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江嘆了口氣，不曾說話。

    這一招才是真的狠。

    若是當(dāng)今圣上當(dāng)真長成一個英明神武的君王，未必沒有可能，奈何現(xiàn)如今他是那計姑娘，也就是現(xiàn)在的貴太妃在教養(yǎng)，奚寧安絕不敢信任她，怎會相信圣上在她的教養(yǎng)之下，能如同歷史上的明君那般，有大魄力大智慧。

    “聽聞朝廷要成立監(jiān)察司了。”

    奚寧安點點頭，“我亦聽說?！?/br>
    “這監(jiān)察司瞧著倒是直接對圣上負責(zé)，不知是站在哪一邊，可否讓這監(jiān)察司站在圣上那邊。”

    說來這監(jiān)察司是監(jiān)察內(nèi)閣，同時擁有執(zhí)法的權(quán)力，這也是開武舉的原因，宗江的話不無道理，但這里頭，還得圣上自己爭氣才行，且不知這監(jiān)察司歸哪位大人統(tǒng)領(lǐng)。

    奚寧安依舊有些憂心，“只等到時再看了?！?/br>
    “而且，我聽到一個消息?！?/br>
    “什么？”

    “北方的異族頗有些蠢蠢欲動的意思。”

    奚寧安苦笑，“這天下何時才能真正太平。”

    他正感嘆，就從窗戶里看到外面一群年輕人騎馬而過，不僅僅是他在看，這街上行人皆是被這些個青年吸引了目光，頗有些嘖嘖稱奇的意思，偏奚寧安一看，不禁怔在那里。

    宗江疑惑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見到數(shù)個英武青年正騎在馬上，一個個面容俊朗身姿不凡，因是成群而過，惹得那些個小媳婦老婦人都忍不住頻頻注目，仔細看了看他們?nèi)サ姆较?，他笑道：“看來這些都是去應(yīng)武舉的青年了，看著當(dāng)真?zhèn)€個英姿颯爽，很是不錯?！?/br>
    奚寧安卻面容麻木，一時間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宗江不解地看著他，卻見奚寧安眼中愈加悲苦，似是要流下淚來，不禁道：“奚兄這是怎么了？”

    奚寧安口中發(fā)苦，鼻頭發(fā)酸，恨不得大哭一場才好。

    他自也是看到了那群青年，也看到了他們正是朝著武舉的方向去，然而，他自幼時起便十分擅于識人，只要見過一面的人第二次相見他必能認出。

    于是，奚寧安一眼就辨認出那群青年他曾見過——

    不僅見過，且記憶深刻。

    他們是江南王的手下。

    而如今，那江南王身處靖王府中，做她那逍遙尊貴的靖王妃，無人敢動她分毫，然后，便是她的部下一點點地侵蝕他大晉的萬里河山。

    奚寧安清楚，即便是他說了也不會有人信，千萬萬般的苦楚，又與何人去說？

    只怕是一旦開口，旁人便認為他瘋了。

    任誰都不會想到，一個女子會有染指天下的雄心。

    奚寧安知道，可這天下，卻不會有一個人信他。

    他又想起那日在江南看到的那女子強勢從容的模樣，只需一眼，終生不能忘。

    她本就是這樣的女子，而越是知道，就對她愈加恐懼，奚寧安就越是絕望。

    多么可怕，可怕到他都要發(fā)起抖來。

    ☆、第41章 執(zhí)子之手

    不管奚寧安怎樣絕望，武舉仍然十分順利地結(jié)束了，這批武進士部分被抽調(diào)到軍中，剩下的全部留下，成立了監(jiān)察司，叫眾人感到意外的是，第一任的監(jiān)察司統(tǒng)領(lǐng)，竟然不是所有人想象中的那一位，當(dāng)然，眼熱這個職業(yè)的絕不是一個兩個，這可是制衡內(nèi)閣的利器，然而，到最后，監(jiān)察司的統(tǒng)領(lǐng)卻并非原本大家猜測的那些熱門人選。

    京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即便是出了個內(nèi)閣讓各方勢力都攏在一塊兒，事實上仍算不上統(tǒng)一，對于監(jiān)察司統(tǒng)領(lǐng)這個職業(yè)，好幾家都盯著，且暗地里都使了勁，可是到最后在內(nèi)閣投票支持率最高的，卻是含章公主魏瑾琇，事實上她只得到了百分之十二的支持率，算算也沒有多少票，可笑的是其他各家推出來的代表，一個超過百分之十的都沒有，可見其中斗爭之激烈，說來含章公主之所以支持率高，除了她是皇室之外，還因她這段時間在內(nèi)閣里并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野心，貞靜溫嫻，脾氣又好，雖是女子，但畢竟是公主之身，乃是現(xiàn)今圣上的親姑姑，且正因是女子，也讓這些個大臣看輕了她——畢竟監(jiān)察司是用來制衡內(nèi)閣的，這統(tǒng)領(lǐng)弱一些，未必不是好事。

