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南顯天尊看著葫蘆的灰燼，瞠目結(jié)舌。

    ——就為了殺死這里的所有人，元承天尊連親手煉制的仙器也不要了？這么好的棋子，就這樣直接毀了？

    南顯天尊震驚的是元承的大方跟魄力，對其他仙人來說，就不是這么回事了。

    縱然是最厭惡青辭仙君的人，也不禁冒出憐憫的同情，還有深深的畏懼。

    “不智之舉?！标惡堂鏌o表情的說。

    元承天尊瞥著河水里浮浮沉沉的青玉碎片：“哦？我聽說令師兄當(dāng)年，也曾受人脅迫，若不束手就擒，就殺了他的師父。結(jié)果他直接弒師，不正是說明，重要的東西倘若落入他人手中，當(dāng)斷不斷，反受其亂？”

    盡管陳禾知曉元承天尊言外之意，指的是楊心岳不死，浮初不滅，導(dǎo)致元承跟現(xiàn)在的仙界都有欠缺，“反受其亂”，但元承天尊的這個比喻，令陳禾大怒。

    “住口！”

    區(qū)區(qū)青辭，也能跟南鴻子相比？元承天尊涼薄無心的舉動，也能跟釋灃相比？

    即使是這樣一提，陳禾亦感到滿心的憎惡，就像當(dāng)年在人間，他聽到幾個散修肆意議論血魔釋灃弒師屠門一樣，當(dāng)即抽得那幾個倒霉家伙鼻青臉腫滿地找牙。

    天河掀起巨浪，水花飛濺，每次翻起都有不少水珠化為靈霧散開。

    這只是陳禾遏制不住怒意的泄憤舉動，對眾仙的困境沒有絲毫幫助，浪花翻得再劇烈，也趕不上仙人橫死時填進(jìn)天河的靈氣。

    陳禾不會因憤怒失去理智，目光似刀鋒般銳利，掃過那些在天河里安然無恙的仙人：“誰自詡比得上青辭的忠心，比得上青辭仙君的實力，不會被輕易舍棄，可以考慮跟隨這位天尊?！?/br>
    這話一說，那些原本露出驚駭模樣的仙人，頓時皺眉動搖起來。

    元承天尊淡淡說：“今日過后，他們別無選擇?！?/br>
    “你的話說得太滿，胃口也太大——”南顯天尊急促的喝罵。

    元承天尊長笑一聲，部分河水顏色變深，竟在他身后現(xiàn)出一只兇獸的虛影。

    遠(yuǎn)觀似羊，頭上長長的彎曲犄角，面孔卻是人的模樣，四蹄是鋒利的爪子，仿若巨鷹，發(fā)出嬰啼般的叫聲。

    “饕餮？”

    仙人們驚得捏住的法決都是一晃。

    兇獸饕餮，有永無止境的胃口跟貪婪，可以吃空一整座山，許多仙人都聽過它的惡名。

    “怎會出現(xiàn)在這兒，還是天河里？”清合仙君不敢置信。

    惡獸就算飛升也該在蒼劫原。

    寒松仙君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多年前他的仙宮就鬧出饕餮搗亂的事，還是在北玄天尊萬年壽誕的時候，最后不知道饕餮逃到了哪里，而之后仙界也沒有聽說過有這惡獸作祟。

    他沒將這事放在心上，主要是因為——

    饕餮鬧過之后，釋灃就失蹤了，看上去像誰故意搞出來的把戲，因為沒有一個仙人被饕餮吃了，這顯然不符合兇獸的習(xí)性。

    此時仙宮里的釋灃，雖看不到密密麻麻冰凌外的情況，但能聽到聲音，提到饕餮，他亦想起了那個一直在心里存著的疑團(tuán)：仙界哪來的饕餮？

    當(dāng)時南鴻子跟著云辰仙君混上昆侖，在找釋灃的半途中看到一只饕餮，甭管南鴻子對那只羊做了什么，最后南鴻子是被“羊”追到了釋灃面前，饕餮就勢大鬧了一番，“恰好”讓他們摔出了仙宮，趁機(jī)遁逃……

    如此說來，云辰仙君，也就是元承天尊，當(dāng)日故意讓南鴻子跟釋灃離開？

    他這樣做很難解釋為好心，更大的可能是他要讓打破僵局——陳禾失去記憶，改名喚姓不知在仙界何處蹲著，想要找到他，唯有釋灃，正好南鴻子飛升了，被有心等人的云辰仙君接走，隨后就開始了計劃。

