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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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時錦當然不會理岳翎了,徐時錦自己正焦頭爛額,已經(jīng)沒心情給太子布陣。岳翎這枚棋子,徐時錦早打算放棄了。岳翎有難,徐時錦自然不會管。
但岳翎口中提到“徐姑娘”,卻讓劉泠欲離去的步子停了下。想到小錦如今的境況,劉泠心情復(fù)雜,問,“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因為我想殺了陸銘山。”
岳翎抬起頭。
劉泠瞇了眼,長時間地看岳翎。
這個月光一樣涼白的女子,抬著頭,眼神幽黑似鬼魅,清晰地重復(fù),“我要殺了陸銘山,求公主相助?!?/br>
等劉泠回到自己府邸的時候,她仍然沒有對岳翎的出現(xiàn)釋懷。岳翎的眼神多冷啊,該失望到什么程度,該難過到什么程度,會讓她生出殺了愛人的心。那個人,是她最難忘的回憶。
她也是那個人心中永不相忘的白月光。
這個白月光,卻受夠了這個男人,選擇殺掉他!
再深的感情,原來也不過如此。
走入府邸大門,劉泠仍想著岳翎。卻見對面,沈宴著官服,向她走來。不,是向大門的方向走來。
沈宴婚假還沒結(jié)束,劉泠離開前,他拿著她強迫扔給他的畫紙在改圖,悠閑自得。但劉泠回來,卻見沈宴神情嚴肅,一絲不茍??吹剿蜓缒抗馕?,停在她面前,“你聽說徐姑娘出事了嗎?”
“你說的是小錦?”劉泠就和這么一個徐姑娘相熟,“她不是要離京嗎?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她能出什么事?”
“我接到的消息,是她謀害皇子,證據(jù)確鑿,已被關(guān)押進天牢。”沈宴無表情道,“陛下召錦衣衛(wèi)即刻進宮查處此事。但我想,該沒什么余地了?!?/br>
☆、第83章 徐姑娘的真愛
劉泠沒有跟隨進宮。
她坐在家中后院的梨樹下,拿起先前沈大人放下的圖紙,繼續(xù)修改。卻心不在焉,一晚上都想著徐時錦的事。她有些記不清小時候與徐時錦的相處片段,模糊而不愉快。
最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人,恰恰成了朋友。從小到大,她就記得徐時錦臉上的笑容了。那是個好脾氣的姑娘,不跟任何人發(fā)火,笑意真摯。不能算是善良,卻也稱不上惡毒。這樣一個機關(guān)百算的姑娘,怎么可能把自己弄成現(xiàn)在這樣的險況?
這真不像是徐時錦的風(fēng)格。
半夜后,沈宴從宮中回來,告訴了劉泠答案,“沒什么不可能,如果大家都在想她死,她也只能死?!?/br>
“死?這么嚴重?”劉泠震驚站起,沒想到會是這樣,“就算她被算計……可是……雖然謀害皇子是死罪,但是……但如果那個人是太子,他和小錦以前那么好,他應(yīng)該……應(yīng)該會網(wǎng)開一面……怎么就會死呢?”
沈宴坐在梨樹下,半晌不開口。他看劉泠一眼,有些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他以前不習(xí)慣把公務(wù)說給家人聽,但這件事,劉泠作為皇親國戚,就算他不說,她明天也會知道。況且依劉泠和徐時錦的關(guān)系,沈宴認為應(yīng)該讓她提前有個準備,“徐姑娘謀害的那個皇子,不是太子。且是真的把人害死。不說皇子的身份,就算是普通百姓家,這也是死罪了。”
“你是說,這件事和太子無關(guān)?”