    這便是那些個中立的大臣心中的想法，所以含章公主竟是不聲不響地坐上了監(jiān)察司統(tǒng)領(lǐng)的職位，這原該只有男人的官場，到底起了些微妙的變化，這是各方勢力角逐妥協(xié)的結(jié)果，雖有些個大臣心中仍然不太舒服，但好歹前朝有過女官的先例，公主又不是尋常女子，他們才能勉強接受。

    但當(dāng)含章公主因職務(wù)之便，想要在監(jiān)察司招一些女官之時，又遭到了強烈反對。

    “這些個男人吶?！敝x玉輕笑著。

    “大龍頭，要進行下一步嗎？”

    “嗯?！?/br>
    有了統(tǒng)領(lǐng)，卻還有四個副統(tǒng)領(lǐng)的職務(wù)，到最后內(nèi)閣投票通過的人選卻并不大叫人意外了，其中最引人矚目的就是年紀最輕的謝文淵，不過因之前謝家之事朝廷確實愧對謝家，又只剩下謝氏兄弟兩個希望，等若補償，給一個監(jiān)察司副統(tǒng)領(lǐng)的職位，雖不是人人都同意，卻也沒有引來多少質(zhì)詢的閑話。

    他年紀既小，又不比其他三個副統(tǒng)領(lǐng)有資歷，眾人都沒怎么將他放在眼中，反正有四個副統(tǒng)領(lǐng)又不是一個，到底沒那么引人注意。

    這監(jiān)察司成立之后的第一件要事，就是調(diào)查審理原禁衛(wèi)統(tǒng)領(lǐng)李瑞明案，他被揭穿乃是異族身份，才是真正叫人大跌眼鏡。

    “大龍頭，二夫人遞了書信來?！?/br>
    謝玉驚訝，“她？”

    自從她把魏瑾瑯?biāo)妥咧?，張璃很是松了一口氣，不是說她愿意守寡，而是嫁給魏瑾瑯?biāo)彩菬o奈之舉，再沒有其他選擇，這年代的婚姻本就不講究什么喜歡與不喜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罷了，昔日不過是父母寵著她，才能讓她任性，在終于看清沒有任性資本的時候，她已經(jīng)認命了，但是魏瑾瑯一走，甚至在去年冬就已經(jīng)沒了命，她的心思就又活絡(luò)起來。

    這年代，并不過分看輕女子二嫁，更何況，她這還是可以說沒入洞房，二嫁就更不成問題。

    只是早早的謝玉就將她送到了京郊的莊子里，倒暫時還算安分守己。

    一看那信，謝玉就笑起來，原本張璃在莊子上，也不過是個半軟禁的形式，若沒有謝玉允許，她根本沒法踏出莊子一步。

    “靈雨，你看看。”

    靈雨一看，驚訝道：“她這是轉(zhuǎn)了性子？”

    即便是被軟禁，張璃表面上還維持著對謝玉的抵觸情緒，根本不愿意在她面前服軟，而這封信整個措辭都充滿了伏小做低的意思。

    她們正在說話，恰好魏瑾瑜進來，這兩年他才是真正忙得腳不點地，但內(nèi)閣規(guī)定每人每月有兩日休沐，今日正是魏瑾瑜休沐的日子，原本吧，像這種休息日，一般的大臣都喜歡和同僚聯(lián)絡(luò)一下感情，出去喝喝酒聊聊天，或者探個親訪個友，像魏瑾瑜這般腳根本控制不住地往妻子身邊湊的……那幾乎是沒有的。

    魏瑾瑜一開始還有些抗拒，最近似乎是認了命，似乎只有看著謝玉，他才能有這般安寧甜蜜的幸福感。

    個中滋味，當(dāng)真酸甜苦辣難以言喻，只是到最后，只剩下淡淡的甜。

    “子瞻，你來啦。”謝玉待他仍是那樣親密溫柔，就好似仍在那千里之外的江南，絲毫沒有改變。

    感受到她溫軟微涼的掌心溫度，魏瑾瑜忍不住抬起手抓住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掌，“我可以和你單獨說會兒話嗎？”他的態(tài)度很認真，而他這般長相的男人，一旦認真起來，也是殺傷力巨大，那雙眼睛迷人到令人目眩。

    謝玉微笑，“當(dāng)然可以。”

    靈雨她們很快就退了出去，還貼心地給他們關(guān)上了門。

    “想說什么？”

    謝玉的身上有一股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香氣，她從不用任何的胭脂水粉，連偶爾用的香囊也都是淡淡的果香，并不愛那些個胭脂水粉的氣味，以致魏瑾瑜現(xiàn)在也聞不得那些個所謂的香味。

