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聽到謝玉這般說,陳巡撫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 不管什么時候,看到對手胸有成竹,或者說一看就不是假作的鎮(zhèn)定,而是真正帶著嘲弄的目光看著自己,誰的心情都不會好的。 “柳將軍,你可知道當年的水匪有多少人?” 這個,柳將軍還沒答話,陳巡撫就道,“聽說昔日玉陽湖上水匪橫行,大大小小的水寨數十個,少則十數人,多則數百人,林林總總有數千水匪,是以當時朝廷派謝明生謝將軍率五千精兵前來剿匪?!?/br> 謝玉終于收斂了些許笑意,淡淡道:“陳巡撫不必話中有話,家父確實稱不上英雄,卻也沒有哪里值得人嘲笑,若非被那異族人算計,讓他在玉陽湖邊練兵一年半載,雖不說盡數剿滅這些個水匪,定也不會落得一個身死的下場?!?/br> 柳將軍不滿地瞥了一眼陳巡撫,真弄不明白他為何一再挑釁謝玉。 “昔日有數千水匪,可你們知道我們家是何等情況?”謝玉眼角眉梢終于帶上了些許煞氣,“那些個水匪可不管什么官眷不官眷,我父死后,他便要對我一家趕盡殺絕,幸得我們早早避開逃過一劫,然殺父之仇不可戴天,母弱弟幼,唯有我一人,先報父仇,手刃匪首,再擒余者水寨之匪寇,困縛匪群,最終方才發(fā)展出我這玉陽十二塢。” 她的口吻清淡平和,只短短一段話,卻聽得柳將軍和陳巡撫寒毛直豎! 叫她妖女哪里冤枉了她,尋常十來歲的小姑娘,哪里做得出這般兇煞之事? “你們知道我是如何做到的嗎?”謝玉的聲音又放柔了,“說穿了很簡單,不過擒賊先擒王罷了?!?/br> 在她話還未說完之時,柳將軍就臉色一變,然而還沒等他厲聲下令,就看到眼前一只白皙細膩的手掌迅速放大,隨后便人事不知了。 倒下去的瞬間他猶自帶著不可置信的神色,如何都無法相信眼前這纖纖弱質的女子,竟有如此神鬼莫測的本事。 營帳外的士兵們包圍著這個并不算大的主帳,因外界的火光十分明亮,里面的那星燭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因此并不能看到里面人的身影,可是,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卻并未停止,他們不曾聽到主將下令,自然不敢輕易行動,只盯著那帳簾,因四周都被圍住,他們倒也不怕敵人破帳而出。 偏等著等著,里面漸漸半絲聲音也無,當真怪事! “隨我去看看!”黃副將終于察覺到不對,迅速點了幾個身手出眾的兵士,沉聲道。 這主帳的門簾終于被掀開,然而,里面早已空無一人。 黃副將對這空蕩蕩的主帳駭然色變,隨即一抬頭,便看到這主帳的頂端被齊整地割出了一個圓形,竟是規(guī)整得猶如用尺量過一般,今夜無月,這主帳搭得不算低,從黃副將站著的地方到那圓洞足有三人多高,絕非輕易可以鉆出去。 “難道他們還會飛天不成?”黃副將瞪大了眼睛,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 “莫言這等神鬼之事!”出聲的乃是柳將軍的智囊,也是他的心腹謀士,若是奚寧安在這里,怕是要驚異一番,因這人非是旁人,正是奚寧安的至交宗江,“如今可以確定的是,將軍和陳巡撫必然已經落入匪寇手中。” 若是奚寧安多向宗江說一些關于謝玉的“異事”,恐怕宗江也不會這般掉以輕心,讓柳將軍這么容易就被謝玉抓走,偏奚寧安并不敢說,應該說他怕說了,人家認為他瘋了,若是沒有來過那“江南王”治下的江南,不曾真正見過她的婚禮,怕是根本沒有辦法想象她所擁有的本事。 但若是奚寧安知道,宗江明著是他的至交,實則根本對不支持現在任上的那位小皇帝,而是認魏瑾瑜為明主,怕又是一通傷心,因小皇帝是先太子的骨rou,奚寧安別的不說,對當今圣上絕對是忠心無二。 “宗兄,那現在該如何?” 