    ——引出陳禾，讓他重新進(jìn)入仙界諸人的眼中，畢竟陳禾才是南顯天尊、禹仙君、寒松仙君乃至更多人心里認(rèn)定的元承天尊真身。

    需要陳禾繼續(xù)充當(dāng)靶子，“云辰仙君”才能不緊不慢的安排陷阱。

    釋灃在千頭萬緒里理出這茬時，仙宮外面，元承天尊已在冷笑：“胃口太大？爾等無知之輩，難道還看不清真相？”

    楊心岳低聲嘆了口氣：“竟然是饕餮，看來無法善了?！?/br>
    “此言何意？”

    釋灃心想這只饕餮，難道不是元承豢養(yǎng)的那么簡單？

    “仙界本相，與元承的神魂形態(tài)一致?！睏钚脑辣е直?，小吞云鯨趁機(jī)將腦袋貼在他胳膊上蹭動。

    “本相是饕餮？”

    釋灃第一反應(yīng)并不是原來那只追得南鴻子差點跑掉了鞋的饕餮就是元承本人，而是這種本相跟神魂形態(tài)，意味著什么已經(jīng)昭然若揭。

    無窮無盡的貪婪，怎么也填不上的欲望溝壑。

    即使填滿了所缺，這個仙界與元承天尊也不會滿足。

    “仙界本相，原來應(yīng)是什么？”釋灃追問。

    “這…”

    楊心岳遲疑了下，他并沒有見過從前的元承天尊，自然說不上來。

    “我曾經(jīng)的神魂跟仙界本相…告訴你也無妨，是一條墨龍?！?/br>
    仙界興盛時，龍身鱗片似星華閃耀，威風(fēng)凜凜，神態(tài)倨傲；仙界衰敗消亡時，墨龍的胡須脫落，長角折斷，鱗片暗淡，根本無法站起，顯形時只能平躺在那里，眼珠呆滯毫無神采。

    那是最難熬的時候，修為倒退，真元消失，只能讓人不安，親眼看到墨龍被死亡氣息籠罩，奄奄待斃，才是最難以忍受的。

    就這樣慢慢的，倒下、死亡、化為烏有。

    世間再不會有人記得這條墨龍的驕傲與神采，一切都將不復(fù)存在。

    楊心岳沉浸在回憶里，沒有了仙界天尊之位，他的神魂現(xiàn)在是一片混沌，比大多數(shù)仙人還不如，仙人們至少還有自己的樣貌。

    “這本相會變么？”

    釋灃徑自問，現(xiàn)在可不是追憶過往的時候。

    “會，它曾經(jīng)從一條龍短暫的變成了一只胖得不行的白虎?！睏钚脑酪荒樀牟幌攵嗾劇?/br>
    想到仙宮外面的情況，楊心岳警告道：“元承天尊會受仙界本相影響，他已不再是他自己，神魂形態(tài)的改變會帶來非常嚴(yán)重的后果，也不知道這只饕餮存在了多久…”

    “至少有一千年?！贬尀柊櫭颊f。

    “這么久？”

    楊心岳突然意識到，元承可能竭力在扭轉(zhuǎn)這種影響，去歷劫，想辦法來殺自己，在萬瀑谷布陣想讓新仙界形成，統(tǒng)統(tǒng)都是脫離困局的計謀。

    但元承想要的太多，既想改變仙界本相，又忍不住要解決仙界缺失的問題，還想除掉楊心岳永除后患，更想在仙界消亡后，也學(xué)楊心岳逃脫劫數(shù)。

    如是種種，最后元承壓制不住饕餮的影響，一頭栽進(jìn)這個劫數(shù)里，泥足深陷，渾然不覺。

    楊心岳厲然說：“今日若不想辦法解決這只饕餮，我們都會死在這里?！?/br>
    第407章 逆行

    “再快一點！”

    羅波真人催促，神色慌張。

    南鴻子沒好氣的說：“再快，這件法寶就承受不住真元，要碎了！”

    羅波真人用古怪的眼神瞅著徒弟，沒錯，這說得是法寶質(zhì)地不好，而不是南鴻子駕馭法寶的極限，徒弟的玄仙境界果然是偽裝了來忽悠他的吧！

    “這件法寶不行，就去搶一件好的！”

    “說得好，貧道正有此意！”

