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過完了年,一轉(zhuǎn)眼就冬去春來,繁花盛開,林木蘭在三月初順利產(chǎn)下一女,宋禎履行承諾,當即冊封她為貴妃,并在她滿月之后,命她代皇后攝六宮事。 事有湊巧,就在林木蘭重新接管宮務(wù)后沒幾日,陳曉青就查出有孕,兩人倒像是完成了某種交接。 “官家真的命人將衡秀閣改為了佛堂?” 林木蘭忙完瑣事到永寧宮探望陳曉青,陳曉青第一時間問起的就是這樣一句。 “是啊,已經(jīng)破土動工了,等到改建完畢,圣人就會進去清修。” 陳曉青咋舌不已:“那可是柳晨被殺的地方……” 林木蘭也覺著宋禎這個主意挺狠的,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劉婷既然狠得下心殺人,就得承受這樣做的后果,她并不同情劉婷,也對此事不予置評,干脆轉(zhuǎn)了話題,問起陳曉青起居諸事。 “我這都是第三胎了,好得很,也沒什么不適的地方?!标悤郧嘈Σ[瞇的答話,“那兩個也大了,可以少cao些心,所以jiejie就不用惦記我了。你要顧著七哥和四公主,還要掌理宮務(wù),可要記著保重自個,別累壞了。” 林木蘭笑道:“如今倒還好,不過按部就班罷了?!被屎笥木?,宮中諸事無人掣肘,處理起來自然事半功倍。 陳曉青也知道這一點,便不再多說,另問道:“jiejie父母何時到京?” 林木蘭得封貴妃,宋禎便給林厚德加封了平鄉(xiāng)男爵位,還在京城賜了一座府邸,林厚德自然要進京謝恩,入住男爵府。 “還早,旨意才發(fā)出去,他們至少也得月余才到京吧。” 林木蘭年后接到家里一封信,信中說林厚德妻子去年十月病逝,林厚德已將秦瑤君扶正,同時把竹苑作為祖業(yè)傳給了長子,又將家業(yè)分作三份,給三個兒子平分了,除了長子多分得一些祖產(chǎn)田地,其余都差不多。他自己帶著秦瑤君母子單住在新園子里,也不與長子住在一處。 馬槐還從往來江南的內(nèi)侍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說是林厚德近幾年已經(jīng)不大拓展生意,與那些生意場上的狐朋狗友大多疏遠了,還將千辛萬苦謀得的鹽引茶引都轉(zhuǎn)手賣了,只多置田產(chǎn),似乎安心要做個富家翁。 她自己反復(fù)思量幾回,大約猜到林厚德是因為自己才有意收斂。畢竟自己前年已經(jīng)升到妃位,林家富貴俱全,再去辛苦籌謀那些浮財又有什么必要?若從長遠計,自然是現(xiàn)在收手最好,好好教導(dǎo)兒孫讀書,將來也好入仕途,為林家光耀門楣。 再思及輝哥定親的人家,至少可以斷定林厚德見事明白,已經(jīng)開始往這方面籌謀了。而官家肯一下子就給林厚德封爵,顯然也對他有些滿意,并無不屑。 林木蘭雖然不知道林厚德哪里讓宋禎滿意,但還是很高興自己終于能再見到親人,以后娘親和輝哥住在京城,一家人再不必山長水遠的通信,而是可以時時見面,簡直再好不過。 她在陳曉青這里說了半晌閑話,看著快到午膳時間了,便起身告辭,待回到長陽宮時,卻發(fā)現(xiàn)廊下站著許多御前的人。 馬槐也第一時間迎上來回稟:“官家來了,在與七哥說話呢?!?/br> 林木蘭點點頭,快步上游廊繞過前殿,就看見宋禎正抱著延平站在院中,延平手伸的長長的,似乎要去折他面前的杏花。 她笑著上前給宋禎見禮:“官家來了,怎不命人傳妾回來?” “不急?!彼蔚澬ν谎?,又轉(zhuǎn)頭指揮兒子,“對,就是那一支,用力折下來?!?/br> 延平雙手并用,使足全力折下了花枝,卻也把整棵樹都搖動,一時紅艷艷花瓣如雨般紛紛落下,掉了父子兩人滿身滿頭。 