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郡主馬術(shù)不錯，卻沒法和執(zhí)行任務(wù)的錦衣衛(wèi)相比。她丟車上馬，速度快了很多，可還是離對方有段距離，且對方還有繼續(xù)提速的架勢，擺明了是要甩掉她這方。劉泠揚眉，向楊曄一伸手，“給我拿把弩?！?/br>
    “郡主！”楊曄大驚，郡主要干什么？

    勁風吹得眼睛有些疼，劉泠取過小弩，根本沒有瞄準，就一箭向前方射了出來。弩的余力震得她手腕麻痛，她垂下手，看到那支射出的搖晃箭支擦過馬屁股，讓馬驚了一下。馬上的錦衣衛(wèi)控好馬后，回頭驚疑地看了劉泠一眼，見郡主再次舉起了手中弩。

    一刻鐘后，沈宴策馬到了長樂郡主近前。二人尋了安靜處所，長身對立。

    青山寂寥，黑云白水，風光遼闊。風聲以二人為中心，從他們周圍席卷而來，又緩緩地遠去。劉泠拄著下巴，惡意滿滿，“沈大人約我相談，是要談你追我趕的游戲規(guī)則嗎？”

    然后她就可以順勢威脅他“約見”了。

    “只是想談?wù)勀愕腻?，”沈宴看到了她眼中的得意，平聲開口，“你技術(shù)太差，手臂舉的太低，放箭時間遲……這么差的水平，太丟人現(xiàn)眼，勸你不要顯擺?！?/br>
    “……”劉泠有些不敢相信，黑了臉。

    沈宴對上她冷冰冰的眼眸，他目光若有實質(zhì)，壓迫感十足，并無視她的氣惱，轉(zhuǎn)身便自行結(jié)束了話題。

    他背影高大頎長，背脊挺直如松，百折不摧。

    劉泠看著看著，就不生氣了。她站在原地，用一種幽幽的口吻道，“沈大人，你這么走了的話，我回頭便在街頭擺個攤，賣你的腰牌，價高者得。錦衣衛(wèi)千戶沈大人的腰牌，應(yīng)該值不少錢吧？你也不用擔心我非法買賣被抓，我是郡主嘛?！?/br>
    沈宴腳步放慢。

    劉泠再接再厲，“不然我讓人多打造幾枚腰牌，分發(fā)下去，人手一枚？那才好玩了，錦衣衛(wèi)多如狗，千戶大人遍地走?！?/br>
    沈宴走了幾步，還是停了下來。他側(cè)身，眼睛緊盯著她，像在審度她話中的真假。

    劉泠向后退了一步，風從身后推拂，讓她衣袂腰帶飛揚。她神態(tài)放松，瞇眼看人，面容年輕姣好，天生吸引男人的目光。沈宴看的時間長了，劉泠故意道，“我很美吧？看我看呆了吧？”

    “……”沈宴目光收斂，看向她的眼神頗為費解，一聲不吭，轉(zhuǎn)身就走。

    也許他是第一次碰上她這種類型的人，難以想象世上有這么奇葩的姑娘。他不屑跟這種人交流，浪費時間。

    劉泠用欣賞的目光追隨著沈宴的背影，目光專注地從他肩膀掃到他的細腰長腿，她眼神漸漸變得漠然，捋了捋耳畔被風拂落的發(fā)絲。

    傍晚入住客棧，廣平王府的人竟和錦衣衛(wèi)同坐在樓下吃飯。侍女們好奇郡主跟沈大人聊了什么，怎么錦衣衛(wèi)的行進速度會放緩，讓廣平王府這邊的人能跟上？

    劉泠接過靈犀靈璧殷勤倒來的花茶，聽她們七嘴八舌地討論。她本來一言不發(fā)，卻在幾人要放棄時，劉泠幽黑的杏眼跳了下，唇角上揚，“我是用我的個人魅力，讓沈大人為我折腰的。對不對，沈大人？”

    幾女抬頭，原是沈宴和幾名錦衣衛(wèi)正準備上樓，恰好經(jīng)過她們所坐的地方。劉泠的調(diào)、戲，便這么恰到好處。

    樓梯那邊有人小聲嘀咕，“那種魅力，俗稱‘不要臉’?！逼渎晿O小，無奈周圍瞬間安靜，被中心人物聽得正好。

    劉泠臉色陰沉，頂著眾人的探尋目光，她把桌子重重一拍，杏目怒瞪沈宴，“你罵誰不要臉？！”