宗江已經恢復了鎮(zhèn)定,“既然他們是抓不是殺,就說明他們并不想真正得罪我們,只等著對方傳什么消息來了,對了,我們不是抓了一些老弱婦孺嗎?先不要動他們,好生關著,千萬別讓人死了,這已經是我們最后的籌碼?!?/br> “這是自然。” 黃副將猶豫了一下,才道:“宗兄,其實我當真不明白?!?/br> “明白什么?” “這所謂的‘江南王’既是靖王的妻子,那夫妻一體,靖王何以要讓我們來對付這什么十二塢,將軍既是靖王的人,王妃又何必與我們作對?” ……說穿了,就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這對夫妻在搞什么幺蛾子。 宗江淡淡道:“若是你不將這謝玉當做王妃看待,換句話說,若她并非一個女人,即便她與靖王是至交好友亦或是兄弟,但若成為靖王登基路上的踏腳石,那自當除去。” 黃副將有些恍然,但又猶豫,“可畢竟是夫妻啊?!甭犅勥€是頗為情深意重的那種,平日里在京城可多的是人羨慕這對至少容貌相當登對的夫妻。 宗江嘆了口氣,揮手讓那些兵士出去,才鄭重壓低了聲音道:“我開始也不是很明白,為何靖王如此篤定靖王妃不會想要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定要維持那什么內閣,直到我知道……內閣之中,有多位大人在某項決策投票決議之前,就會收到暗示或者威脅,影響他們的決定——而在其中幕后cao作的,正是這靖王妃?!?/br> 黃副將臉上的驚異簡直掩也掩不住,“這怎么可能!” 宗江苦笑,“我開始也覺得不可能,將軍正是得到這般確切的消息,才會決定來江南的,也是有諸位大人聯名向水軍統帥朱大人請愿,朱大人才會在未曾接到朝廷調令的情況下悄然奔來江南?!?/br> 黃副將一副猶在夢中的神情,卻是難以置信。 “京中她的力量藏得很深,且諸位大人的安全難以保證,靖王又與她共枕而眠,怕泄露了消息,只得按兵不動,只偷襲江南,誰知還是被她知曉?!弊诮裆v,“如今將軍失敗,怕是……” 他是很明白這里面的曲折的,這大晉的江山已經歷經磨難,以致亂匪橫行民不聊生,好不容易盼來了安定日子,卻又變得皇上不似皇上,朝廷不像朝廷,即便有許多大人自問嘗到了權力的滋味,可是深陷局中,卻發(fā)現所謂的權力自主不過是換一種方式的身不由己罷了,那些個年輕人倒是深深被這種模式吸引,只盼著進入內閣,然而若當真進去,就會發(fā)現內閣也不過是某些人cao縱的工具。 那靖王妃,要的就是這暗地里滲透掌握整個大晉,若不是宗江來到江南,親眼所見曾經她治下的江南是如何繁榮富庶,甚至覺得那些個大人的說法不過是危言聳聽,然而親眼所見親耳所聞,瞧著那些個百姓對他們的懷疑警惕甚至是敵視,對“江南王”的信任敬仰和擁戴,就知道這個女子絕對不能用等閑看待女人的目光來看她。 她很可怕,如今朝廷漸穩(wěn),靖王展露才華,又是那等睿智沉穩(wěn)、知人善任的性格,絕對是天下明主,可比那等昭王魯王好多了,總不能讓江山落到這樣一個如妖似魔的女子手中吧? 雖宗江心中暗自嘆息,若她是個男子,這般治世大才之人,他便是投靠了她,顛覆了這朝廷,得個新朝的從龍之功又有何不可?宗江自問從不是那等愚忠之人,對大晉魏氏的江山更談不上忠心耿耿。 偏她只是個弱質女流,史上從來沒有女人坐擁江山的道理。 宗江與黃副將在主帳中對話,卻不防帳頂還坐著一個悠然的身影。 魚曉的武學天賦相當驚人,武功雖遜謝氏兄弟一籌,然而論輕功,卻僅在謝玉之下,謝文博或許還能勉力與他一比,謝文淵在這一點上卻徹底不能與他相較。 方才謝玉擒住柳將軍,桑琪抓住相對瘦弱的陳巡撫之后躍到帳頂之后,黃副將帶著兵士闖入帳中發(fā)現人已經不見,消息傳出去,軍中頓時有些sao亂,就趁這時,謝玉手中輕薄的木片飛出,她一扔兩片,一片給她自己,一片卻是扔到桑琪前躍的途徑之上,運起輕功半空之中無處借力之時輕輕腳下一點那木片,即刻遠離那些個兵士數十丈之遠。 