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坤寧宮里,向穎梗著脖子站在皇帝宋禎面前,一臉倔強的問道:“你到底信不信我?” 宋禎滿臉疲憊:“信你什么?是信你沒有叫她來,還是信你沒有罰呂月娘?” 向穎眼睛里都是不可置信:“你竟然會這樣對我說話!二哥,你我從小一處長大,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我為什么要去害呂月娘,她有什么值得我害的?” “到底是我不信你,還是你不信我?阿穎,我從沒有說是你害了呂月娘,我也早就說過,此事到此為止,你非要與我爭辯這些,到底是為什么?”宋禎神情凝重,望著向穎的眼睛問道。 向穎回望向他,忽然慘笑搖頭:“你還是不信我,二哥,我是厭憎她背后向你進讒言,可我……”話未說完,她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太過低聲下氣,便停住了。 宋禎也沒有等她繼續(xù)說,只是再一次重申:“呂月娘從來沒有向我進什么讒言。阿穎,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你是皇后,這宮中的人,人人都敬畏你,沒人敢在我面前說你的不是,你不要再疑神疑鬼了,好不好?” 向穎最聽不得他為別人說好話,直接回道:“原來在你眼里都是我疑神疑鬼……,如果真是我疑神疑鬼,那為何她們都沒入宮之前,我們是那么的好,等到多了她們,我們便……” ☆、第20章 爭執(zhí) 這樣的爭執(zhí)已不止一次,宋禎聽到她舊事重提,終于覺得厭煩,不想再談,說道:“說來說去,你就是期望我只守著你一人,好,我這就去與娘娘說,將旁人都送出宮去……”說到這就不由想到懷孕的韓充媛,他語氣一頓,接著苦笑道,“連韓娘子都送回家去,這樣你滿意了吧?” 他不提韓充媛還可,一提韓充媛,向穎更加惱怒:“你這是跟誰賭氣?難道是我不賢善妒、容不下人么?旁人可以放下不提,單只韓芊雅,她背后跟你說了我多少不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問我?左右我說什么你也都不會信!”宋禎火氣涌了上來,說完這句干脆轉身離去。 向穎愣在原地,呆看著他大跨步離去,自始至終都不曾回過頭,她心灰失望,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他們這一番爭吵,雖然沒有旁人聽見,可皇帝繃著臉出了坤寧宮,卻是有人看見的。其后帝后二人更是幾乎沒有同時出現(xiàn)過,連去慶壽宮見太后,都是各自前去,于是宮中流言更加紛雜。 “官家一定是因為圣人害死了月娘才大怒的?!卞X惜在林木蘭、陳曉青面前信誓旦旦的說道。 林木蘭和陳曉青都裝沒聽見,繼續(xù)做自己手上的活。三月十五是官家壽誕,杜鵑特意告訴她們,讓她們自己準備些壽禮,說是不在乎貴重,只在心意。 她們這些后宮女子,就算手里有錢,也沒地方去采買,自然只能自己動手、做點針線相送了。于是林木蘭就在月季指導下做了一對扇套,陳曉青則是打算做一對荷包。 錢惜見她們倆只專心做針線,不理會自己,便冷哼一聲,道:“做這些有什么用?就算送上去了,官家也不會用的!”說完扭頭出去了。 “我怎么覺著她越來越刻薄了?!绷帜咎m低聲跟陳曉青說道。 陳曉青點頭:“現(xiàn)在連紅兒翠兒都躲著她,說她開口總是滿含幽怨,要不然就哭著說想月娘?!?