“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鄙蜓缯f。
劉泠蹲在他面前,阻止他喝茶。她手拉著他,懇切問,“那你私心怎么認為呢?沈宴,我是你的妻子,我絕對不會把你的判斷說出去。你能不能給我一句你的想法?求求你了?!?/br>
“我的私人想法,在查案中,是決不允許代入的。”沈宴摸摸她的頭,溫和道。
他想跟她說,他會讓這件事的真相水落石出。如果徐時錦真的無辜,他會想辦法還人清白。但是劉泠望著他,目光濕潤,“你的私人想法,在你查案中,似乎不重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沈宴,我特別相信你?!?/br>
他沉默一下,說,“我的私心,讓我覺得,徐時錦是被太子推出去當棄子了。整個局,我都認為是太子布置的?!彼饋?,“因為,死的七皇子,是淑妃的唯一兒子。淑妃,卻是陸家人。現(xiàn)在看來,陸家和太子其實是敵對,但也不能完全說,他們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徐時錦可能被放棄……徐家怎么想的,他們的態(tài)度,恐怕就微妙了?!?/br>
“那陛下那里……”
“這種大事,禮部、宗人府、刑部,全都介入了。錦衣衛(wèi)只在其后做監(jiān)察一事,我們不是第一負責(zé)者。其中各有立場,不一而論?!鄙蜓缯f,“我想,陛下也有自己的猜測了?!?/br>
“沈大人,那你是哪邊的人?”劉泠問,“你是陛下的人,還是太子的人?;蛘咧皇菃渭兊氖虏魂P(guān)己?”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沈宴目中笑有些淡,“你希望我是哪邊的人?”
沈宴這樣一說,就讓劉泠心頭沉了下去。若是正常情況,錦衣衛(wèi)就是陛下的私人護衛(wèi),全權(quán)聽陛下安排。但是沈宴現(xiàn)在反問她,就是在委婉暗示她:他也許不是陛下的人。
可能怕隔墻有耳,或者有別的顧忌,讓沈宴不會明說。
他是太子的人?
怎么可能?
劉泠最開始認識沈宴的時候,他明明……
??!
有靈感在她腦中劃過,讓她冷靜了下去。是因為她,屢次因為她,沈宴不得不和太子合作。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一次又一次的把柄,到現(xiàn)在,沈宴可能已經(jīng)沒辦法與太子完全撇清關(guān)系了。
心口澀然,一晚上的焦急煩躁,此刻通通消失。
劉泠沉靜地望著自己的愛人,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給他一個擁抱。
她的背后關(guān)系那么復(fù)雜,沈宴背后關(guān)系那么簡單。為了她,他硬是入了這個大染缸。原本任何情面都不用講,原本他誰的人情都不欠。朝中人人怕錦衣衛(wèi),人人不待見錦衣衛(wèi),人人和錦衣衛(wèi)保持距離……可是為了護住她,沈宴接過了太子遞來的橄欖枝。一旦接過,就別想再下船了。
可是沈宴從來沒跟她說過。她一直以為,他那么光風(fēng)霽月,那么清遠雅正……
沈宴不知道轉(zhuǎn)眼間,劉泠已經(jīng)想了那么多。他拍拍主動投入懷抱的小姑娘,還笑問她,“嗯?你希望我?guī)驼l?”
“對不起?!眲鰫瀽炚f。
沈宴揚眉,不解她為何這么說??壑鴦龅募纾屗晕⑦h離自己一點,沈宴垂眼看她悶悶的眼神,對視半天,心中了然。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揩過她微紅的鼻尖,口吻淡然,“劉泠,入了朝堂,入了錦衣衛(wèi),哪有你以為的清正端和的人?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手上染的鮮血,腳下踏過的白骨,比你以為的多很多。我并不清白,你不用對我愧對。”
“可是因為我……”
“劉泠,世上很少有那種必然的二選一問題。選擇愛情,就要放棄責(zé)任。選擇責(zé)任,就要放棄愛情。這種絕對性的選擇題,很少有人會真正直面。任何說‘不得不’的事情,都早在心里面有了權(quán)衡,有了傾向。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嗯,你是不是沒聽懂?”
“……說實話,不太懂,”劉泠完全被他繞暈了,“沈大人,我不太聽得懂你這種暗示。你能明說嗎?”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那么大的臉,讓我為你放棄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聽懂了嗎?”