林木蘭忍不住笑彎了腰:“這下可好,也不必簪花了,人人頭上都有?!?/br> 宋禎也笑著放延平到地上,自己伸手將延平頭上的花瓣拈下,點了點兒子的小鼻頭:“你這是辣手摧花啊?!?/br> 延平不明白父親的意思,只笑嘻嘻的奔向林木蘭,將手中那支杏花伸出去,討好道:“娘親,給你花?!?/br> 林木蘭伸手接過,彎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笑道:“多謝延平了?!?/br> 宋禎跟著走上前來,伸手指指自己右臉,說道:“我也有功呢,給他做人梯,是不是也該得一聲謝?” 林木蘭臉上一熱,微微低頭,牽住延平的手,與他說道:“你爹爹討一聲謝呢,延平該怎樣???” 延平一雙明亮的眼睛望望爹爹,又望望娘親,接著便掙脫林木蘭的手,跑到宋禎跟前伸出雙手,宋禎彎腰抱他起來,他便結(jié)結(jié)實實、十分響亮的在宋禎臉上親了一下,還不忘說:“謝謝爹爹!” 得了兒子的吻,宋禎雖然也高興,但看見林木蘭手執(zhí)嬌嫩紅花盈盈而立,正是人比花嬌,到底不滿足,便笑道:“延平乖。不過一碼歸一碼,你的謝禮,朕晚間再討。” 林木蘭不慣當著兒子調(diào)笑,正要請宋禎進殿,揭過這樁事,配殿里卻忽然傳出嬰兒的啼哭聲。 延平聽見哭聲,立刻就要下地,還對宋禎說:“meimei哭了,我要去哄她?!?/br> “你還會哄meimei?”宋禎笑著放下他,牽著他的手一起去看小女兒。 林木蘭跟著進到配殿,就聽乳母在解釋:“……四公主剛睡醒,是餓了。” 宋禎與兒子一起盯著還不甚好看的小嬰兒瞧了一會兒,便被林木蘭拉走了,“快回去用膳吧,也好讓我們四公主吃奶?!?/br> 一家三口一同用了午膳,林木蘭打發(fā)乳母和保姆帶著延平出去消消食再午睡,自己陪著宋禎說話。 “曉青那里怎樣?” 林木蘭答道:“蠻好。她自己也說,都第三胎了,經(jīng)驗十足,并沒什么不適之處?!?/br> 宋禎輕輕“嗯”了一聲,又說:“如今我們與西夏議和休戰(zhàn),重新議定了邊界,暫時算是無外患了。有你掌理后宮,宮中也是一片平安順遂,朕也覺著省心不少?!?/br> 林木蘭不敢居功,謙遜幾句,又將功勞都推到宋禎身上。 宋禎微微一笑,伸手握住林木蘭的手,與她商議:“今年是嘉祐元年,難得諸事順遂,朕想給彭、張、魏幾位進封?!?/br> 這種事,林木蘭向來是不會多言的,只說:“官家說的是?!?/br> “彭娘子入宮多年,又生了一雙兒女,你看,封順儀如何?” 林木蘭自然說好,宋禎接著又道:“張娘子服侍朕更早,又為朕撫育實謹,一向勤勤懇懇,就封順容吧?!陛喌轿烘兼ィ蛑簧斯?,且并沒有特別讓宋禎喜愛之處,便只晉了一階為充媛。 這一番話說下來,林木蘭半個“不”字都沒提,宋禎卻在最后嚇了她一跳:“那就這樣辦,朕到時讓人把鳳印送來,你用印便是?!?/br> 林木蘭驚嚇之下,立刻起身跪倒:“官家,這……” 宋禎抬手止住,親手扶她起來:“你不要怕。左右等佛堂建好,皇后就要遷居,鳳印放在她那里還不方便,就先放在你這?!?/br> 林木蘭好久沒有過這種惶恐的感覺,她忍不住望著宋禎問:“可是,萬一以后……”再立新后,自己這掌過鳳印的貴妃要如何自處? 可她話到一半,想起劉婷還在,這話不能說,便強自忍住了。 “莫要擔憂。”宋禎明白她的顧慮,伸手攬住她的肩頭安撫,“不論以后如何,都有朕在,朕會護著你?!?/br> 話說到此處,林木蘭也只能應(yīng)下,并緊緊抱住宋禎的腰,難得向他撒嬌道:“官家說過的話,可要記得。妾與七哥和四公主,萬事都仰賴于您?!?/br> 宋禎干脆抱著她躺倒,笑道:“朕記得,都記得。只是你還欠朕一個謝禮呢。” 