子都要豎起來了，“你，你這是為什么！”

    顧浚只搖搖頭：“我意已決，到了融合心魔的時候，還請尤老為我護(hù)法?！彼娪壤项^生氣，反而笑道，“尤老莫非是對我的心性沒有信心？若我得成金仙，區(qū)區(qū)心魔，便再不會有所畏懼。”

    “金仙？”尤老頭冷哼一聲，“我只怕你連清霄琉璃劫都過不去?！彼櫩５男囊饨^難改變，只能不斷地唉聲嘆氣。經(jīng)此一事，顧浚再要修煉，不僅比旁人難上百倍，就連性命都懸在了鋼絲上。

    “都說大道至公，難道是顧小子前半生過的太順?biāo)?，所以要給他諸般磋磨？”尤老頭暗自嘀咕著，但他仔細(xì)一想，顧浚哪里是過得太順?biāo)欤麕缀蹙蜎]有一刻是安寧的，尤老頭掐指一算，“他這命盤混沌不清，連我也不知指向哪里，要么是云破日出，要么是星月無光?；虻么笊疲幸徊教ゅe，就是萬丈深淵啊?！?/br>
    尤老頭的這一番慨嘆顧浚自然不知，經(jīng)過三年的苦修，顧浚終于將心魔徹底融合。他望著那本大真靈法，目光中有迷惘，也有痛苦。但最終盡數(shù)化為牢不可破的堅定，縱使命懸一線、前路艱險又如何，他不能允許自己傷害師父和師弟他們，也絕不會落在他們身后！

    他長身而起，大踏步走出洞府。洞府外守著的童子見他終于露面，不由驚喜地道：“顧師叔，您出關(guān)了？寧師叔他們今日剛到?！?/br>
    顧浚微微挑眉，他想到了那個可能：“師父她……”

    “師叔祖已突破至化神境了。”童子一臉的與有榮焉，“當(dāng)日天現(xiàn)異象，震動宣吳?！?/br>
    顧浚的唇邊露出一抹笑來，這就是那個人啊，他立誓要追隨那人的腳步，縱有萬般艱險，也絕不后退一步。

    紫府內(nèi)的元嬰口吐清吟，整片浩瀚的星海震動著，萬丈光華中，那一顆道心堅凝剔透了一分。

    “大師兄！”曹衍興高采烈地跑過來，哪怕下定決心要讓自己成熟一點(diǎn)，他還是改不過跳脫的性子，“你出關(guān)啦？”

    曹衍將顧浚上下打量了一遍，覺得大師兄好像和過去有點(diǎn)不一樣，他很快把這件事拋在腦后：“師妹他們都來了，就等著你出關(guān)，咱們好去開天柱?！?/br>
    兩人一路走一路閑聊，原來葉舒成就化神后，就給在九易洲的三個徒弟傳了訊息，讓他們盡快到宣吳洲來。但是寧玉堂恰巧到了結(jié)丹的關(guān)口，于是耽誤了幾個月，今日方到。

    “那小子可不得了……”曹衍雖然比寧玉堂年紀(jì)要小，依舊用一副長輩的口吻道，“自從他修了九相功，順利開啟靈竅，進(jìn)境一日千里。他都已經(jīng)結(jié)丹了，我還在金丹巔峰打轉(zhuǎn)，真是丟人?！?/br>
    顧浚知道曹衍自從到了金丹巔峰后，不知怎么就遇到了瓶頸，已經(jīng)在突破元嬰的關(guān)口停滯了好幾年。眼看師妹師弟們都要后來居上，曹衍總是要念叨上那么兩句。

    顧浚寬慰他：“待我們進(jìn)入天柱后，得仙靈之氣灌體，你說不定可以沖破關(guān)隘?！?/br>
    曹衍不過是一說，實(shí)則他并不掛心，笑嘻嘻地擠擠眼：“那就借師兄吉言了。”

    兩人很快就走到了葉舒所居的洞府，一踏進(jìn)門，卻見寧玉堂雙手抱頭，正被葉舒追得滿屋子亂竄。葉舒一面追打他，一面怒道：“臭小子，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瞞我這么多年！”

    “師父，我是有苦衷的啊?！睂幱裉靡娙~舒一袖子甩過來，連忙護(hù)住自己的臉，“你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br>
    蘇于霜和傅曲舟站在一旁，又是好笑，又是無奈。

    寧玉堂一見顧浚，立刻閃電般竄到他身后。葉舒的袖子堪堪在顧浚眼前停下，只能氣哼哼地把手放下：“你給我出來！”

    寧玉堂把頭往顧浚身后一縮：“不出來?！?/br>
    葉舒大怒：“小浚，把他給我拎過來！”

    “師父息怒?！鳖櫩＞谷粵]有如往常那樣，葉舒一聲令下，就將寧玉堂給提溜了出來。他伸手牽住葉舒，葉舒一愣，就被顧浚領(lǐng)著在桌邊坐了下來。顧浚給她倒了杯茶，見她勉強(qiáng)熄了熄怒火，才轉(zhuǎn)頭望向?qū)幱裉?，“到底是什么事，說吧?！?/br>
    瀟真派的慣例，幾乎人人都不怕葉舒這個掌門，但都怕顧浚這個大師兄。

