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楊鴻，忽然又幸災(zāi)樂禍起來——只怕杜家要倒霉了！這等作惡的人家，就該被懲戒！

    只聽楊鴻又道：“秋吟，去幫我拿傘和蓑衣、斗笠來?！?/br>
    秋吟便出了屋，沿著屋檐一溜小跑，去幫楊鴻準(zhǔn)備雨具。

    楊鴻將砒霜收入袖中，回頭對楊雁回道：“我去一趟小焦那里?！?/br>
    楊雁回奇道：“怎么這會子又去找他？既有事找他，剛才怎么不留他說話？”

    楊鴻便回過身，一本正經(jīng)的問：“咦，怎地你希望我剛才留他么？”

    楊雁回登時被噎得回不上話，沒好氣的白了大哥一眼。

    楊鴻便又笑道：“我今晚不在家吃飯。告訴爹娘，我今兒個要晚歸，就不去那屋和他們說了?！?/br>
    秋吟將準(zhǔn)備好的東西拿了來。

    楊鴻接過來，推開屋門，撐開傘，一手抱著蓑衣和斗笠，一手撐著傘，大步邁入了雨幕中。

    ☆、雨后

    楊雁回一覺醒來后，覺得膝上已無大礙了，只是隱隱有些刺痛。她走到窗前，推開朱窗向外瞧。

    一場大雨過后，清晨的空氣里帶了濕涼香甜的氣息，直往人鼻子里撲。

    院中的青磚甬道濕潤潤的，生了新苔。甬道兩旁□□的土地上，更是青苔遍布，有些低洼處積了幾汪清水，樹葉上的水滴落下來，打出圈圈漣漪。甬道東側(cè)，以瓦片插地圍著個小小的花圃，清晨帶露的月季花，開得嬌艷欲滴。屋前的毛桃似也被一場雨催熟了不少，那一個個粉紅色的鮮果上還掛著顆顆水珠兒，誘得人直想吃上一口。

    整個院子如水洗過一般，濕漉漉潮潤潤的，滿樹的葉子湛青碧綠，比往日鮮亮多了。

    唔，真是個美好的早晨。

    秋吟拎著個籃子從灶間出來，正看到楊雁回披著黑緞般的長發(fā)站在窗前，蓮瓣般的白嫩小臉，襯得一雙大眼越發(fā)的幽深明澈。

    她便來到窗前，同小姐說話：“姑娘，昨兒個出去時，我看到村南的地頭上倒了兩棵枯樹。昨夜下了大雨，那樹干上肯定生了許多蘑菇。我去采些新鮮蘑菇來給你煮湯喝。去晚了，就讓別人采了。等我回來再給你疊被窩?！?/br>
    楊雁回便道：“去吧，路上滑，仔細(xì)著些?！?/br>
    秋吟拎著籃子去了，院里恢復(fù)了安靜。

    以往每每大雨，魚塘的伙計一個不謹(jǐn)慎，便容易死魚。昨兒個，楊鶴因擔(dān)心那些魚，雖然明知魚塘加派了人手，還是過去盯著了，一直到大半夜才回來。

    楊鴻也不知找焦云尚干什么去了，比楊鶴回來的還晚些。她昨晚睡得朦朦朧朧時，聽到楊鶴給楊鴻開門的聲音，還聽到兩兄弟爭執(zhí)了幾句。楊鶴說楊鴻心大，那樣大的雨，也不知去魚塘瞧瞧。楊鴻便說，楊鶴又不是塊木頭，他cao那許多心做什么。

    興許是睡得晚，此刻他兄弟二人都還沒起來。

    因兒子去了魚塘盯著，楊氏夫婦便放心歇在家里。只是閔氏邊做針線活邊等兒子，一直忙到了深夜，楊崎則受了些風(fēng)寒，此刻二人也都還在歇著。

    于mama、何mama還沒來。

    經(jīng)了這一場暴風(fēng)雨，連雞鴨和燕子都不似往日那般熱鬧，只有后院隱約傳來一兩聲老母雞的咕咕叫。

    真是難得的安靜！

    楊雁回長長伸了個懶腰，又狠命吸了兩口雨后的氣息。真舒服??！

    楊鴻一身青衫，神清氣爽的從屋里出來，看到她，便笑了：“有我家小妹欣賞，總算沒辜負(fù)了這大好晨光?！?/br>
    楊雁回亦是眉眼帶笑，聲音嬌嬌甜甜的：“大哥起得好早，我還以為你今日要睡懶覺哩?！?/br>
    楊鴻來到窗前，跟她隔著窗說話，可是一張口，便叫她掃興。他遲疑著，頗有些不忍的樣子：“雁回，往后……不去趙先生那里上學(xué)了吧？”

