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循環(huán)，興亡起落。

    神念沉入，就能看到千萬年變遷，神識脫離，那種天地悠悠，孑然渺小之感又涌上心頭。

    ——大羅金仙也算不了什么。

    有更長更遠(yuǎn)的一條路，可以走下去。

    所以陳禾面對氣勢迫人的吞海獸時，沒有露出絲毫異色。

    他真真切切的看見：那龐大的軀體之中，真身是一條遍體鱗傷的白龍，那種白是不正常的，是力量褪盡后的慘淡，又像是早該死去的幽靈，不存人世。

    白龍的眼睛圓睜，瞳孔像燃燒的火焰，然而燒得是余燼，很快就會徹底消失。

    窮途末路的，不是仙界，而是這條龍。

    陳禾對所有抗?fàn)幪斓?，掙扎而活的人，都有一種由衷的欣賞。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陳禾看著吞海獸，平靜的問，“還要繼續(xù)在這里與我拖延下去嗎？”

    吞海獸慢慢抬高頭顱，眼中出現(xiàn)殺意：

    “我記得你，北玄派的小輩，上次你還只是一個凡人。”

    這時釋灃也來到陳禾身后，他沒有怪師弟魯莽上前攔阻，卻有種莫名的失落，這情緒在之前師弟修為增進(jìn)時還沒出現(xiàn)，現(xiàn)在喜悅被失落替代。

    “吾等最初都是凡人，最后也將變成凡人?！标惡滩痪o不慢的說。

    吞海獸一滯，惡狠狠的說：“你知道了？被砍成兩截的袁清彌告訴你的？”

    “喂喂，好好說話，什么叫砍成兩截？”黑龍竄出火山口，風(fēng)馳電掣，轉(zhuǎn)瞬就出現(xiàn)在他們眼前。

    吞海獸不想搭理黑龍。

    一條魚的頭顱上，竟然露出鮮明的厭惡神情。

    “走吧，你也清楚，這里還不是仙界?！标惡陶f完，看到黑龍爪子上提著的崔少辛，忍不住眉毛一抽。

    吞海獸深深看了他們一眼。

    那條白龍的虛影，狠狠瞪視他們。

    然后頭也不回，直奔桃林，那茂密盛開的桃花溪流盡頭，是一道高大的山脈，深入云霄，南鴻子等人出來的洞窟，是個只容人類與身形較小的妖獸才能鉆入的洞口。

    吞海獸是不能進(jìn)去的。

    它帶著黑沉沉的陰風(fēng)，磅礴的混沌元?dú)?，直直的飛向高空，想要越過山峰。

    這個仙界里的人間，萬瀑谷的深處，其實(shí)是一座占地廣博的深谷，四面環(huán)山，而且都是高山。

    對凡人來說，這個山谷非常的大，走七天七夜，也無法達(dá)到另外一邊。

    那兒高峰險峻，但黑暗與兇悍的野獸總是從那里來。

    他們從來不打蒼劫原的主意，但是擺在妖獸面前的難題，同樣可怕。它們沖出山林，登高眺遠(yuǎn)，心底的希望，被一道高大的山脈無情攔阻。

    說山脈，都不恰當(dāng)。

    那更像峭壁，陡直，光滑，寸草不生。

    仙界奇峰甚多，這座山脈既不是最大，也不是最為險峻，但在不能動用真元的情況下，想要翻過去，比走洞窟迷宮還難。

    村民們慌亂的逃入桃花林，正是準(zhǔn)備藏進(jìn)洞窟。

    他們先祖留下的話，如果遇到強(qiáng)悍不似尋常野獸的妖物襲擊，就躲進(jìn)這里來。

    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跌跌撞撞的踩著水里鵝卵石摸索過來，桃林上空忽然漆黑，她驚恐抬頭，看到的就是吞海獸龐大身軀，好像要將整座桃林壓成渣。

    孩子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只會哆嗦。

    “怎，怎會有這等妖獸？”逃進(jìn)洞窟的村人，往外張望，看到這情形霎時面無血色。

    有人失了方寸，驚叫著往洞窟深處跑去。

    “站?。”康?！”其他人喚之不及。

    這洞窟深入地下，彎彎曲曲，村民們只靠停留在靠近外面的一段石道上，要是貿(mào)然跑進(jìn)去，十個有八個都出不來。

    “先祖不是說，妖獸…妖獸并無可懼，出山后停留一日，就會失去力量嗎？為何會來得這么快？”

    “萬一它們闖進(jìn)這里？”

    越是靠近水的地方，妖獸越不肯出現(xiàn)（水靈脈），這是村人千百年來深信不疑的事，現(xiàn)在唬得膽子都要破了，他們還從未聽說過哪一代祖先，遇到過這樣可怕的情況。

    “是啊，以前的妖獸，都是在山里作祟！不過是一只兩只，在深山里嚎上一番，也就沒聲息了…”

    遠(yuǎn)處山火蔓延，人們愈發(fā)膽寒。

    “先祖，先祖保佑啊！”

    他們淚流滿面的磕頭，就在這時，整座洞窟猛然搖晃了一下。

    驚叫聲一片，踩著水氣喘吁吁跑進(jìn)桃林的老人，顫抖著高喊：“不好了，那只妖獸在撞山！山——”

    碎石崩落。

    吞海獸龐大的軀體奮力上行，但是地脈拼命將它往下扯。

    “可惡，若我還有燭龍真身！”吞海獸疲憊的一頭撞在山峰上。

    沒有路，就撞出一條。

    山太高，就用身體硬壓下去。

    “轟！”