“……聽懂了,但是我寧愿自己沒聽懂?!眲龇谏蜓缂珙^,憂傷道。
她的感動,她的愧疚,她的愛意……全被沈宴直白的解釋給毀了。原來沈宴一開始跟她繞來繞去,是不想傷害她的感情。結(jié)果她還非要自己一頭撞上……
“所以,你希望我是哪邊的人?”沈大人的思路太清晰,被劉泠打亂那么久,沉吟半天找不到突破口,干脆生硬地把話題重新拉回去。
劉泠沒說話,目光閃了下。
沈宴在她耳邊輕聲,“你若是希望錦衣衛(wèi)幫徐姑娘,我可以……”
“不,不用。”劉泠打斷,拒絕他。沈宴沒有跟她說太多,可是僅僅他的三言兩語,劉泠就判斷出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太子、禮部、宗人府、刑部、陸家、徐家、錦衣衛(wèi),全都在里面。就算想幫徐時錦,劉泠也不想沈宴出事。
沈宴看她,“那么,你得答應(yīng)你,你自己別亂來?!?/br>
“……”劉泠抿嘴。
沈宴嘆口氣,“有什么想法,跟我商量?!?/br>
劉泠胡亂點了頭,“天晚了,我們睡吧?!?/br>
她起身,走了半天,發(fā)現(xiàn)沈宴沒跟上來。她回頭,看他還坐在原處,肅著臉看她。沈宴冷肅的模樣,劉泠還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冷眼看她,“你知道夫妻的意思吧?可能你以前親情淡漠,從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但我現(xiàn)在告訴你,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脫不了干系。知道什么是誅九族嗎?你是公主,你的那邊親人全姓劉,沒人敢誅你那邊的人。但作為你的夫君,作為非劉姓的人,誅九族,我首當其沖?!彼麤]有跟她說,沈家也別想擺脫干凈。
“你別這么說!”劉泠打個戰(zhàn)栗,她怎么可能讓沈大人受難?她鄭重道,“我絕不會胡作非為的。如果有事,我會跟你商量。我保證?!?/br>
沈宴這才放了心。
沈宴確實不太有跟家人談公務(wù)的習(xí)慣,雖然他昨夜別扭著、磕絆著跟劉泠提了兩句,但劉泠其實聽得云里霧里。但看沈大人那副不想說又在勉強自己說的模樣,劉泠實在不忍心詳細問。等第二天,沈宴恢復(fù)錦衣衛(wèi)職務(wù)、去辦公后,劉泠直接進了宮,去了解第一手消息。
后宮中出了這樣的大事,人心惶惶。貴妃娘娘主管后宮內(nèi)務(wù),七皇子死亡一案,她也脫不了關(guān)系,被陛下責(zé)罵了兩句。若非來者是頗受盛寵的安和公主,貴妃也見不到劉泠。劉泠見到貴妃娘娘時,她神情倒是淡漠冷靜,比起宮人的慌張,她顯得淡定很多。
劉泠的來意,貴妃自然知道,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接告訴她,“昨日徐姑娘進宮給我請安,她即將離京,作為陛下的前任御前女官,作為太后的娘家姑娘,她來宮中拜別,是正常程序。當時淑妃也在我這里,見到徐姑娘,說起女紅,就邀請徐姑娘去她宮中坐一坐。雖說徐家和陸家私下關(guān)系惡劣,但明面上,徐姑娘從不會落人面子。一個時辰后,我這邊就被圍了起來,不得出入。陛下昨晚來我這里坐過,他跟我說,淑妃去年才得的皇七子死了,是徐姑娘悶死的。宗人府和刑部已接手此案,連我也得聽他們問話。希望盡快能有結(jié)論。”
“娘娘,這不合常理??!小錦怎么可能悶死皇七子呢?她不是那種人啊!而且她既然要離京,她瘋了才給自己身上惹麻煩?”劉泠激動站起,“她也是一個姑娘家,她從小到大,就算心狠一點,可也從沒有親手殺過人啊。更何況是一個一歲多的小嬰兒……小錦怎么可能那么狠毒?”