這還是帶著人的狀況下。 謝玉之所以帶桑琪和魚曉來自然是有原因的,桑琪的武功練得并不十分出眾,輕功卻是上乘,魚曉更是個中好手,選在這一天也不是隨意決定,這天無月無星,空中有些許陰云密布,需知江南本就夏季雨多,謝玉對這天氣也是了如指掌,等到他們進入營帳之中與他們二人說話拖延時間,天空卻是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如此惡劣天氣,又視線不清,他們想要抓住輕功奧妙的謝玉等人,那才是見了鬼了。 柳將軍乃是經驗豐富之人,選在這處扎營,將四周樹木都砍伐殆盡,卻因軍營需要引水,并未離玉陽湖太遠,等到謝玉抓到人,幾乎頃刻之間便上了早已備好的小船,魚曉卻留下,于是,順利聽到了宗江與黃副將的對話,他所有所思,等了一會兒才悄然離開,顯然要將聽到的消息報給謝玉知曉。 不過一夜,形勢顛倒,玉陽十二塢之圍立解。 “我早就說過……太過自信,便是愚蠢。”謝玉伸出手來,感覺猶帶著涼意的雨絲落在掌心,微微笑了起來。 相較京城,謝玉覺得,她還是比較喜歡江南。 江南煙雨,朦朧似夢。 ☆、第48章 關押之所 江南下起了雨來,煙霧蒙蒙,如夢似幻。 玉陽湖本就極大,原本謝玉占據的那些個島嶼,就不是什么極秘密的地方,距離最近的城市也不太遠,事實上玉陽十二塢撤走時并不慌亂,因為早已經有過這類的計劃,甚至有過模擬撤退的經歷。 他們并沒有離開江南,也沒有離開玉陽湖,事實上,只是撤到了相對更遠的玉陽湖中心區(qū)域,距離城市遠的那些個無人島嶼其實很多,玉陽湖上大大小小上千座島嶼,真正有人的其實極少,畢竟出行不便,且有些島占地不小,又植被茂盛,幾乎可作為世外桃源,因此謝玉早就做過準備,于玉陽湖深處備下幾座島嶼,甚至蒙起大量工匠的眼睛,將他們帶到島上建起房屋和工事,之后再將他們用船送離,這幾座島即便是在玉陽十二塢中,也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一棟棟精巧的竹樓掩映在花草樹林之中,再加上頗具新意的樹屋吊橋,玉陽十二塢中人撤退到這里來之后,并沒有絲毫頹喪氣息,反倒很有些新奇,仿佛出門游樂一般,一個個臉上都帶著笑意,絲毫不慌亂。 等柳將軍醒來的時候,甚至聽到了外間年輕男女歡快的笑聲。 他透過狹窄的木格窗戶往外看去,才驚異的發(fā)現自己被關押的這個地方……應該是在樹上。好似囚籠一般的木屋被懸吊在半空之中,柳將軍看到那些個青年男女毫不費力就能躍上高高的樹杈,而他若是想要逃跑,這個高度跳下去,恐怕有些危險。 這間屋子著實不算小,而且被分隔成四個空間,互相之間有堅硬的木欄,同牢房門的設置一模一樣,但是這被分隔的空間里雖然小,卻給他們每個人都放了一個小小的床鋪,再加上馬桶和極小的一張案幾,讓他哭笑不得的是,還有一小盆看著相當鮮妍可愛的花草。 他的鄰居是仍然昏迷不醒的陳巡撫,而面前狹窄的走道對面,看到的人卻更讓他驚異一些。 “朱大人,你怎么會也在此!”柳將軍一下子站了起來,幾乎難以置信。 對面的中年男子或許是因為不是第一天被抓,瞧著已經淡定了許多,聽到他說話甚至淡定地笑了笑,“想不到柳將軍你也沒能幸免于難?!?/br> “朱大人,這是怎么回事,你有兩萬水軍,怎會……”柳將軍原本認為最有希望救他們出去的,便是這位朱大人了,作為水軍統領,又率大批水軍,從水路悄然接近江南,怎么看都比他們要更加安全。 對面朱大人卻苦笑著嘆了口氣,“這什么玉陽十二塢對水路的控制,更比陸路厲害,我還未進到江南境內,便已經被抓到此處,之后便只能手書一封予李校尉,讓他們在裕盛港口暫駐,不曾進得江南來。” 統帥被抓,真沒有比這更叫人無言之事。 “且不僅僅是我,袁副將、孫副將、周副將皆被一網打盡,被關押在旁邊那棟樹屋之中?!?/br> 柳將軍聽到這話,哆嗦著嘴唇簡直要絕望了,好不容易穩(wěn)定了情緒,將視線看向朱大人旁邊的那個隔間,那里有個青年正在呼呼大睡,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已經成為階下之囚。 