    楊雁回伸手，將他的臉推向一旁：“大哥先去漱口，吐息里盡是濁氣?！比缓蟊闵焓至岁P(guān)了窗子，縮回到床上，側(cè)著身躺了，一只手撐在床上，支著腦袋，如瀑的青絲散落在床上，纏繞在指間，人卻呆呆的想起事情來。

    窗外，楊鴻對著手掌呵了口氣。他明明用青鹽刷過牙了啊。

    楊雁回心下轉(zhuǎn)過了好幾個念頭。大哥做什么這么急三火四的勸她退學(xué)呀？她還等著看杜家姐妹倆的笑話呢。她誆得那姐妹倆當(dāng)眾說了實情，經(jīng)昨兒個一整日的口口相傳，想來杜家人的名聲便要爛透。她離開趙先生的學(xué)堂前，好歹也要看著趙先生因著學(xué)堂的聲譽，將那姐妹倆趕走才好。

    哼，沒見過那樣兇狠殘忍的小姑娘，竟由著仆婦用鞭子抽人！

    只是……她還要不要厚著臉皮繼續(xù)去趙先生的學(xué)堂念書呢？

    趙先生不允許季少棠同她親近，也不算什么錯事。畢竟人家兒子正該是求學(xué)上進的好時候。想這偌大一個丘城縣，學(xué)子沒個一千也有八百，可是秀才的名額才幾個呀？最多的一年，不過因著有兩個老秀才過世，又有幾個犯事的秀才被革了功名，這才湊了二十五個名額。

    這么多學(xué)子，就爭這么一點子名額，但凡是望子成龍的父母，總是要嚴(yán)加約束兒孫，并時時督促他們讀書的。

    趙先生若不想季少棠和楊雁回有親近的機會，那自然是要她退學(xué)才好，總不能將兒子趕出家門去。

    她既對季少棠無心，又何必非賴在學(xué)堂里“招惹”季少棠呢？

    可是學(xué)堂里每日那么多姐妹一起說笑、念書，多熱鬧呀！

    哎呀，不管了，想那么多作甚，先看了杜氏姐妹的笑話，然后便退學(xué)！難道這世上還沒她念書的學(xué)堂了不成？便是這附近村里沒有女學(xué)了，她還可以上村學(xué)呢！和小鶯一起讀書也不錯呀！就算不上村學(xué)了，她還可以……省出時間寫話本！

    很好，就這么決定了！

    秋吟拎著竹籃回來時，于mama、何mama也來上工了，楊鶴也起來了，楊家的大公雞終于從昨夜的暴風(fēng)雨中緩過勁兒來，又飛到墻頭上，開始跟隔壁的大黃狗吵架，院子又熱鬧起來。

    楊雁回想問楊鴻昨夜的事，豈料這大清早的，楊鴻已出門了。

    閔氏也起來了，直夸秋吟采的蘑菇甚好?？从趍ama已經(jīng)在灶間忙著做早飯，她便喊楊鶴去后頭捉一只小雞殺了，要做個小雞燉蘑菇給雁回補補。

    楊雁回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很舒坦，只是膝蓋隱隱一點刺疼，想來明日便會全好了。但是在如今的楊家，她在騾車?yán)锊羵稽c皮也叫大事。

    楊雁回忙勸道：“娘，不用了吧，就為這點子小傷，殺只小雞也太浪費了?！?/br>
    楊鶴插嘴：“你不吃可以給爹吃，這家里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需要補身子?！?/br>
    楊雁回送了二哥一枚白眼：“爹又不愛吃雞，只怕是做好了，全都進你一個人肚子里了?！?/br>
    楊鶴便道：“那又如何？難道我就吃不得？你以為全家只有你金貴呀？”

    閔氏順手輕輕推了兒子腦袋一下子：“一大清早就吵吵，你還不如不起來呢，趕緊殺你的雞去。”

    楊鶴便揉了揉鼻子要往后院去。

    這時候，外頭傳來一陣悠揚高亢、一波三折的男聲：“換—西—瓜—嘞?。　笔青彺鍏抢蠞h的聲音。

    楊雁回忙拖住了楊鶴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又無辜又可憐，小嘴微微嘟了，沖他撒嬌：“二哥……”

    楊鶴道：“你又想吃西瓜了？這才下過大雨，你就想著吃解暑的瓜果。”

    楊雁回便道：“誰要這時候吃了？先在井里湃著，等日頭毒了再吃。今年下來的西瓜貴，一斤麥子才換兩斤瓜，人家每次聽到換西瓜的都忍著，已經(jīng)好久沒吃了?！?/br>
    她不要吃小雞燉蘑菇，她要吃西瓜！

    楊鶴一點都不憐香惜玉，直接拍開她的手：“廟會那兩天不是才吃過？”

    他話雖這么說，但還是轉(zhuǎn)臉去瞧閔氏。閔氏便道：“不就是想吃個西瓜，去給她換吧。”