“我也這么認為,”貴妃道,“但是據(jù)說昨天淑妃和小錦發(fā)生爭執(zhí),兩人吵的很厲害。守在殿外的宮人都聽到了,并隨后看到淑妃哭著跑出去。等淑妃冷靜下來,回去的時候,皇七子已經(jīng)沒了。在場的,只有徐姑娘一人。陛下昨晚讓我看了宗人府的記錄,說是徐姑娘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也許與此有關(guān)。”
劉泠冷笑。
人證、物證,果然全都對上了。
所有人都能證明淑妃有不在場證據(jù),卻沒有人能證據(jù)徐時錦的清白!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等著徐時錦入的局啊。
“娘娘,這擺明是……”
貴妃擺了擺手,制止劉泠說下去,“阿泠,這件事,我不能幫你。牽扯的人太多,我光是把自己摘干凈,就很不容易。你明白嗎?若你想救徐姑娘,你得去找陛下……不,我也不建議你去尋陛下。我和你都對死去的那個孩子沒感覺,因為那不是我們的孩子,但皇七子是陛下的親生皇子,他正處于最不冷靜的階段。你不要把自己撞過去。先讓宗人府查吧,說不定過兩天,事情會有轉(zhuǎn)機?!彼瓜碌哪抗馕㈤W,“你就算不信宗人府,也該信錦衣衛(wèi)。若宗人府在其中有所隱瞞,錦衣衛(wèi)也會察覺?!?/br>
劉泠心中發(fā)苦:但是沈大人明確暗示過她,錦衣衛(wèi)可能是太子一方的人?。∵@種情況下,錦衣衛(wèi)可能并不值得信賴……
劉泠相信,如果被陷害的人是她,沈宴會嚴格查下去??扇绻桥匀耍退阈″\是她的好友,沈宴也未必那么用心。畢竟沈宴昨晚同樣暗示過她,入了朝堂,入了錦衣衛(wèi),沒有那種真正清明的人。沈宴說自己不清明,也就是說若非證據(jù)確鑿,他不會選擇和太子撕破臉。
因為錦衣衛(wèi)現(xiàn)在有些被動。
劉泠真希望自己傻一點,聽不懂沈宴跟她打的啞謎??伤牰?,她聽懂了,就沒辦法做到給沈宴招去麻煩……
“對,還有淑妃!”劉泠忽想到這個人物,淑妃也是關(guān)鍵點!也許淑妃那里會有什么疑點……
劉泠心情才振作了一點,宮女慌慌張張地進來報,“娘娘,大事不妙!淑妃娘娘去了!”
“去了?!什么意思?”貴妃臉色很不好看,后宮又出了一件事!她怒道,“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全都瘋了嗎?這里是后宮!是陛下的內(nèi)院!他們眼里還有沒有陛下?!”
宮女們被訓(xùn)得唯唯諾諾,在貴妃的威壓下,一句話不敢出。
日光下,劉泠覺得暈眩。
這個局,布置的,真是……一點兒可發(fā)揮的余地都不給人留啊。
貴妃和劉泠趕去淑妃宮殿,路上,劉泠聽完了淑妃的死因:親生兒子慘死,淑妃一直表現(xiàn)得很平靜。陛下昨晚看望的時候,淑妃還說,她要等著看事情的真相,害死她兒子的人,她絕不放過。眾人放了心,以為淑妃有畸形的求生欲撐著,不會選擇死亡。但事實上,什么等著看真相的話,都是謊言。她不想看真相,她不想等仇人被殺,她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就算大仇得報,兒子也不會復(fù)活。
眾人以為她是個心性堅定的母親,又同情她的遭遇,對淑妃的要求,很少拒絕。就在剛才,淑妃打扮光鮮,要求去御花園中散步。就在眾人都不留神的時候,淑妃跳湖而死。
劉泠步伐艱澀,跟在貴妃身后,看御花園被御林軍圍住,內(nèi)務(wù)府在保護現(xiàn)場,等宗人府的大臣前來。貴妃娘娘神情難堪,喝問宮女內(nèi)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到底是怎么看的淑妃。
劉泠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聽到“跳湖而死”時,她心臟就開始抽=搐。當她無意中看到淑妃被水泡得發(fā)皺脹起的尸體,她臉色慘白,不自覺別了頭,不去看。
淑妃眼睛圓瞪,眼神慘厲決裂,帶著凄然和憤怒。她對這個人間失望,她的死亡,好像給后宮下了一場大雪,寒氣逼人,心中慘烈。尸體被打撈上來,許多膽小的宮女都不敢上前確認。
劉泠手腳冰涼。
一只溫涼的手帶著寒氣,擋在了她眼前,天黑了下來。他沒有用力,只松松擋著,手上的厚繭磨著她的長睫毛,從一邊鬢角,到另一邊太陽xue。擋得很嚴實,她什么也看不清。
劉泠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她的長翹睫毛刷過他的手心,也許有些癢,劉泠垂在身畔的手,被輕輕捏了一下。
青年說,“乖,別看?!?/br>
劉泠的整個人,被他固定到了懷中。
于是她再不害怕。
乖乖地任他捂住她的眼睛。
但岳翎口中提到“徐姑娘”,卻讓劉泠欲離去的步子停了下。想到小錦如今的境況,劉泠心情復(fù)雜,問,“你憑什么認為,我會幫你?”
