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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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沈宴終于慢條斯理地釣上來三條肥魚,打算收工時,發(fā)現(xiàn)四周出奇安靜。他側頭,挨著肩坐著劉泠,但劉泠面無表情地盯著水面,水上的波紋蕩開,她看得津津有味,仿若能看到天荒地老去。 沈宴眼底有笑,咳嗽一聲,“嗯,那誰……” 劉泠更生氣了:什么叫“那誰”?你連我名字都叫不出口了? 沈宴推一推她的肩,“抱歉,打擾了姑娘你歌頌真摯愛情的寶貴時間?!?/br> 劉泠冷若冰霜,動也不動:你說抱歉就完了?我是那么好打發(fā)的嗎?有本事你就扔下我不管! 沈宴又說了幾句話,但劉泠當沒聽見。他起身,默然看她半天,挑了挑眉,開口,“有什么要求,說?!?/br> 方才還裝耳背的劉泠,立刻抬頭,認真道,“要你給我唱情歌?!?/br> 沈宴是絕不可能給她唱情歌的。 沈宴望她,那幽深的目光,看得劉泠心虛。良久,他點了點頭,矜淡道,“可以?!?/br> 劉泠驚喜:沈大人似乎格外好說話? 她得寸進尺,“要你跪下給我唱情歌?!?/br> 沈宴眼中神情淡了,“我不會給你下跪?!?/br> “……”劉泠有些尷尬,她觸到了沈宴的底線。 沈宴轉身,劉泠急忙站起,拉住他手,“你不能走!你惹了我生氣,你還沒跟我道歉。” 劉泠幾句話讓沈宴沒了興致,但她同樣能幾句話,挽回沈宴,“沈大人,你再走一步,后果自負!” 沈宴當沒聽見。 但下一刻,他果然頭皮發(fā)麻,全身一陣戰(zhàn)栗,以極快的速度回過身,如劉泠所愿,緊緊抱住劉泠。 原是在他走的那時候,劉泠突然低低發(fā)出一聲嚶,嚀般的輕喘聲,喑啞至極,卻如燒著火一樣。這聲音沈宴太熟悉,是每次在床上,她在他耳邊發(fā)出的聲音。 青天白日,眾目睽睽! 在幾步外,侍女侍從嚴正以待,且沈宴的余光,看到有飛魚服的影子從游廊后走來,整整一隊人! 沈宴緊捂住劉泠的嘴巴,怒斥,“你瘋了?!” 劉泠抬眼,神情正常,“我說過,后果自負的。”她回抱他的腰,蹭了蹭,洋洋得意問,“這后果,沈大人你負的起嗎?” 沈宴無言以對。 當晚他回去,羅凡看著他,如看著陌生人一般,嘖嘖感嘆,“沈大人,看不出來,你竟如此禽,獸……光天化日,那么多人看著,你就對郡主下手……你還是人嗎?” 沈宴臉黑黑的。 他就知道,白天那種距離,對羅凡這樣的人來說,根本沒有秘密可言! 誰也沒看到沈大人做什么,但都聽到了郡主不合時宜的輕喘聲。試問若非沈大人太禽,獸,郡主怎么會發(fā)出那種聲音?誰知道那兩人背著他們站,沈大人對郡主做了什么…… 而從那天起,楊曄等侍衛(wèi),看到沈宴,就一副防備的表情,就差警告他“離我們郡主遠一點”了。 抱著莫須有的罪名,沈宴都不想再看到劉泠了。但是他躲著劉泠走,劉泠卻使十八般武藝找上門,防不勝防。劉泠也知道自己給沈宴惹了多大的麻煩,知道沈大人吃了人多少白眼,所以再和沈大人相處時,她就算裝,也硬是裝出了一副乖巧的模樣。 因為她的乖巧聽話,沈宴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 快過年的這段時光,劉泠跟補救一般,每天變著花樣送沈宴禮物。香袋啊、玉佩啊、衣服啊、腰帶、鞋子啊,她之前什么都不送,因為所有的手工活,都是需要時間的。對她這種不善女紅的人來說,更是無比艱辛。 她每天送一樣,希望沈宴每天都驚喜。 沈宴敲她,“玉佩組件你送我一塊,讓我怎么戴?全拿來。” “不!”劉泠往后躲,“每次送你一塊,你每天感受我濃烈的愛意,等送完所有,你再組一下,就能戴出去了。難道你不想每天感受我的愛嗎?” 沈宴嘆氣,“你能逼死我?!?/br> 她連鞋子都今天送一個,明天送第二個。 