此時沒有旁人在,林木蘭也不扭捏,抬頭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便與宋禎相擁午睡了。 等下晌宋禎走了以后,楚東果然親自來了一趟,將鳳印送到林木蘭手中。第二日林木蘭在進封彭、張、魏三人的旨意上用了印,只覺自己像是偷了別人的東西在玩,并沒什么快感。 彭嬌奴此次得到進封,只當是林木蘭幫自己說了好話,對林木蘭越加恭敬起來,再不見舊日的清高模樣。倒是張順容一如既往,關(guān)起門來過日子,心思只放在實謹身上。 其余諸人,像魏氏等也都知道如今宮中當家作主的人是誰,可惜因一貫無甚往來,林木蘭又是貴妃不是皇后,不須每日朝見問安,想找個借口來往都不太容易,往往鼓起勇氣上門,都因貴妃事忙而見不到,久而久之,也就淡了心思,各自想方設(shè)法爭寵去了。 林木蘭此番生產(chǎn)過后,身材略顯豐腴,但她一貫高挑窈窕,就算豐滿一些,也別有韻味,宋禎又與她情份深厚,所以平日里還是往長陽宮來的多。 其余時間,福寧殿有丹桂,路才人等也分了幾分寵愛,算是勢均力敵,便都各出心思,想壓倒旁人,可巧到六月里,丹桂就有了身孕,眾人眼紅之余,想到她進封之后就得離了御前,又是一喜。 ☆、第130章 母女 林木蘭一直沒怎么在意過丹桂這個人,在得知她有孕之前,林木蘭一直掛在心上的都是初入京城的父母親人。 五月初林厚德攜秦瑤君母子到京,林木蘭就在端午這一天召見了秦瑤君,時隔十二年后,母女二人終得再見。 林木蘭坐在長陽宮前殿寶座上,眼看著司賓女官引進來一個中年婦人,已是坐不住,只礙于禮節(jié),勉強按捺住自己,伸著脖子望向下方。 女官依禮引導(dǎo)著秦瑤君向貴妃行禮,林木蘭立刻說道:“快快免禮。”聲音已帶哽咽。 司賓等人識趣的躬身行禮告退,林木蘭強自忍耐,等她們出了殿門,自己立刻起身奔到秦瑤君面前,一把抱住她痛哭起來。 薔薇等人紛紛上前解勸,又不著痕跡的打量這位林夫人。 林夫人今日穿的是男爵夫人朝服,頭戴鳳冠,身材也很是高挑,只比自家娘子矮上半寸許。她樣貌與娘子也十分相似,只是畢竟有了年紀,眼角唇邊都有了歲月的痕跡,氣質(zhì)也更溫婉慈和。 此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都是滿面淚痕,薔薇便從旁柔聲勸慰:“娘子,久別重逢乃是喜事,您這樣哭個不住,夫人看了也自傷懷,不若坐下來說說話吧?!?/br> 秦瑤君聽到此處,也輕拍女兒的背安撫:“好了好了,不哭,來,讓娘親看看你?!?/br> 林木蘭依言松開手,任娘親拉著打量,自己接過薔薇遞來的帕子拭淚。 十二年不見,當日軟嫩嬌柔的小少女早已成人。秦瑤君見女兒頭戴金絲冠兒,上面隨意插戴了幾支鑲寶花釵,身上穿一襲朱紅大袖袍,袍上鳳穿牡丹紋輝煌耀眼,顯然是摻了金線精工細繡而成,整個人站在那里,雖紅著眼睛在擦眼淚,通身氣派卻十足典雅高貴。 再看她臉上仍有淚痕,卻無損美貌,肌膚白中透紅,比那新鮮的水蜜桃還鮮嫩,自帶著明亮光澤,一雙被淚水洗過的眼睛也是漆黑明亮,瞳仁里正是自己的倒影,滿眼盡是孺慕之情。 “我兒長大了?!鼻噩幘凉M心欣慰,這一句話說出來,眼淚再次奪眶而出。 這次林木蘭鎮(zhèn)定了些,抬手給秦瑤君擦了眼淚,就拉著娘親的手往后殿里去,一邊走一邊含淚回道:“是啊,輝哥都定親了,我怎么能不長大?” 秦瑤君此時親眼見著女兒,看她氣色既好,氣度也出眾,整個人沉穩(wěn)安然,便知她是真的受寵,在宮中過的不錯,一顆懸了十余年的心終于放了下來,又聽她提及兒子,只覺一雙兒女都有了好歸宿,真是心滿意足。 母女二人緩步出正殿過游廊,一路進到后殿廳中坐下。