“因為我想殺了陸銘山。”
岳翎抬起頭。
劉泠瞇了眼,長時間地看岳翎。
這個月光一樣涼白的女子,抬著頭,眼神幽黑似鬼魅,清晰地重復(fù),“我要殺了陸銘山,求公主相助?!?/br>
等劉泠回到自己府邸的時候,她仍然沒有對岳翎的出現(xiàn)釋懷。岳翎的眼神多冷啊,該失望到什么程度,該難過到什么程度,會讓她生出殺了愛人的心。那個人,是她最難忘的回憶。
她也是那個人心中永不相忘的白月光。
這個白月光,卻受夠了這個男人,選擇殺掉他!
再深的感情,原來也不過如此。
走入府邸大門,劉泠仍想著岳翎。卻見對面,沈宴著官服,向她走來。不,是向大門的方向走來。
沈宴婚假還沒結(jié)束,劉泠離開前,他拿著她強迫扔給他的畫紙在改圖,悠閑自得。但劉泠回來,卻見沈宴神情嚴肅,一絲不茍??吹剿蜓缒抗馕?,停在她面前,“你聽說徐姑娘出事了嗎?”
“你說的是小錦?”劉泠就和這么一個徐姑娘相熟,“她不是要離京嗎?不是都商量好了嗎?她能出什么事?”
“我接到的消息,是她謀害皇子,證據(jù)確鑿,已被關(guān)押進天牢。”沈宴無表情道,“陛下召錦衣衛(wèi)即刻進宮查處此事。但我想,該沒什么余地了?!?/br>
☆、第83章 徐姑娘的真愛
劉泠沒有跟隨進宮。
她坐在家中后院的梨樹下,拿起先前沈大人放下的圖紙,繼續(xù)修改。卻心不在焉,一晚上都想著徐時錦的事。她有些記不清小時候與徐時錦的相處片段,模糊而不愉快。
最不可能成為朋友的人,恰恰成了朋友。從小到大,她就記得徐時錦臉上的笑容了。那是個好脾氣的姑娘,不跟任何人發(fā)火,笑意真摯。不能算是善良,卻也稱不上惡毒。這樣一個機關(guān)百算的姑娘,怎么可能把自己弄成現(xiàn)在這樣的險況?
這真不像是徐時錦的風(fēng)格。
半夜后,沈宴從宮中回來,告訴了劉泠答案,“沒什么不可能,如果大家都在想她死,她也只能死?!?/br>
“死?這么嚴重?”劉泠震驚站起,沒想到會是這樣,“就算她被算計……可是……雖然謀害皇子是死罪,但是……但如果那個人是太子,他和小錦以前那么好,他應(yīng)該……應(yīng)該會網(wǎng)開一面……怎么就會死呢?”
沈宴坐在梨樹下,半晌不開口。他看劉泠一眼,有些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他以前不習(xí)慣把公務(wù)說給家人聽,但這件事,劉泠作為皇親國戚,就算他不說,她明天也會知道。況且依劉泠和徐時錦的關(guān)系,沈宴認為應(yīng)該讓她提前有個準備,“徐姑娘謀害的那個皇子,不是太子。且是真的把人害死。不說皇子的身份,就算是普通百姓家,這也是死罪了。”
“你是說,這件事和太子無關(guān)?”