    顧浚雖然神色淡淡，但寧玉堂在他的注視下，當(dāng)即就慫了：“也沒什么，就是有關(guān)我的身世……”葉舒哼了一聲，重重將茶盞放在了桌上，就聽寧玉堂繼續(xù)道，“我之前一直沒說，我阿娘，其實(shí)是瀟真派弟子。”

    ☆、148|5.3|城

    葉舒的五個徒弟，前四個都是被她忽悠到手的。只有寧玉堂這個五徒，葉舒使盡渾身解數(shù)都沒辦法打動他。本來葉舒都以為自己的支線任務(wù)要失敗了，誰知寧玉堂竟然主動松口。

    這是葉舒一直以來都無法想通的事，寧玉堂聰穎機(jī)變，而且是個混江湖的老油子。既不像顧浚和傅曲舟走投無路，也不像蘇于霜被葉舒查知了大秘密，更不是曹衍那種心無城府的天然呆。連寧玉堂自己都說，葉舒并沒有可以打動他的東西。

    總不至于是葉舒虎軀一震，王霸之氣側(cè)漏，寧玉堂才納頭拜服的吧。這個理由說出去，連葉舒自己都不信。如今，葉舒終于知道緣由是什么了。

    “你阿娘？”顧浚微一挑眉，露出一點(diǎn)驚詫。

    “我阿娘是瀟真派第161代掌門，姓寧諱思蓉?！睂幱裉冒杨^一昂，頗有些自得地道。

    葉舒是瀟真派第163代掌門，論理還得叫寧思蓉一聲師叔祖。她雖然不關(guān)心瀟真派往上數(shù)的那些祖師前輩，但也知道，上上代掌門確實(shí)叫這個名字。

    “那豈不是說，師弟其實(shí)跟師父是一輩的？”曹衍脫口而出。

    寧玉堂的年紀(jì)只比顧浚稍小，但因為入門遲，要管三個比他小的家伙叫師兄師姐，一直以來都十分在意。眼下終于可以占便宜了，不由得意地撇撇嘴：“那是。”

    葉舒利眼一瞪：“嗯？”

    寧玉堂是不怕葉舒的，但他瞄了瞄葉舒身旁的顧浚，立刻識時務(wù)地把頭低了下來：“二師兄此言差矣，我既已拜入師父座下，自然不能用我阿娘的身份來論資排輩。師父就是師父，不容一絲不敬。”

    聽了他這番正義凜然的表白，葉舒的臉色才好看了一點(diǎn)：“你老實(shí)說，為什么一直瞞著我們?！?/br>
    “我冤枉啊，其實(shí)我也是才知道這件事。”寧玉堂一臉苦相，“我長這么大，既不知父，又不知母。鯉夏那個不靠譜的女人也不說，弄得我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葉舒抽了抽嘴角，她很快想到了離開北冥海時鯉夏神神秘秘的表現(xiàn)：“鯉妖王知道？”

    “她絕對知道?！睂幱裉靡а狼旋X。

    沒有哪個小孩子會不好奇自己的父母是何人，與身為棄嬰被千靈門收養(yǎng)的曹衍不同，寧玉堂很小的時候就肯定，撫養(yǎng)自己的鯉夏絕對與他的父母關(guān)系匪淺。

    可是那個女人就是死咬著不說，任憑寧玉堂是賣萌也好，使用計謀也好，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好。最后他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從醉酒的鯉夏嘴里撬出一句——“我跟你娘是至交，她托我照顧你，放心，我不會害你的?！?/br>
    所在，在鯉夏找到寧玉堂，要求他拜葉舒為師時，寧玉堂答應(yīng)了。鯉夏什么多余的話都沒說，只告訴寧玉堂：“這是你娘的意思?！?/br>
    臨行前，她給了寧玉堂一個木盒子，寧玉堂何等聰明，立刻道：“我娘留給我的？”

    鯉夏點(diǎn)頭，她神色肅然：“但是你現(xiàn)在不能看，等到你結(jié)丹的那天，才能將盒子打開?！?/br>
    寧玉堂一聽這句話就有氣：“要是我一輩子都結(jié)不了丹呢？”

    “那就永遠(yuǎn)別看。”鯉夏十分光棍地回答。

    聽到這里，葉舒也明白了。必然是寧玉堂結(jié)丹之后，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木盒，結(jié)果就知道了自己母親的身份。

    “可是……”傅曲舟想了想，還是道，“這和師弟結(jié)丹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是啊，寧玉堂母親這個瀟真派掌門的身份，和他能不能結(jié)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塊去。還不如說，寧玉堂遲遲不能修煉，和他母親的放手不管是有一定關(guān)系的。

    鯉夏早就說過了，她也不知寧玉堂身上的妖族血統(tǒng)是何種族。寧思蓉是人族，那這妖族血統(tǒng)肯定來自寧玉堂那個不知名的父親。這天底下，除了寧思蓉，還會有誰知道寧玉堂的父親是誰。

    寧玉堂心里不是沒有氣，那木盒里有一封寧思蓉留給他的信。他一直以為阿娘是因為迫不得已的原因才將自己托付給鯉夏撫養(yǎng)，寧玉堂甚至想過，其實(shí)阿娘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了，否則為什么會這么多年都對自己不聞不問。

    他嘆了口氣，從袖中拿出一封陳舊的書信：“師父，你看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