    唯有謝玉，哪怕她什么都不做，都足以讓他手足無措失了理智。

    更何況，她這樣笑著地同他說話，吐氣如蘭眼波盈盈，當(dāng)真讓魏瑾瑜原本要說的話都差點兒說不出口。

    “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彼难劢廾⑽⒁活?，輕輕道。

    謝玉一怔，“什么？”

    魏瑾瑜輕輕嘆了口氣，伸手撫上謝玉玉白的脖頸，然后是她的臉頰，“我這一年多的時間里很努力?！?/br>
    “嗯?！?/br>
    謝玉自然知道魏瑾瑜有多努力，他曾是靖王世子，但在京城的名聲多半還是因為他這張臉，基本上可以說是靠刷臉?biāo)⒊龅拇嬖诟?，直到他護送太子千里南下，才有人發(fā)現(xiàn)他心性堅定，并不簡單，比京中那些個傳有美名的世家子恐怕還要強上幾分。

    直到他從江南歸來，帶著個強悍無比的妻子，卻又差點兒被掩去光芒，直到這一年多，在內(nèi)閣之中他漸漸站穩(wěn)，不僅僅是因為他是新晉的靖王，雖是權(quán)貴，但他的能力還是得到了極大的肯定。

    如今靖王魏瑾瑜的名字說出去，眾人總算不是第一反應(yīng)是其“姿容俊秀風(fēng)儀無雙”了，而是贊他睿智縝密穩(wěn)重可靠，當(dāng)然也有人罵他固執(zhí)己見不聽人言，卻到底洗刷了眾人提起他只有臉的想法。

    “你的腳步太快了，”他緩緩道：“我那么努力，卻總覺得還是趕不上你?！?/br>
    聽到他這樣說，謝玉反倒笑了起來，“你想要趕上我？”

    “嗯?！蔽鸿つ窨此?，“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要做什么，而我能做什么……”能為你做什么。

    謝玉柔聲道：“明明你前陣子還在鬧脾氣呢?！?/br>
    她這樣的人總是很容易讓男人產(chǎn)生挫敗感的，還不是一般的挫敗感。

    不管怎么說，魏瑾瑜也是個正常的這個年代的男人，有挫敗感也是很正常的，所以他這一兩年也是時冷時熱再不然就是強撐著的冷淡，然而讓他喪氣的是，不論他如何，謝玉待他并不會有絲毫改變——

    這種漠然讓魏瑾瑜很是消沉了一陣子，這會兒卻是努力振作了起來。

    “謝玉，我想和你做真正的夫妻?！?/br>
    魏瑾瑜低下頭，握住謝玉的手，她的手很漂亮，從指尖到手腕，都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她并不染指甲，可是那圓潤的指尖，到淺粉色的指甲，單單只看這一只手，就知道這是一只美人的手。

    可是魏瑾瑜也不知道為什么，也許不需要見到謝玉的容貌，又或者只是他落水窒息之后以為自己已經(jīng)鐵定沒了性命，再睜開眼朦朦朧朧中聽到那個溫柔的嗓音，就已經(jīng)淪陷。

    他那會兒真是沒有將謝玉看得太清楚。

    這當(dāng)真是他怎么都無法掙脫的劫。

    “我想和你白頭偕老，”魏瑾瑜認認真真道：“我想得很清楚了，并不想做什么契約夫妻，我想讓你當(dāng)我的妻子，我也想偶爾的時候你可以依靠我，謝玉，我真的——”

    謝玉卻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唇。

    她知道，魏瑾瑜其實一直是很認真的人，他并不游戲人間，更不擅長幽默開玩笑，他既然說了，那就是他的真心，否則，他只會悶聲不開口。

    這種男人，其實并沒有多少情趣可言，然而，配上他這樣一張臉，卻足以讓女人趨之若鶩。

    因為他這般長相出色到有資本可以揮霍的人，偏如此真誠到叫人心顫，才是真正難得。

    謝玉嘆了口氣。

    她實在不適應(yīng)這種rou麻的小言畫風(fēng)，倒也不是不喜歡魏瑾瑜，只是她從來沒有將感情這種事看得太重要。

    魏瑾瑜卻已經(jīng)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然后勾住謝玉的脖頸，輕輕吻了吻她的唇。

    “謝玉，你給我一個回答吧?！?/br>
    “我想與你做真正的夫妻?！?/br>
    “哪怕……你不喜歡我也可以?！?/br>
    感情里總是這樣，先動心的那一方，再如何掙扎，在感情中，仍然是卑微的那個。

    謝玉并沒有拒絕他，在極致纏綿之時，她才會拋掉所有的冷靜，有種沉溺于情愛的錯覺。

    然而，平日里，她仍是那個謝玉——

    不管是誰，都無法改變她。

    魏瑾瑜也不行。

    ☆、第42章 二伯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