“表面上看,似乎是這樣?!鄙蜓缯f。
劉泠蹲在他面前,阻止他喝茶。她手拉著他,懇切問,“那你私心怎么認為呢?沈宴,我是你的妻子,我絕對不會把你的判斷說出去。你能不能給我一句你的想法?求求你了?!?/br>
“我的私人想法,在查案中,是決不允許代入的。”沈宴摸摸她的頭,溫和道。
他想跟她說,他會讓這件事的真相水落石出。如果徐時錦真的無辜,他會想辦法還人清白。但是劉泠望著他,目光濕潤,“你的私人想法,在你查案中,似乎不重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沈宴,我特別相信你?!?/br>
他沉默一下,說,“我的私心,讓我覺得,徐時錦是被太子推出去當棄子了。整個局,我都認為是太子布置的?!彼饋?,“因為,死的七皇子,是淑妃的唯一兒子。淑妃,卻是陸家人。現(xiàn)在看來,陸家和太子其實是敵對,但也不能完全說,他們沒有握手言和的可能。徐時錦可能被放棄……徐家怎么想的,他們的態(tài)度,恐怕就微妙了?!?/br>
“那陛下那里……”
“這種大事,禮部、宗人府、刑部,全都介入了。錦衣衛(wèi)只在其后做監(jiān)察一事,我們不是第一負責(zé)者。其中各有立場,不一而論?!鄙蜓缯f,“我想,陛下也有自己的猜測了?!?/br>
“沈大人,那你是哪邊的人?”劉泠問,“你是陛下的人,還是太子的人?;蛘咧皇菃渭兊氖虏魂P(guān)己?”
“真是個聰明的姑娘,”沈宴目中笑有些淡,“你希望我是哪邊的人?”
沈宴這樣一說,就讓劉泠心頭沉了下去。若是正常情況,錦衣衛(wèi)就是陛下的私人護衛(wèi),全權(quán)聽陛下安排。但是沈宴現(xiàn)在反問她,就是在委婉暗示她:他也許不是陛下的人。
可能怕隔墻有耳,或者有別的顧忌,讓沈宴不會明說。
他是太子的人?
怎么可能?
劉泠最開始認識沈宴的時候,他明明……
??!
有靈感在她腦中劃過,讓她冷靜了下去。是因為她,屢次因為她,沈宴不得不和太子合作。一次又一次的合作,一次又一次的把柄,到現(xiàn)在,沈宴可能已經(jīng)沒辦法與太子完全撇清關(guān)系了。
心口澀然,一晚上的焦急煩躁,此刻通通消失。
劉泠沉靜地望著自己的愛人,她伸出手臂,摟住他,給他一個擁抱。
她的背后關(guān)系那么復(fù)雜,沈宴背后關(guān)系那么簡單。為了她,他硬是入了這個大染缸。原本任何情面都不用講,原本他誰的人情都不欠。朝中人人怕錦衣衛(wèi),人人不待見錦衣衛(wèi),人人和錦衣衛(wèi)保持距離……可是為了護住她,沈宴接過了太子遞來的橄欖枝。一旦接過,就別想再下船了。
可是沈宴從來沒跟她說過。她一直以為,他那么光風(fēng)霽月,那么清遠雅正……
沈宴不知道轉(zhuǎn)眼間,劉泠已經(jīng)想了那么多。他拍拍主動投入懷抱的小姑娘,還笑問她,“嗯?你希望我?guī)驼l?”
“對不起?!眲鰫瀽炚f。
沈宴揚眉,不解她為何這么說??壑鴦龅募纾屗晕⑦h離自己一點,沈宴垂眼看她悶悶的眼神,對視半天,心中了然。他不在意地笑了笑,手指揩過她微紅的鼻尖,口吻淡然,“劉泠,入了朝堂,入了錦衣衛(wèi),哪有你以為的清正端和的人?我沒有你想的那么好,我手上染的鮮血,腳下踏過的白骨,比你以為的多很多。我并不清白,你不用對我愧對。”
“可是因為我……”
“劉泠,世上很少有那種必然的二選一問題。選擇愛情,就要放棄責(zé)任。選擇責(zé)任,就要放棄愛情。這種絕對性的選擇題,很少有人會真正直面。任何說‘不得不’的事情,都早在心里面有了權(quán)衡,有了傾向。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嗯,你是不是沒聽懂?”
“……說實話,不太懂,”劉泠完全被他繞暈了,“沈大人,我不太聽得懂你這種暗示。你能明說嗎?”