秦瑤君本要坐到下首椅中去,林木蘭卻硬拉著她與自己一起坐到了上首榻上,并說道:“娘親不要拘禮,這里沒有外人?!?/br> 薔薇等人此時一起上前行禮見過秦瑤君,秦瑤君是獨個進來的,也無法給賞賜,只能笑著說道:“不敢當,有勞諸位辛苦服侍林娘子?!?/br> 等眾人客套應(yīng)答、又送上茶來之后,林木蘭便遣退了眾人,自己與秦瑤君說話。 一別十二年,林木蘭只覺心中有無數(shù)話要與娘親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先說什么好,只能先問路上行程。 “……運河行船自然沒什么不順,只是我又有些暈船,不過也沒幾日就好了?!?/br> 林木蘭又問弟弟輝哥:“……現(xiàn)在多高了?是胖是瘦?此番進京后,讀書求學(xué)一事是怎么打算的?” 秦瑤君微笑答道:“他比我是高一個頭了,只略有些瘦,正與你爹爹候見官家呢。求學(xué)一事,親家那邊有舊交在京,已安排了先生,我們打算明日帶他去拜見。” “那就好?!绷帜咎m順便又問及這一門親家,聽說確實是耕讀人家出身,祖上也是有功名的,要不是看輝哥品行好、會讀書,還未必肯與林家這樣“不太規(guī)矩”的商賈之家結(jié)親,便是一笑。 秦瑤君末了又道:“其實這里面的底細我和你爹爹都清楚,要不是輝哥有你這樣一個jiejie,憑他品性再好,再會讀書,盧先生也未必舍得把女兒嫁他。不過是看他真有望入仕途罷了?!?/br> 她說完這些,又怕女兒對盧家不滿,便解釋了兩句:“不過這也怪不得人家,你爹爹的為人你也知道,為了錢財,什么人都肯結(jié)交,早年荒唐事也做了不少,怪不得人家瞧他不起?!?/br> 林木蘭笑道:“爹爹雖然交游廣闊,心中卻自有分寸,您就別埋怨他了。聽說爹爹已經(jīng)收攏生意,還分了家?” “嗯。他也年過半百了,哪里還能如年輕時那般拼命?再說家里家業(yè)也不小,能好好守著,一家子幾輩子都吃不完。他說竹苑那邊的兩個,守著尋常生意還成,鹽引茶引這樣利厚風(fēng)險高的,卻做不成,是以干脆轉(zhuǎn)手出去,另置了田地?!?/br> 林木蘭點點頭,又問:“那此番入京,那邊兩位兄長,就沒有想跟著來么?” 秦瑤君淡淡一笑:“他們還在母孝期呢。再說,都進了京,那邊的生意家業(yè)誰看著?臨走之前,你爹爹把輝哥那一份產(chǎn)業(yè)也交給大郎代管了,又把琴園給了二郎住,他們便都消停了下來。” “琴園?是爹爹后來蓋的園子?”林木蘭好奇問道。 秦瑤君面上忽然露出一點靦腆、一點悵惘:“他,想辦法往你外祖家去了信,那時你外祖父還在,他,他始終不肯原宥,不愿認我,你爹爹怕我難過,便將園子取名叫‘琴園’?!比€諧音,冠了她的姓。 林木蘭先是為繼父待母親這份心感動,隨即就反應(yīng)過來:“那,外祖父,現(xiàn)在……” 秦瑤君輕嘆一聲:“三年前去的。” 林木蘭忙緊緊握住娘親的手,卻找不到話來安慰。 秦瑤君沉默半晌,才苦笑道:“這也是我該得的。木蘭,你要記住,種什么因,得什么果,千萬不要像娘親一樣,踏錯一步,永不能回頭?!?/br> 林木蘭鼻端一酸,眼淚又落了下來,忙倚向母親懷中,牢牢抱著她的胳膊,安慰道:“都過去了。娘親還有我和輝哥,等輝哥娶妻生子,您就等著享福吧?!闭f到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揚聲叫人去把一雙兒女都帶來。 不一會兒延平和四公主就都被抱了過來。四公主還在襁褓中,正睡得香甜,林木蘭接過來就遞給了秦瑤君抱,又叫延平到跟前,指著秦瑤君說:“延平,這是外祖母,是娘親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