/br> 林木蘭搖頭嘆氣:“我原以為到了官家身邊,便算是守得云開了,誰知還會有這樣的事,也不知柳jiejie怎樣了?!?/br> 柳晨正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服侍宋禎。 自那日在坤寧宮爭執(zhí)過后,宋禎一直心緒煩亂,連自小就侍候他的梁汾都挨了訓斥,福寧殿上下自然個個繃緊了皮,凡事小心謹慎,連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好在柳晨一向會做人,雖然到福寧殿服侍的日子尚短,但已與幾位內侍和宮人都結了善緣。她從他們那里知道,凡是官家不悅的時候,千萬不要湊上前去,更不要開口勸諫,官家性情溫和,多半沒多久就會自己息了怒氣,但若是不懂眼色,貿然上前,反而會惹禍上身。 所以這幾日她一直努力靠墻站著,打定主意不出頭,等官家脾氣消了再說。可惜事與愿違,偏偏就在官家皺著眉看書的時候,梁汾端著一個青瓷碗悄悄走了進來,還特意走到柳晨身邊,示意她送上去。 梁汾今年二十五歲,侍奉官家已有十年,雖然如今位次僅在內侍高品,可官家對他非常信任,福寧殿的人都說,早晚有一日,梁汾是要掌管內侍省、坐上內相之位的。 柳晨不敢得罪他,只得伸手接過,聽他耳語:“勸官家歇歇?!?/br> 柳晨只得深吸一口氣,咬牙端著托盤上前幾步,至宋禎側面站住,低聲道:“官家,該歇歇了,喝盞茶吧。” 有人忽然出聲,宋禎本來眉頭皺的更緊,待聽出少女聲音中的不安后,他側頭看了一眼,放下手中書卷,向柳晨伸出手。 柳晨松了一口氣,忙快步上前,將托盤舉到宋禎跟前,等他端起茶盞,又飛快收了托盤,站到一旁。 宋禎端著茶淺淺啜了一口,忽然問:“你也是自江南來的?” “是?!绷壳ゴ鸬?。 宋禎又問:“是叫什么?” 柳晨心下失望,但還是恭敬答道:“奴家柳晨?!?/br> “唔,你家里也是蘇州的么?” 彭嬌奴和呂月娘都是蘇州人,柳晨心中微酸,回道:“奴家是揚州人,奴家等八人中,只有彭貴人和、是蘇州人。” 聽她不敢提及呂月娘姓名,宋禎微微一嘆:“你不用怕,月娘沒有做錯什么,你也是。”他又問了幾句御侍們日常相處之事,柳晨聽他多問及呂月娘,想到自己初到福寧殿時,呂月娘對自己的冷淡和防備,便推說自己與呂月娘住得遠,平日不常在一處,知曉的不多。 宋禎似乎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再追問,又喝了兩口茶后,便起身帶著人去了慶壽宮。 到了慶壽宮,進門時正聽見里面太后的笑聲,宋禎便也面露微笑,一邊往里走一邊問:“娘娘今日這么高興?!?/br> 太后示意他免禮,一指下首正給宋禎行禮的韓充媛,道:“這孩子哄我呢,說她小時候調皮的像個男兒,自在娘胎里就不安份,人人都說生下來必是個男孩,誰知卻是女兒?!?/br> “妾是怕來日讓娘娘失望,萬一生下個公主來,豈不是掃您的興?不如先跟您打好招呼?!表n芊雅笑著說道。 宋禎挨著太后坐下,笑問道:“我怎么聽不懂?一會兒是韓娘子小時候,一會兒又說皇兒。” 太后笑道:“是我說,韓娘子這一胎活潑好動,定是個皇子,她便說起她小時候的淘氣事兒,逗得我笑個不停?!庇职矒犴n充媛,“你放心吧,便是小公主,我也一樣喜歡,這可是咱們官家第一個孩兒?!?/br> 話音剛落,門口守著的宮人通報道:“圣人來向太后問安?!?/br> 太后臉上笑意一斂,驚覺自己說錯了話,忙道:“快請進來?!敝慌蜗蚍f沒有聽見自己剛才的話。 