    “……”沈宴一時驚詫。

    他身后一錦衣衛(wèi)漲紅了臉，“那個……是我……”他滿臉羞愧，被沈宴望住。

    沈宴若有所思，站在樓梯口，垂眼看劉泠，眼睛漆黑。劉泠仰著頭，站在樓梯下，冷冷地看著他。她抱著雙臂，雖站在低處，氣勢卻很足，無人會以為她愿意放過沈宴。

    “不是沈大哥……”身后那錦衣衛(wèi)覺得自己該站出來。

    沈宴平淡地打斷，“我只是實話實話，并不是罵郡主?！彼心芰?yīng)付劉泠的怒火，手下卻不一定。

    “……那你可以私下說?！眲龅膽B(tài)度稍微軟化，連沈宴自己都沒料到會這么輕松過關(guān)。他原以為，按照長樂郡主拍桌子的氣勢，很該他吃些苦頭。

    眾人皆驚奇，沒料到長樂郡主會高高抬起、輕輕放下。雙方松口氣，均是不想跟對方撕破臉。在眾人慶幸之余，只有沈宴深深地看了劉泠一眼。

    沈宴此次出行任務(wù)，是把朝廷要犯云奕帶回鄴京，順便審問些有價值的東西。人已到手，卻還不能放松，保不齊有想挾持的人。晚上，沈宴翻閱完卷軸，出門想去吩咐一些事，開門便撞上正向這邊款款行來的長樂郡主。

    看到突然開門的青年，劉泠也微驚訝，“緣分真是無法抵抗，我才來，沈大人便出門迎接我了?！?/br>
    “夜深露重，郡主有什么事？”沈宴關(guān)門，客氣又生疏。

    “看一看沈大人算是事嗎？”劉泠平靜問。

    “……”

    “不算？那我沒事了?！痹趯Ψ嚼湎氯サ哪抗庵?，劉泠面不改色。

    沈宴下樓，雖腳步平穩(wěn)，步子卻邁得很大。劉泠并不急，默默跟隨其后。她并不是喜歡說話的人，沈宴也稱不上不愛說話，但兩人相處中，總是沈宴一言不發(fā)，劉泠多舌至極，“夜深了，我一個人有些怕，讓我跟著你好吧？”

    沈宴隨她。

    “沈大人有空陪我嗎？”

    “沒有?！?/br>
    “沈大人知道一路上有好玩的地方嗎？”

    “沒有?！?/br>
    “那沈大人有看出我想把沈大人的腰牌當定情信物嗎，”見對方回目看來，劉泠勾了勾嘴角，替他回答，“沒有，我愛定情就定情，沈大人才不在乎呢?！?/br>
    “我在乎?！鄙蜓缛虩o可忍。

    “沒用，我不在乎?！?/br>
    沈宴盯著她，目光幽黑無底。他眉目半壓，有隱火跳躍。好在已行到了客棧門口，他一眼掃去，夜風清寒，外有微微小雨，長樂郡主養(yǎng)尊處優(yōu)，肯定不會再追著他了。沈宴看也不看雨簾，抬步就往雨中去。

    “哎！”

    沈宴腳步快了些。

    “咱們沈美人就是腿長，隨便走走，都能把人甩出十萬八千里呢?！鞭揶砺暡]有遠去。

    沈美人？咱們？

    沈宴回頭，一把煙藍色羅傘羅傘罩到了他頭頂。他略微遲緩地垂頭，看到少女踮著腳，將傘舉給他。夜沉雨綿，傘下的她，容顏甚美，神色甚淡，有一種執(zhí)拗的魅力在其中。沈宴個子高，劉泠舉傘舉得很累，但一想到這么做是為了“沈美人”不淋雨，她就有無限動力。

    “沈美人？”

    “口誤，是沈大人。”

    沈宴不看她，繼續(xù)走路，劉泠就舉著傘跟隨。他到底走不下去，回頭，目光隱忍克制。過了片刻，沈宴伸手，替她撐了傘。另一手抬起，把劉泠往自己身邊護了護，讓斜進來的雨絲不至于淋到她。

    “咱們沈大人就是心腸好，舍不得我做跑腿丫鬟的活兒?！眲鐾昴?，“我突然想起斷橋送傘的戲來。你看我們這樣，多稱那美好的愛情。”

    沈宴補充，“斷橋送傘的故事中，許仙最終負了白娘子。不錯，像我們，好意境，好兆頭?！?/br>
    “……”沈宴居然調(diào)侃她！

    “沈大人，云奕那邊……”前方有幾個錦衣衛(wèi)冒雨沖來，看到沈宴和長樂郡主共撐一傘，在雨中“悠閑漫步”。在沈宴看去時，幾人立即收回了探究的目光，一板一眼地回復(fù)。

    沈宴自是要處理正事，只是對緊跟在一旁的劉泠，感覺有些難辦。他沒有考慮好，劉泠就把傘偏給了他，“咱們沈大人這么有本事，小女子當然不敢耽誤啦?！?/br>
    她沖他一揚下巴，轉(zhuǎn)身走入了雨幕中，無視身后人的疾呼。