    楊雁回便跟燕子一樣飛出了院子：“二哥你去扛麥子，我去喊住換西瓜的?！?/br>
    她剛奔出街門，便看到村外的道上慢悠悠晃蕩著一輛騾車，那平板車上墊著厚厚的干草，干草上滾著滿滿一車綠油油的大西瓜。

    她忙揚聲將人喊?。骸皳Q西瓜的，等一等?！?/br>
    “吁——”趕車的吳老漢停了下來。

    楊雁回忙上前去挑西瓜。就聽吳老漢道：“好些日子不見你這小妮兒換西瓜了。今兒個西瓜便宜，一斤麥子四斤瓜?！?/br>
    楊鶴扛了小半袋麥子出來，聽到這話，奇道：“西瓜已經(jīng)這么賤了？”

    兄妹兩個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車上的西瓜竟都裂了口，沒有一個完好無損的。

    吳老漢訕笑道：“瓜都是好瓜，就是昨兒個晚上被雹子砸了?！?/br>
    楊雁回奇道：“昨晚上下雹子了么？”她趕緊去看楊鶴，“二哥，你昨兒晚上沒挨砸吧？”她覺得自己真是太不體恤二哥了，那小雞燉蘑菇她絕對不吃，都留給二哥。

    楊鶴納悶道：“沒啊，就是雨大了些?！?/br>
    吳老漢愁眉苦臉道：“打你們青梅村往東，啥事兒都沒有，西邊兒的村子都挨砸了。好些莊稼地遭了災(zāi)，玉米苗被砸死不少?！?/br>
    靠天吃飯就是這點不好，一場風(fēng)雨能毀了好些人的日子。

    吳老漢的聲音里帶了些哀求：“妮兒，換兩個吧。這瓜都是熟透了的，甜著呢。老漢給你切一塊嘗嘗，不甜白送你。換兩個吧。一個也成?！?/br>
    楊雁回有些不忍心，忙道：“你稱一稱這麥子，我都換了?！?/br>
    楊鶴不由睜圓了眼睛?？墒遣挥盟碌馗苫睿媸巧岬冒l(fā)善心呀！

    吳老漢反到怔住了。那麥子看著有二十來斤呢！

    楊雁回便笑道：“我……我吃得多，我都是直接拿勺子挖著瓜瓤吃。嘿嘿。”

    吳老漢的愁眉展開了一些：“妮兒不光人長得俊，還是個菩薩心腸?！?/br>
    他拿下秤桿，鉤了裝麥子的袋子，開始稱斤兩。

    路上已有村民來來回回經(jīng)過。有相熟的女孩子經(jīng)過，便喊了一句：“雁回，你傷好了沒？快去運河摸魚吧。昨兒個雨太大，河閘提起來了，很多人去摸魚。我們抓了半簍子呢。”

    另一個女孩兒笑嘻嘻道：“人家雁回才不缺魚吃。”

    楊雁回便道：“素素姐，大妞兒，吃西瓜不？我……換的西瓜有點多，送你們兩個?！?/br>
    兩個女孩兒注意到吳老漢那車被雹子砸過的西瓜，目中生出同情之色，便也都讓吳老漢等等，她們也要換西瓜吃。

    一會兒的功夫，吳老漢的西瓜車前就圍了好些村民，大家你一個我兩個的拿麥子換了西瓜吃。吳老漢的愁眉終于稍稍舒展了。

    楊家換的瓜最多，楊鶴扛出來的二十來斤麥子，換了九個大西瓜。

    楊鶴扛了西瓜，和楊雁回一道往家去。他邊走邊道：“雁回啊，我看你是皮癢了，換這么多被雹子砸爛的西瓜！”

    楊雁回便振振有詞道：“娘才舍不得打我呢，要揍也是揍你，誰叫你不看著點meimei呀？！誰叫你不攔著些呀？！”

    楊鶴聞言，一臉悲憤。他感覺自己的小心肝被meimei深深的傷害了。明明嚷著要吃西瓜的是她，她是怎么好意思說這樣的話？！

    一輛陌生的騾車從西瓜車旁經(jīng)過，趕車的人揮著鞭子，大聲道：“讓一讓，讓一讓，都讓開些！”

    這般無禮，惹得村民們各個都不滿起來。

    有人便道：“這是誰家的騾車？不像是咱們村的?！?/br>
    楊家兄妹倆也都回頭去瞧。那騾車跟杜家的甚是相像，都是一樣的藍(lán)布車廂，只是看上去略新一些。

    楊鶴一眼認(rèn)出趕車的人來：“這大清早的，文正龍怎么來了？”

    額，原來這就是欺負(fù)秀云姐的大壞蛋呀！楊雁回心說，嘖嘖，果然生得眉清目秀，人模狗樣，面目可憎啊！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是死了嗎，死了嗎，一動不動啊，哎，作者又心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