“我的意思是,你沒有那么大的臉,讓我為你放棄自己的人生和理想。聽懂了嗎?”
“……聽懂了,但是我寧愿自己沒聽懂?!眲龇谏蜓缂珙^,憂傷道。
她的感動,她的愧疚,她的愛意……全被沈宴直白的解釋給毀了。原來沈宴一開始跟她繞來繞去,是不想傷害她的感情。結(jié)果她還非要自己一頭撞上……
“所以,你希望我是哪邊的人?”沈大人的思路太清晰,被劉泠打亂那么久,沉吟半天找不到突破口,干脆生硬地把話題重新拉回去。
劉泠沒說話,目光閃了下。
沈宴在她耳邊輕聲,“你若是希望錦衣衛(wèi)幫徐姑娘,我可以……”
“不,不用。”劉泠打斷,拒絕他。沈宴沒有跟她說太多,可是僅僅他的三言兩語,劉泠就判斷出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太子、禮部、宗人府、刑部、陸家、徐家、錦衣衛(wèi),全都在里面。就算想幫徐時錦,劉泠也不想沈宴出事。
沈宴看她,“那么,你得答應(yīng)你,你自己別亂來?!?/br>
“……”劉泠抿嘴。
沈宴嘆口氣,“有什么想法,跟我商量?!?/br>
劉泠胡亂點了頭,“天晚了,我們睡吧?!?/br>
她起身,走了半天,發(fā)現(xiàn)沈宴沒跟上來。她回頭,看他還坐在原處,肅著臉看她。沈宴冷肅的模樣,劉泠還是有些不自在的。
他冷眼看她,“你知道夫妻的意思吧?可能你以前親情淡漠,從沒有考慮過這方面的問題。但我現(xiàn)在告訴你,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脫不了干系。知道什么是誅九族嗎?你是公主,你的那邊親人全姓劉,沒人敢誅你那邊的人。但作為你的夫君,作為非劉姓的人,誅九族,我首當其沖?!彼麤]有跟她說,沈家也別想擺脫干凈。
“你別這么說!”劉泠打個戰(zhàn)栗,她怎么可能讓沈大人受難?她鄭重道,“我絕不會胡作非為的。如果有事,我會跟你商量。我保證?!?/br>
沈宴這才放了心。
沈宴確實不太有跟家人談公務(wù)的習(xí)慣,雖然他昨夜別扭著、磕絆著跟劉泠提了兩句,但劉泠其實聽得云里霧里。但看沈大人那副不想說又在勉強自己說的模樣,劉泠實在不忍心詳細問。等第二天,沈宴恢復(fù)錦衣衛(wèi)職務(wù)、去辦公后,劉泠直接進了宮,去了解第一手消息。
后宮中出了這樣的大事,人心惶惶。貴妃娘娘主管后宮內(nèi)務(wù),七皇子死亡一案,她也脫不了關(guān)系,被陛下責(zé)罵了兩句。若非來者是頗受盛寵的安和公主,貴妃也見不到劉泠。劉泠見到貴妃娘娘時,她神情倒是淡漠冷靜,比起宮人的慌張,她顯得淡定很多。
劉泠的來意,貴妃自然知道,也不跟她兜圈子,直接告訴她,“昨日徐姑娘進宮給我請安,她即將離京,作為陛下的前任御前女官,作為太后的娘家姑娘,她來宮中拜別,是正常程序。當時淑妃也在我這里,見到徐姑娘,說起女紅,就邀請徐姑娘去她宮中坐一坐。雖說徐家和陸家私下關(guān)系惡劣,但明面上,徐姑娘從不會落人面子。一個時辰后,我這邊就被圍了起來,不得出入。陛下昨晚來我這里坐過,他跟我說,淑妃去年才得的皇七子死了,是徐姑娘悶死的。宗人府和刑部已接手此案,連我也得聽他們問話。希望盡快能有結(jié)論。”
“娘娘,這不合常理??!小錦怎么可能悶死皇七子呢?她不是那種人啊!而且她既然要離京,她瘋了才給自己身上惹麻煩?”劉泠激動站起,“她也是一個姑娘家,她從小到大,就算心狠一點,可也從沒有親手殺過人啊。更何況是一個一歲多的小嬰兒……小錦怎么可能那么狠毒?”