劉泠分明是想把禮物送到除夕去。 劉泠怎么會想逼死沈宴呢? 她恨不得沈大人樣樣如意了。 楊曄等侍衛(wèi)原本對沈大人頗有微詞,怕他每天跟郡主在一起,帶壞郡主。但靈犀靈璧等女帶來的話,讓他啞然失笑:侍女們說,郡主和沈大人天天窩在一起,沒有做別的事,兩個人在摸索著,研究做飯。 沈宴挑食,在遇到劉泠之前,他是吃一頓沒一頓,從來不在意,也給自己留下了嚴重的胃病。 劉泠傲慢,在遇到沈宴之前,她從不進廚房,想自己做菜給另一個人吃,想想就麻煩,而且有那么多下人,為什么要她做? 但是現(xiàn)在,沈宴和劉泠兩人湊在一起,就在研究烹飪的事。 不要下人,不要廚娘,不用別人指導,他們兩個窩在廚房里一天,煙火嗆人,等傍晚出來時,還真能端出兩盤像樣的菜。 怎么能不會烹飪呢? 劉泠覺得這是天下最有用的技能了。 對旁人可能沒用,但對沈宴最有用。 她希望有她在一日,沈宴便能頓頓吃飯,再不要犯胃病。 和沈宴在一起后,劉泠才知道,原來世上真的有“意亂情迷”這回事。 那是多么惹火的字眼。有人一輩子遇不到,有人輕而易舉地遇到,然后就看住,再也不要放跑。 過年的時候,府上忙碌著備年貨的事,那和劉泠無關,她每天仍忙著給沈宴送禮物。靈璧抱怨,“郡主,你每天送沈大人那么多禮物,大大小小的都有,怎么不見沈大人回送?這也太寒人心了?!?/br> 劉泠答,“他以前送過我很多啊。我想到能天天看到他,能送禮物到他手中,就已經很開心了。怎么還會奢望別的事?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只想珍惜現(xiàn)在的每一刻?!?/br> 他們在江州過的年。 等入了春,劉泠就安排下人收拾行裝,準備跟隨錦衣衛(wèi)一道回京。縱是她不回去,陛下也很快會下旨,讓她進京備嫁。而現(xiàn)在,廣平王夫妻對她的事,真的是不問不管。 不知不覺間,劉泠和沈宴相識,已經將近一年。 回了鄴京,劉泠旁的事暫且不管,先上徐家拜訪。她要聽徐時錦說一說,針對她的婚事,徐時錦有什么別的方法沒。 坐在主座,徐時錦喝口熱茶,笑了笑,“阿泠,你不能退親。這門婚事,是個好機會,一勞永逸的機會。我和沈大人有約定,他投誠,我在這門婚事上做手腳,送你們一場機緣,讓你能嫁給沈宴?!?/br> “你讓我糊涂?!?/br> 徐時錦微笑,“隔墻有耳,你只管等。阿泠你要相信,無論我做什么,都不會害你?!?/br> 劉泠猛地站起,緊盯著徐時錦,一字一句,“隔墻有耳?!這是在徐家,你是殿下身邊的人。你還怕隔墻有耳……小錦,你到底要做什么文章?你……莫不是連殿下都瞞著?” 徐時錦笑容有些僵硬,不愿提起這個話題。她生硬地轉了話題,笑容滿滿,“對了阿泠,你不知道,在鄴京,出了一個小八卦。傳說那位對你一見鐘情的夷古國皇子,看上了長寧郡主秦凝。你猜猜,秦凝要做什么?” 局面如此復雜。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盤算。 到底何去何從,在不開幕的前一刻,誰也不會知道。 ☆、第70章 沈大人的禮物 劉泠去定北侯府看望老侯爺。這一次,老侯爺已經能說話,他愿意見劉泠,就算侯夫人臉色差勁,也不能阻止劉泠進府。偌大的侯府,因為劉泠的到來,真心高興的,老侯爺不論,大約只有張繡了。 在侯夫人愛答不理的態(tài)度中,張繡主動請纓,領劉泠去見老侯爺。 見到臥床的老侯爺,劉泠驚了一跳。她上次見老侯爺,是去年秋天,那時,外祖父還是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頭兒,罵起人來精神十足。但是這一次,躺在床上的這個老人,滄桑而憔悴,讓人真正感覺到時光的流逝。 躺臥在窗下,沐浴陽光,老人籠罩在金白色的陽光中,眉發(fā)俱如雪,褐色眼睛深陷在眼窩里,搭在榻背上的手,枯瘦,如老樹皮一樣干。睜開眼,目光渾濁,卻透著慈愛和溫柔。 他費勁地伸出手,向著劉泠,“阿泠來啦,怎么不叫我?”