    千萬年來一直聳立的山峰，遭受這樣的蠻橫猛撞，亂石崩云，似天塌地陷一般。

    肥碩的魚身，被煙塵石塊覆蓋，魚尾一甩，只見高峰斷去，桃林盡毀，河水再無蹤跡，落石高高堆疊起來，宛如一道天然通向豁口的山坡。

    廢墟旁邊，還癱坐著方才尖叫的老人與抱著孩子的婦人。

    他們目光呆滯，不敢置信的看著村人以為最安全的地方——洞窟早已被崩落的碎石填埋，甚至到底在哪里，他們也說不清了。

    村里逃得最快的，丟下老弱婦孺，跑到安全地方的青壯男子，反而被埋葬在地下。

    “洞窟要是沒崩塌，他們或許…”

    南鴻子話說一半，閉上嘴搖了搖頭。

    就算洞窟牢固，沒有崩塌，被困在黑暗里的人，想要穿過復(fù)雜的通道，成功走到另一邊出口的機(jī)會，十分微茫。

    “不，不好了！妖獸！”

    畢方群再次橫掠而來，幸存的村人紛紛抱頭躲避，畢方對他們毫無興趣，徑自越過豁口。

    后面還有無數(shù)妖獸，踏在山道上。

    屏障，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

    陳禾猶豫了下，轉(zhuǎn)頭看釋灃：“師兄，這些妖獸此去，必定要為禍仙界，我是不是…”

    “你攔不下它們?！贬尀枦]看到吞海獸身上的白龍殘影，但看得出那條魚孤注一擲的拼命勁。

    “你們早就發(fā)現(xiàn)。”陳禾很順利的接上這個話茬，冷冷看著黑龍與袁清彌，“知道吞海獸已經(jīng)活不長了?！?/br>
    袁清彌欲言又止。

    黑龍哼了一聲：“要是它好端端的，還不跟我斗上一場，再到仙界來？”

    崔少辛恍然，難怪這兩方氣氛如此古怪，口口聲聲有深仇大恨，卻又沒有絲毫打起來的跡象，害得他以為浣劍尊者對攻打仙界這事也很贊同呢。

    “他燭龍真身，被元承天尊毀去，如果飛升后，按部就班的修煉，延壽幾萬年也沒什么問題，但是楊心岳卻是一個不該出現(xiàn)在仙界的人?！?/br>
    袁清彌正思量著要說怎么說，陳禾截口道：“因?yàn)檫@個仙界，不屬于他？”

    “哦，估計(jì)是這樣，所以吞海獸等不了?！?/br>
    袁清彌點(diǎn)完頭后，發(fā)現(xiàn)不妙，差點(diǎn)一蹦老高，他震驚看陳禾，就像數(shù)百年前他在黑淵谷順手牽羊拿走陳禾的rou包子，結(jié)果被團(tuán)子樣的小陳禾找上門指認(rèn)他偷拿rou包時一樣。

    ——你怎么知道？

    ——你竟然知道了？

    ——釋灃，你養(yǎng)的師弟是不是太有能耐了？

    “仙界興衰起落，元承天尊要?dú)⒅?，天道秩序也斬不斷牽絆的主仆，這三樣放在一起，要猜出楊心岳與吞海獸的身份，其實(shí)不難，就是有點(diǎn)匪夷所思，谷主這種表情，驗(yàn)證吾之所想，甚好！”

    陳禾點(diǎn)點(diǎn)頭，袁清彌還是張口結(jié)舌。

    黑龍嫌棄的看自己半身，伸爪將他推到后面：嘖，丟人現(xiàn)眼！

    “你如何看出吞海獸命不久矣？”

    黑龍聲音一頓，這次輪到他吃驚了，上次蒼劫原相見，陳禾還是羅天上仙呢，這才幾年？交給禹仙君代為照顧，白鹿山一游就大羅金仙了？

    吞海獸要是有這種修煉速度，還急個什么??！

    第359章 危變

    煙塵過后，樹斷石飛，遍地狼藉。

    不少山中的野獸，也腦子一暈，湊熱鬧的跟著沖過了山豁口。

    泥土翻得看不出山路的本來面貌，渾身黑氣的魔修們，瞥一眼廢墟盡頭哭號的村人，撇撇嘴飄走了——凡魂，用不著，打殺了還費(fèi)力氣。

    在萬瀑谷多留一刻，消耗的靈力愈多，誰都不想在這里繼續(xù)磨蹭。

    他們甚至不關(guān)心天上的黑龍，還有那條魚是怎么回事，誰能讓他們離開蒼劫原，誰就能做他們的主上，更何況攻打仙界這件事，原本就是他們心里所想，一點(diǎn)兒也不勉強(qiáng)。

    至于到了仙界后，是大肆殺戮，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享受靈氣充裕的的生活，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是這么巧，吞海獸也不在乎“屬下”有多么忠心聽話。

    陰彌濁氣大量涌出，讓這里的黑夜提早來臨，野獸的嚎聲比往日更加尖銳滲人，陰風(fēng)陣陣，還夾雜著焚山的濃煙與血腥氣。

    桃林那邊的河水消失殆盡，幸好通往山嶺這邊的水源還在。

    河道并不寬，但能阻攔山火。

    嗆人的濃煙逼迫還活著的村人，前往上風(fēng)向避難。

    黑暗中窸窣聲響起，一個陰影悄悄躍進(jìn)河里，隨著水流，擺動著軀體，直至出現(xiàn)在被亂石堵死的河道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