    南鴻子催動真元，讓腳下的破葉子來了一個挪移回旋，拐著弧線在逃命的仙人們面前擦過，惹來一陣陣怒罵。

    在他們看來，如此緊要關(guān)頭還逆行的人，簡直瘋了。

    “喏，就那件！”羅波真人眼睛一亮。

    那是柄火燒云似的芭蕉扇，這法器他認(rèn)識，這是金霞上仙的東西。

    說到金霞上仙，他是出身浮初赤霞宗的修士，徒子徒孫里有一個叫做伏烈云，這倒霉家伙曾經(jīng)飛升仙界，因為在人間亂挖北玄派的遺物，引得寒松仙君大發(fā)雷霆，將伏烈云驅(qū)逐出了昆侖，連帶金霞上仙也面上無光。

    原本赤霞宗自詡是昆侖派的支脈傳人，鬧出這樣的笑話后，連寒松仙君都不待見他們。

    這千多年來，羅波原本不知道金霞上仙近況怎樣，但看他一介羅天上仙，竟然沒有留在昆侖抵御外敵，而是拔腿就跑，羅波真人原本就看他不順眼，眼下就更不會客氣了。

    “眼光不壞??！”南鴻子摩挲著下巴，對法器評頭論足。

    困陣?yán)锎蛏蛩赖?，壞掉的仙器也不知道有多少，南鴻子隨便撿撿拿回來重?zé)捪伦约河玫囊膊簧?，比如腳下這片破葉子。

    由來只有師父給徒弟法寶，沒有反過來的，南鴻子堅持不要釋灃陳禾煉制的法器。

    至于羅波真人現(xiàn)在是窮得叮當(dāng)響，唆使著要徒弟攔路打劫了。

    “金霞！你貪生怕死，逃之夭夭，這臉面是不想要了？”羅波真人存了半天元氣，一聲暴喝發(fā)出，震得周圍小仙一驚。

    都在逃命，他們沒注意旁邊是誰。

    現(xiàn)下一看，嗬！還真是！

    金霞上仙一路奔逃，只帶了幾個弟子，心里還在慶幸。

    他在困陣?yán)锉簧蛴癜卮虻弥貍黄穑上删堑珱]有找那株人參麻煩，態(tài)度不冷不熱，出了困陣回到昆侖后，發(fā)現(xiàn)自己這脈仙人因無人照拂，在六百年戰(zhàn)禍里竟然死得干干凈凈，金霞一怒準(zhǔn)備出走轉(zhuǎn)投南顯天尊，結(jié)果出了山還沒走多遠(yuǎn)就看到了浩浩蕩蕩的來襲仙人，連忙按落云頭藏匿在山林里。

    也沒觀望多久，見天河倒流昆侖成廢墟，金霞上仙當(dāng)機(jī)立斷的跑了。

    跟那些師門沒啥名聲的仙人不同，赤霞宗這個傳承源自昆侖，金霞上仙是別人眼里實打?qū)嵉暮上删龑傧?，背宗棄主，這種事說起來總是難堪的，沒有多少人能像清合仙君那樣，改換門庭照舊逍遙自在。

    金霞上仙心里發(fā)虛，邊逃邊安慰自己，什么都沒命重要，大廈將傾難道他還留在那里等死不成？

    猛然遭到一聲當(dāng)頭棒喝，金霞上仙還沒痊愈的傷勢差點發(fā)作，臉色青白，芭蕉扇顛簸了下，他緊張的抬頭一看，竟然是北玄派的那個羅波！

    ——不是說死了嗎？方才出困陣時，還沒找著！

    隨即金霞上仙發(fā)現(xiàn)羅波真人這模樣比自己還慘，一副重傷垂危，真元枯竭的模樣，頓時遏制不住的哈哈大笑，輕蔑的說：“想來羅仙友要去找死？”

    南鴻子這個玄仙，金霞沒放在眼里。北玄天尊都沒看出的蹊蹺，他豈能例外？

    金霞自恃身邊還有幾個弟子，這番遭遇，怎么看都是他勝算頗大。

    “我奉勸羅仙友珍惜小命為上！”金霞上仙不耐煩的說，如果不是眾目睽睽，他只想干脆殺了羅波真人了事，稱呼羅波一聲仙友，都是看在北玄派的面子上，論起輩分，他比羅波大了將近兩千歲。

    金霞惡意的想，今日過后北玄天尊要是死了，羅波也就這會兒能蹦跶了。

    “留下你的法寶！”羅波真人傲慢的沖芭蕉扇一指。

    看看這邊的破葉子，誰都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金霞大怒，使喚旁邊弟子動手。

    羅波真人正要有樣學(xué)樣的指派南鴻子，孰料滿身仙風(fēng)道骨的南鴻子從袍子下面將石中火拽了出來。

    “去！把這些家伙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