他喝問的是身邊服侍的人。 “爺爺?!眲鲎呱锨埃兆∷氖?。她心中難受,千言萬語,只混成一句,“對不起,爺爺?!?/br> “別說對不起,這和你無關?!崩虾顮攲⑾氯撕认氯?,示意劉泠坐在自己旁邊。外孫女依偎在他懷里,看著懷中美麗如清露的小姑娘,她眸中噙著清潤的熱淚,讓他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阿泠,經此大病,爺爺都想通了。是我對不起你,若非我當年攔著,你不會把自己委屈成那個樣子。” 他聲音顫抖,“我有私心啊阿泠!我不愿意子女離散,就對你殘忍。我看護你,疼愛你,何嘗不是一種補償?你說得對,我不配管你,我不該管你……” “不,”劉泠道,“那是我說的氣話。這家里,唯一能管我的,我只愿意是您。”她抬頭,看這個蒼涼瘦削的老人,心中酸楚,“所以你快點好起來,我等著你好起來。” 老侯爺嘆氣,搖了搖頭。他心中明白,他到了風燭殘年之際,不過是熬日子,哪里當?shù)闷鸢龅钠诖??他唯獨難過,這個家虧待阿泠,為了維護表面的繁榮,一直在犧牲阿泠。他多疼阿泠一分,是在替他們還當年的債??上麄冞€不領情,認為他限制了侯府的發(fā)展,他是錯的。 他多么難受,如果他去了,這個世上,還有誰像他一樣,多疼疼阿泠呢? 一個小姑娘,尊貴至此,卻幾乎沒體會過人間的溫情。她活得那么伶仃,自虐一般。 他走了,誰來保護阿泠?誰可以無條件待阿泠好? 老侯爺顫聲,“我很后悔,沒有為你找到一個好的避風港。而我如今已不能夠……阿泠,爺爺對不起你哇!”他如今病疾纏身,侯府一切事務都交到了兒子手中。他再不能像之前一樣一言九鼎,想給阿泠什么,其他人一點話都沒有。 “爺爺,我很好,你不要擔心我。”遲疑一下,為安老人的心,劉泠定了定神,“有沈大人在。爺爺,你不知道,他去江州找我了!” 提起沈宴,劉泠寡淡的神情,便生動了許多,驅散一室陰涼。 老侯爺出神地看著幾乎稱得上“眉飛色舞”的劉泠,他家阿泠,從小就主意大,傲慢,悲觀,偏執(zhí)。她活得太有菱角,傷人傷己。多么稀奇,她會這么喜歡一個人。 世上真的有人愿意真心對阿泠,不離不棄嗎? 老侯爺曾經認為,必須有一個強大的家族在背后,才能護得住阿泠。 但經此一病,他突然覺得:再強大的家族,若不愿意,又能護得阿泠幾時?這個世上,二擇一的選擇題很少,大部分說“我不得不”的人,只不過是沒到那個程度。如果一個人真心想護住另一個人,千千萬萬個辦法;如果他不愿意,你把辦法送到他手中,他也會硬生生消磨掉。 前者如沈宴,后者如陸銘山。 沈宴的家族,確實不會去和皇室糾纏不清。 但如果沈宴愿意,他是可以保護阿泠的。 “爺爺,不光是沈大人保護我。我也想保護他。”劉泠咬了咬唇,說出自己一直以來的打算,“我想著,我早就想著,如果我能得償所愿,如果我能嫁給沈大人,我就再不和這邊的人往來了?!?/br> “……阿泠!”老侯爺驚得咳嗽起來,“什么叫再不和這邊的人往來?你要忘了自己的祖宗,放棄自己的身份嗎?阿泠,就算你父親、你舅舅他們與你不親,可有他們在,沒人敢針對你??赡悴辉偻鶃?,若沈宴不要你了……” 劉泠輕聲,“我找到最好的了。”頓一頓,目中神采如春水般蕩開,她伸手比劃,贊嘆般的語氣,“我看到最好的了?!?/br> 她在得到。 劉泠靜靜地看著老侯爺,目光平淡,不起波瀾。老侯爺卻漸漸說不下去,怔怔地看著她。 慢慢的,他笑出聲,酸澀而荒涼,“好吧,隨你。傷痛多過歡喜,它讓你那么不快活,你不要它,也沒什么。” 劉泠起身,在正前方跪下,恭恭敬敬的,給老侯爺磕了一個響頭。 老侯爺垂頭看著她,目光失神。 他漸覺得,阿泠和這個家的牽連,一步步被斷開。這個沉重的大家族,這個讓她喘不過氣的家族,這個讓她踽踽獨行在四野蒼茫中的家族,她不要了。她被拖累那么多年,她無所謂那么多年,終有一天,她從混沌中醒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