向穎進來的時候,神情微有些僵硬,她分別向太后和宋禎行禮,又對韓充媛說:“你身子重,免禮吧。醫(yī)官可說了是哪一日生產(chǎn)?” 她這話一問,太后就微微蹙眉,眼風掃向兒子,見他只點頭喝茶,似乎對后妃二人的對話不感興趣,太后只覺滿心煩惱。 “……大約是五月中?!表n充媛畢恭畢敬的回道。 向穎點點頭:“那是快了,飲食起居可千萬要仔細當心,不要像我當初一樣。” 殿內其余三人聽了這話,俱各神色一變,向穎卻似毫無所覺,還在囑咐:“……你的孝順恭敬,我們都知道,但你現(xiàn)在不比平時,只要你能平平安安給官家和我生下皇兒來,便是最大的孝順恭敬了,其余諸事,皆可免了?!?/br> 韓充媛臉色慘白,但還是恭聲答應了。 “圣人說的很是,我看你也累了,我送你回去吧?!彼蔚澓鋈环畔率种胁璞K,站起身說道。 向穎一怔,隨即不敢置信的看向宋禎,宋禎卻并不看她,只向太后告辭,又親手扶起韓充媛的胳膊,帶著她離開了太后寢宮。 “你這又是何必呢?”太后等人都走了,便打發(fā)了宮人,自己說向穎。 向穎眼圈通紅,卻神情倔強的反問:“連娘娘也要站在韓充媛那邊么?” 太后嘆氣:“這不是站在哪一邊的事情,你今日從進門來,就沒有一句話說的妥當,也難怪禎兒生氣?!?/br> ☆、第21章 陰謀 向穎一回到坤寧宮,就將多寶格上養(yǎng)著碗蓮的一只深碧琉璃碗摔在了地上,看著滿地碎片,她猶覺不解怒氣,又將旁邊放著的白玉雕亭臺樓閣擺件也摔了個粉碎。 跟著她進門的宮人素琴和錦瑟忙跪下勸道:“圣人息怒。” 向穎呆呆站在原地,想起太后說她“連韓娘子的產(chǎn)期都不知道,偏還要當著禎兒問出來”、“當初你生大哥的時候,韓娘子尚未入宮,你提這些難道不是有意刺痛禎兒么”,……。 眼淚不由滾落,向穎只覺得深深疲憊,為何她最至親至近的兩人,都不肯為她想想,卻只會責怪她?她難道做的還不夠么? 再想起自己在宮門處聽見太后說的那一句“這可是咱們官家第一個孩兒”,她便更覺心如刀絞,難道她的大哥只活了一日,便不算是官家的孩兒了么? 為什么他們都要背棄自己?向穎想不明白,終于忍不住痛哭出聲。 自這一日起,向穎日漸消沉,就連皇帝壽誕當日,她接受外命婦朝賀時,都沒什么精神。而宋禎也一直不曾踏足坤寧宮,日常除了去看韓充媛,基本都呆在福寧殿,期間召幸最多的,還是彭嬌奴。 于貴人只被召幸了一次,而且完事后就被送了回去,連留宿都沒有,別說與彭嬌奴比,連柳晨都比她在福寧殿有臉面,于是于貴人便帶著滿身醋意去了坤寧宮。 “圣人可不能再這樣放任下去了,這些江南來的,一個個只知道魅惑圣上,讓您跟官家離心離德,她們才好坐收漁翁之利呢!” 向穎不為所動:“你的意思,官家多寵愛你,就不算是被魅惑了,是嗎?” 于貴人臉一紅,結結巴巴的說道:“妾、妾不敢。” 向穎不想聽她多說,抬手端茶送客,于貴人一急,直接跪倒在向穎面前,說道:“圣人,妾有一言,必要稟報圣人知道?!?/br> “說。”向穎瞟她一眼,只吐出一個字。 于貴人環(huán)視左右,向穎卻道:“這宮內都是我的心腹,你只管說?!?/br> 于貴人無奈,只得小聲說道:“圣人,您就從沒懷疑過呂月娘的死因么?” “你就想說這個?”向穎不耐煩了,她現(xiàn)在最不愿意聽到的名字,一個是韓芊雅,另一個就是呂月娘。 于貴人飛快接道:“是!圣人,你就不覺得這事太過巧合了么?她從您宮中出去,本該徑直向南回福寧殿,怎么會失足落入后苑井中?” 向穎立刻目露寒光:“你到底想說什么?” 于貴人膝行兩步,湊近向穎說道:“圣人,呂月娘必定是被人害死的,而這個人絕不可能是您,她一定是最盼著您不好的那一個!” 