    “郡主……”雨水嘩嘩聲，劉泠仿若聽到了沈宴的低聲線。

    她笑：不信沈宴不動心。

    ☆、第4章 親一口沈大人

    只在此客棧駐留了一晚，翌日清晨，劉泠頭暈眼花，興沖沖要找沈宴時，得知一早沈宴等錦衣衛(wèi)已辭行，為不打擾到郡主，沈大人并沒有等郡主起身。

    坐在妝鏡前，侍女們從容地梳著垂到地上的云發(fā)，鏡中映出的少女面孔，一派冷然，“怕打擾到我？他是心虛吧！敢做不敢當?！?/br>
    “郡主這是什么意思？”關(guān)乎郡主聲譽，侍女忙出口詢問。

    “阿嚏?！眲瞿眉埥聿亮瞬良t通的鼻頭，這便是答案了。她甕聲甕氣道，“追！”索性她因送傘給沈宴而得了風寒，一晚上沒睡好，早上起得也早，錦衣衛(wèi)們并沒有離開多久。

    這一趕路，便是將近一天。中午有段時間，劉泠一邊擦著鼻涕，一邊覺得沈宴或許會躲自己，她得想個辦法。于是她派楊曄手下人拿著她的一封書信，快馬加鞭，去前方追攔錦衣衛(wèi)，務(wù)必讓沈宴看到自己的決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傍晚在密林間，他們碰上了在此駐歇的錦衣衛(wèi)諸人。在眾女開路下，劉泠端著高雅的架子，下了馬車。有一錦衣衛(wèi)好奇之下抬頭看一眼，心里微驚：長樂郡主依然美艷，卻憔悴了很多。

    在他打量時，劉泠準確地向他看去，目光筆直料峭。

    “郡、郡主。”被這樣的美人專注看著，羅凡不好意思地紅了臉，有同僚過來，他慌張地躲其后。

    “阿嚏。”劉泠再揉揉鼻子，打了個噴嚏。

    她問，“沈大人呢？”怎么走一圈，沒看到沈宴？

    “沈大人和幾個人去河邊拾柴了，估計一會就能回來。”

    劉泠點點頭，沉默了片刻，就躍躍欲試地自作主張，“我去找他！”

    “啊……”所有人都想說這不太合適吧？但郡主已經(jīng)抬步，不光廣平王府的人步步緊跟，連留守的幾個錦衣衛(wèi)也緊張地跟上去。

    “郡主，這方向你不能去?！卞\衣衛(wèi)攔路。

    劉泠淡聲，“通向沈大人去的地方嗎？”

    “是，但是……”

    劉泠向楊曄等諸多侍從抬個下巴，自有人幫她攔住錦衣衛(wèi)，讓她可以暢通無阻。劉泠在此間穿梭，看到有一輛馬車停在邊上，也并沒有在意?？词伛R車的人看到她過來，上前阻攔，自然被楊曄等人引走。她知道錦衣衛(wèi)出行是有任務(wù)在身，而這與她并沒有關(guān)系。

    “長樂郡主?！痹诮?jīng)過那輛馬車時，男人的聲音從馬車中傳出，略帶激動。

    劉泠當作沒聽到。

    “郡主！我們之前見過的！”扒在那扇極小的窗口前，關(guān)在馬車上的男人再接再厲。

    劉泠已經(jīng)快走出了馬車的范圍。

    “郡主，在下和您的未來儀賓是朋友，他曾帶我拜訪過郡主您的！”眼看再不說，劉泠便要走出了視線，車中人顧不得這條重要訊息被錦衣衛(wèi)截斷，高聲呼道。

    劉泠的步子終于停了，她回頭，淡色眸子看向馬車。

    未來儀賓，指的是她的未婚夫。劉泠在少時已經(jīng)定親，如今也過了五六年。

    看郡主向馬車走來，車中人聲音因高興而顫抖，“當年拜訪郡主時，您和陸公子當真郎才女貌、金童玉女……”

    伴隨著少女的冷笑，車中人話堵在嘴邊，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劉泠懶聲，“你拿他來說情，沒用?！?/br>
    “……為什么？在下真的和陸公子相識！”

    “因為他背叛了我，給我戴了綠帽子，”看對方噎住，劉泠悠然把話說完，“這事除我之外，你是第一個知道的，連我身邊人都不知道。有沒有覺得受寵若驚？”

    屁受寵若驚！

    但看郡主還愿意跟他說話，車中人垂死掙扎，“但總有情誼在吧？郡主肯留下來，不就是……”

    “別胡說，”劉泠斥責他，慵懶的神色認真了一點，“我在追沈大人，我留下是提醒你不要造謠，讓沈大人誤會。”

    沈大人？

    哪個沈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