朱大人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解釋道,“這是魯陽侯的獨子傅卓,有他在,魯陽侯自然投鼠忌器,并不敢輕舉妄動?!?/br> 一個接一個的壞消息,柳將軍已經聽得麻木了,反正也不能更糟糕了。 “她到底想做什么?” 朱大人沒有問這個“她”是指誰,他們都心知肚明,然而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將他們全部都抓在這里,關而不殺,到底想做什么? 不多時,就有一個清秀少年打開門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個木桶,“吃飯!” 朱大人很自覺地將案幾上的木碗拿了出來,柳將軍嘆了口氣,也學著他的模樣,既為階下之囚,哪里還有多少講究。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給他們的吃食并不差,顆顆飽滿晶瑩綿軟的米飯,配上濃稠醬香的rou末湯汁,澆上來之后簡直叫人食欲大開,一人一碗飯,再加上一杯水,便是他們今日的午餐。 一聽到“吃飯”的聲音,對面那個青年一骨碌坐了起來,不比柳將軍他們滿臉憂色,他盤腿坐著,瞧著十分悠閑,甚至問那少年,“陸小姐在不在?” 那少年狠狠瞪他一眼,沒好氣道:“陸jiejie都被你害得被大龍頭叫去了,怕是要被訓斥呢,你還好意思問!” 青年這才愣了一下,皺起眉來,一派若有所思的模樣。 等到派飯的少年走了,青年才凝重道:“諸位大人,恐怕我們真的麻煩了?!?/br> “什么意思?”朱大人看向他。 “在這個組織內,原本我們有內應,恐怕現在這內應已經暴露了?!鼻嗄甑馈?/br> 柳將軍皺起眉,“所謂的內應,便是那陸小姐?” 青年搖搖頭,“并不是,但我一直在迷惑他們,讓他們以為這陸小姐是內應?!?/br> “你說的陸小姐,可是靖王外家的孫女,陸蓁陸小姐?”方才醒來卻沉默不語的陳巡撫忽然道。 青年點頭,“不錯?!?/br> 陳巡撫搖搖頭,“他們本就不可能相信她是內應的?!?/br> “為何?”青年反問道。 陳巡撫并不像是在軍帳中那樣暴躁易怒,反倒慢條斯理道:“這陸蓁聽聞在玉陽十二塢中地位不低,若她真是內應,怎可能到現在朝廷所做之事對于玉陽十二塢而言不痛不癢?” “陳大人昨日里一直蓄意惹怒謝玉,怕是另有目的吧?”柳將軍卻避開了這個話題。 偏在這時,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傳來,門又一次被推開,走進來的是個容貌秀麗的少女,她一雙慧黠的妙目直接朝著陳巡撫看去,“這還不簡單,恐怕陳巡撫早已經心存死志,我們大龍頭不想殺他,他卻想死,這死得不明不白,自是我大龍頭的過錯,嘖嘖,只要陳巡撫死在這兒,我們玉陽十二塢自然是地地道道的‘匪’了,至少這害死朝廷命官之罪是洗不清了,我說的可是,陳大人?” 陳巡撫的臉色一下子變得無比難看。 沒錯,他蓄意一次次惹怒謝玉,因他早已心存死志。 “只可惜,你早早送去京城的兩個兒子,早已經被我玉陽十二塢截下哩,至于你那仍在府中的妻女,大龍頭倒是下令好好看著?!鄙倥τ?,“怎么,陳大人還想死嗎?” 陳巡撫又驚又怒,“你們好大的膽子!” “我們又沒做什么,陳大人好好的,你的兒子自然也好好的,妻女我們也派人保護……怎地還要怪罪我們呢?”少女歪著頭,似乎有些委屈,嘆了口氣道。 “你是何人?”之前方才說話的青年傅卓忽然道。 少女朝他看來,微微一笑,“我?我姓陸名蓁,”笑容卻漸漸變得嘲弄起來,“是你口中那個與你訂了親事的陸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