向穎這才緩和神色,問道:“怎么講?” “呂月娘是奉了您的命到坤寧宮的,她途中出事,您豈不是嫌疑最大?圣人是什么樣的人,宮中有眼皆見,是從不屑行此鬼蜮之事的,妾知道您定然不屑為難一個小小的司寢??蓞卧履锲懒耍幻鈸诉@個嫌疑,受流言困擾,就算官家并不信您會害人,也會對您為何將呂月娘叫來而心存芥蒂……” 是啊,她現(xiàn)在跟二哥可不就是為此疏遠了么?向穎不由出神。 “所以那個人害死呂月娘,最終的目的,其實就是要您和官家夫妻反目,不復當日恩愛之情!”于貴人最后結論道。 向穎渾身一震,目露遲疑:“你可知道這個人是誰?” 于貴人搖頭:“妾不知,只猜此人一定深恨圣人,要圣人不好,她才高興?!?/br> 她是皇后,在這宮中,就算不恨她的人,也盯著她的位子,盼著她有不好,然后取而代之。向穎思忖良久,最終卻只鎖定了一個人。 “說來說去,這不過都是你的猜測。”向穎抬眼瞟向還在面前跪著的于貴人,輕描淡寫的說道,“又沒有真憑實據(jù),難道你是想來嚇唬我不成?” 于貴人忙道:“妾不敢,妾是想著,那呂月娘進宮這么久,好容易到了官家身邊服侍,還未曾得一個正經(jīng)位次,又沒有遇上什么過不去的事,那必然是不會自尋短見的。既然不是自尋短見,失足落井也不合常理,那么,只有被害這一個可能了。” 向穎蹙眉,貌似沉思許久,才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行了,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 這次于貴人乖乖告退出去。素琴待她走了,才上前道:“圣人,您不是真的相信于貴人的話吧?” “她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毕蚍f手指輕輕撥動腕上的瑪瑙手串,一字一句的問素琴,“你說,官家不讓我再提呂月娘的事,他是不是,是不是查到了什么,卻不肯告訴我?” 素琴不用細想便覺心驚,立刻回道:“圣人快別胡思亂想了,官家要是查到了什么,怎么會不告訴您?您跟官家是結發(fā)夫妻,官家最信任的就是您了?!?/br> “呵呵,那是從前?,F(xiàn)在,可就未必了?!毕蚍f冷笑幾聲,“你去把劉廣叫進來?!?/br> 就在向穎吩咐她身邊內侍去查探呂月娘之死的同時,太后正在勸兒子與兒媳婦和好。 “……你跟阿穎從小一起長大,她什么脾氣你還不知道么?一向是吃軟不吃硬,你越與她橫眉冷對,她越倔強著不肯服輸,反之,你稍露出些低頭的意思來,她自然就會反省自己,也來與你認錯了?!?/br> 宋禎板著臉回道:“從小到大我讓了她多少次,娘娘數(shù)的清么?別說您,我自己都數(shù)不清??伤@一次也太不懂事,竟當著韓娘子就這般不留情面……” 太后柔聲勸道:“你也不要多想,她實則是見你待韓娘子好,有些酸意罷了。” “并不是我多想,實則倒是她想的太多??偖斉匀吮持谖颐媲斑M讒言,殊不知韓娘子最是謙遜知禮,從不敢在她面前多言不說,就是在我跟前,也從來只有夸阿穎的??砂⒎f呢,把滿宮的女子都當成勁敵,平日勸諫我的時候,總自比古來賢后,此時她倒忘了她應是端莊守禮的皇后了!” 太后沒想到兒子心里竟有這么大的怨氣,也沒想到他們夫妻之間竟已有了這么多的隔閡,不由皺眉問道:“阿穎勸諫你什么了?可有干預朝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