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jié)
“翎meimei,對不住……”陸銘山握住她的手,不敢抬眼看她。 岳翎笑,眼眶卻發(fā)紅,“沒關系,反正你對不住我的很多,也不差這一件。這一輩子,你總是要欠我的?!?/br> 陸銘山啊陸銘山,你這輩子欠我,如果不清算干凈,我怎么好睜眼活到下一世去? 因為你當年的拋棄,我受了多少苦!若不是你,我的丈夫怎么會死,我怎么忍心帶著三個月的身孕,跋山涉水也要來郡主身邊委屈自己?! 陸銘山離開后,岳翎下了床,去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一件禾綠色貼身小衣,從雙層縫中拿剪子剪開,取出一個荷包來。將荷包剪開,是個錦囊露出來。她屏住呼吸,覺得四周沒有人,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錦囊。徐姑娘娟秀的字跡流瀉而出,大意如此: “你取出此錦囊,該是你想把孩子嫁接到陸公子身上的事已經迫不得已終止了。這個孩子成為了你的負擔,沒關系,我們打掉他?!?/br> 不! 岳翎心口顫抖,瘋狂叫著。 “為了回到陸銘山身邊,你連丈夫都敢殺,一個孩子算什么?何必矯情?!?/br> 不! 岳翎捏著信的手輕輕發(fā)抖,好想把這錦囊遠遠丟開。 “把孩子的死嫁禍到阿泠身上,足以讓陸銘山和阿泠決裂。我只要阿泠和陸銘山徹底斷裂,卻不是要你傷害阿泠,你知道該怎么做。阿泠本人不能受你刺激,否則,我不會再給你想辦法。” 岳翎渾身發(fā)抖,將錦囊扔到燭火中。她明眸閃著鬼魅的光,看著它被一點點燒干凈。 同時,她也在把自己那點兒善心一點點燒掉。 她深愛陸銘山,又因為這種瘋狂的帶著恨意的愛,將自己變成了魔鬼,變得面目非非。 但那有什么關系? 只要陸銘山愛她,她可以帶著面具活一輩子。 反正她已經聽從徐姑娘的安排,答應徐姑娘做她在陸家的內應了。 岳翎懷孕的事,受沖擊最大的,是岳翎和陸銘山二人。劉泠的心情,卻也不見得好。她從來沒有調查過陸銘山,當然也沒有查過岳翎。她對岳翎的那點兒認知,都是徐時錦在信中告訴她的。 所以,她以為,那個孩子,是陸銘山的。 一年前陸銘山跟岳翎重逢。 現在岳翎已經懷孕三個月了。 而陸銘山居然還想讓劉泠回心轉意! 這一切多么可笑。 劉泠心情煩躁,去河邊散步。她連侍女都遠遠打發(fā)掉,卻沒法用打發(fā)下人的方式,打發(fā)掉沈大人。 殘陽從遠峰上落下,天地山水間。風在空曠的水上穿梭,引得蘆葦蕩漾,白鷺飛起,黃暈沉浮。 站在河邊,青白的霧漂浮著,這里沒有點燈,只有夜空中的明星,還有哇鳴聲陪伴著他們。 “我去踩踩水?!迸律蜓缯`會,劉泠轉頭對沈宴說。再是除去履襪,挽高衣裙,劉泠走下水。水透著刺骨的涼意,卻讓她覺得舒服。 劉泠立在淺水中,怔然良久:她的母親,就是沉水而死。這片水給人什么樣的安全感,引著人一步步走下去呢? 劉泠向前走去,水漫過膝蓋,浸沒小腿,裙裾被打濕。水是這么涼,冰涼沁骨,讓你通體舒暢。 月亮升著,太陽落著,美麗的姑娘在水中站著,深情的愛人在岸上將她望著。 劉泠好像看到那輝煌的朱紅正門,掛滿了燈籠。再細看,掛的是白色紙燈,象征著死人。 她想看個清楚,身后忽有大力拉住她手腕。 劉泠氣惱,掙了半天,沒掙脫。 劉泠斜眼白沈宴,恍然大悟后,噗嗤樂了,“你老跟著我干什么?怕我想不開去跳河嗎?”不等沈宴回答,她已經撲過去抱人的腰,嘆息般道,“沈宴,你對我真好……我真喜歡你!” “郡主,我沒擔心你跳河。但你再不松手,我就把你踹下河去?!鄙倥畵溥^去時,故意地手用力一揚一推,水花不僅濕了沈宴的衣,還濺到了沈宴臉上。讓沈宴如何不咬牙? “……沈大人你可真無情,”濛濛的水汽包裹著二人,劉泠低頭,無聲地笑,“沈大人,說起來,我從來沒聽過你叫我名字。你為什么不叫我名字?是不是覺得我名字難聽?” 她本是調侃,誰料到沈宴居然說,“差不多?!?/br> “……我不信!”劉泠發(fā)怒,又忍不住懷疑,“……你知道我叫什么嗎?” “不知道?!?/br> 他回答的這么干脆! “……”但是陸銘山叫了我那么多次你居然跟我說你不知道我叫啥!你耳背嗎?! “阿泠”“阿泠”,陸銘山每天都這樣喊她啊。她又是國姓,名字有那么難猜嗎? 劉泠如此想,也如此說。 誰知道沈宴的眼光暗了一下,臉也一下子就沉了下去,靜靜地看著她,“陸銘山……我為什么要知道他怎么叫你?!跟我有什么關系!” ☆、第38章 想殺郡主 劉泠名字中的“泠”字,從水,也可形容聲音清越。 從出生至現在,她并沒有多少機會跟人介紹自己。郡主是上天賜給她的榮譽,她實在不用多介紹。但要跟沈宴講自己的名字,雖然新奇,卻也不是多么美好的、值得銘記的瞬間。 ——你老跟著我干什么?怕我想不開去跳河嗎? 雖然是用自我嘲笑的語氣跟沈宴說話,劉泠卻知道,那并不是開玩笑。 她小時候便想過,她母親的死亡,是不是也有她取了這么個名字的緣故? 水太多了,溢出來了,所以她母親就死在水里了。 “你害死自己的親生母親!”她父親這么斥責她。 從小到大,他一直這么說。 所有人都這么說。 “我害死了自己的母親?!眲鲂睦镆策@樣對自己說。 所以,當站在江水邊,當面臨浩無邊際的水,當感受到水的涼澈和召喚時,劉泠如何能不去想她的母親? 她跟沈宴自然地說著話,但她眼中所見的,盡是少時秋日寞雨中,她母親如何將自己了結。 母親的死亡歷歷在目,她要如何正常地跟人交流? “你從來沒想過為你母親陪葬嗎?”現任廣平王妃不能相信繼女的冷情。 劉泠就那么沉默著,硬扛著,她獨自住在母親的院子里。日日下雨,夜夜鬼哭。她長到這么大了,還是住在那里。 她看到任何大一點的、遼闊一點的水,就忍不住想過去,想看一看。 一邊是黑白的寂靜地界,一邊是并不精彩的人生…… 她看到母親濕漉漉地站在水里,水草纏繞,長發(fā)如藻,舉步維艱。母親對她說著話,講故事般輕柔的語調,“阿泠,下來陪我吧。我等了你很多年,我最是想念你,我很寂寞。” “你沒事吧?”沈宴疑問,察覺她的不自然。 劉泠深吸口氣,低頭,不去看母親向自己伸出的手,她往后縮一縮,對沈宴說,“我叫劉泠,從水從令。” 她手心全是汗。 “劉泠。”沈宴點頭,聲音沉穩(wěn),“我記住了?!?/br> 劉泠倏地抬頭看他,看沈宴那充滿寧和安撫力量、濃密又明朗的眉目。她心里有些觸動和感慨,從沒有人連名帶姓地喊過她,卻并不讓她覺得疏遠厭惡。 沈宴手覆上她被風吹得冰涼汗?jié)竦念~頭,肅了臉色,抵著他的肩,冷靜開口,“劉泠,聽著,這里有什么問題,你得告訴我?!?/br> 劉泠好像又聽到沈宴那時對她的承諾,“我也和你想的不一樣。你不知道,我會保護你?!?/br>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撐下去。腦海在一瞬間,掠過許多往事。母親的文靜側臉,家中芭蕉樹上的一只蝸牛,從她膝蓋上跳下去的小狗,一朵花開,一片葉落,一心菩提……人間甚美,信惡。 劉泠對那些聲音說,“閉嘴!” 死亡無時無刻不在誘惑她,她努力抵抗。 沈宴時時刻刻讓她心動,她步步迎上。 這都沒什么對不對、應該不應該的,劉泠只是想這么做。 隨便吧。 她往后退,身子像是瞬間失去支撐的力氣,將整個人送入沈宴懷中。他的懷抱并不寬闊,甚至帶著涼意,連溫暖也稱不上??墒强恐斔涞氖趾蜕蜓鐚捄竦氖中南辔?,她又實實在在感覺到了溫度。他那有著厚繭的指腹,讓劉泠安心。 她對他低聲訴說,“我要離開這里。沈宴,我不能呆在這里。” 沈宴回頭,看了眼平靜無波的水面,再看懷里越來越虛弱的少女。這水像一個黑洞,有誘人下深淵的魔力一樣。劉泠剛開始站在這邊,還能說能笑,現在卻像被抽干了渾身血氣般,蒼涼荒蕪。 他點了點頭,“好。” 不問緣由,沈宴將劉泠護住。一片搖搖的葉子落在水心的時間,沈宴已經扣住她的腰,抱著劉泠拔地而起,以迅疾的輕功向地平線方向掠去。楓楊水清,他們把這片天地遠遠地拋在身后。 劉泠下巴挨著沈宴,緊緊地摟著他。她眼睛睜得正常,神情平靜。只有她緊扣在沈宴肩膀上的長指甲,才稍微泄漏她的心事。 她看到那片水離她越來越遠,看到她母親用失望的神情送她離去。 ——阿泠,你為什么不下來陪我? ——對不起。我不能陪你,我知道你是假的。 劉泠在心里對自己說,一遍遍地說服自己。 那些都是假的。 她知道。 只有抱著她的沈宴是真實的。她緊抱著沈宴,像抱著自己的一個希望般。她的希望像一輪太陽,抱著她從混沌虛無中升起來。 夕陽照在沈宴臉上,金黃燦爛。劉泠忽然想——也許她之前的所有苦難,都是為了等沈宴的出現。也許他可以成為她的生命之光。畢竟……他長得好看。 此時的劉泠心中甜蜜,對沈宴歡喜到極點。她把沈宴的優(yōu)缺點羅列,然后發(fā)現在她眼中,沈大人竟是沒什么缺點的。他是好看的,成熟的,富有的,無所不能的;他會開玩笑,會調=笑她,還會摘星星摘月亮陪她玩。 沈宴唯一的缺點,就是對她的喜歡太理智。 但這也不是什么缺陷——她總會讓他瘋狂。 她的沈大人啊,他是唯一,他是獨特,她想要他。 但是只過了一天,劉泠就推翻了自己的美好愛情。 她的沈大人,該強大自信,該沉斂穩(wěn)重。他可以開她玩笑,可以故意欺負她,他也可以不把她當回事。但他怎么可以跟陸銘山這樣的人達成協(xié)議,去合作?合不合作劉泠其實也不關心,她氣惱的是,他怎么可以讓自己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