“我也這么認為,”貴妃道,“但是據(jù)說昨天淑妃和小錦發(fā)生爭執(zhí),兩人吵的很厲害。守在殿外的宮人都聽到了,并隨后看到淑妃哭著跑出去。等淑妃冷靜下來,回去的時候,皇七子已經(jīng)沒了。在場的,只有徐姑娘一人。陛下昨晚讓我看了宗人府的記錄,說是徐姑娘受了刺激,精神不正常,也許與此有關(guān)。”
劉泠冷笑。
人證、物證,果然全都對上了。
所有人都能證明淑妃有不在場證據(jù),卻沒有人能證據(jù)徐時錦的清白!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個等著徐時錦入的局啊。
“娘娘,這擺明是……”
貴妃擺了擺手,制止劉泠說下去,“阿泠,這件事,我不能幫你。牽扯的人太多,我光是把自己摘干凈,就很不容易。你明白嗎?若你想救徐姑娘,你得去找陛下……不,我也不建議你去尋陛下。我和你都對死去的那個孩子沒感覺,因為那不是我們的孩子,但皇七子是陛下的親生皇子,他正處于最不冷靜的階段。你不要把自己撞過去。先讓宗人府查吧,說不定過兩天,事情會有轉(zhuǎn)機?!彼瓜碌哪抗馕㈤W,“你就算不信宗人府,也該信錦衣衛(wèi)。若宗人府在其中有所隱瞞,錦衣衛(wèi)也會察覺?!?/br>
劉泠心中發(fā)苦:但是沈大人明確暗示過她,錦衣衛(wèi)可能是太子一方的人?。∵@種情況下,錦衣衛(wèi)可能并不值得信賴……
劉泠相信,如果被陷害的人是她,沈宴會嚴格查下去??扇绻桥匀耍退阈″\是她的好友,沈宴也未必那么用心。畢竟沈宴昨晚同樣暗示過她,入了朝堂,入了錦衣衛(wèi),沒有那種真正清明的人。沈宴說自己不清明,也就是說若非證據(jù)確鑿,他不會選擇和太子撕破臉。
因為錦衣衛(wèi)現(xiàn)在有些被動。
劉泠真希望自己傻一點,聽不懂沈宴跟她打的啞謎??伤牰?,她聽懂了,就沒辦法做到給沈宴招去麻煩……
“對,還有淑妃!”劉泠忽想到這個人物,淑妃也是關(guān)鍵點!也許淑妃那里會有什么疑點……
劉泠心情才振作了一點,宮女慌慌張張地進來報,“娘娘,大事不妙!淑妃娘娘去了!”
“去了?!什么意思?”貴妃臉色很不好看,后宮又出了一件事!她怒道,“他們到底要做什么?!全都瘋了嗎?這里是后宮!是陛下的內(nèi)院!他們眼里還有沒有陛下?!”
宮女們被訓(xùn)得唯唯諾諾,在貴妃的威壓下,一句話不敢出。
日光下,劉泠覺得暈眩。
這個局,布置的,真是……一點兒可發(fā)揮的余地都不給人留啊。
貴妃和劉泠趕去淑妃宮殿,路上,劉泠聽完了淑妃的死因:親生兒子慘死,淑妃一直表現(xiàn)得很平靜。陛下昨晚看望的時候,淑妃還說,她要等著看事情的真相,害死她兒子的人,她絕不放過。眾人放了心,以為淑妃有畸形的求生欲撐著,不會選擇死亡。但事實上,什么等著看真相的話,都是謊言。她不想看真相,她不想等仇人被殺,她的兒子已經(jīng)死了,就算大仇得報,兒子也不會復(fù)活。
眾人以為她是個心性堅定的母親,又同情她的遭遇,對淑妃的要求,很少拒絕。就在剛才,淑妃打扮光鮮,要求去御花園中散步。就在眾人都不留神的時候,淑妃跳湖而死。
劉泠步伐艱澀,跟在貴妃身后,看御花園被御林軍圍住,內(nèi)務(wù)府在保護現(xiàn)場,等宗人府的大臣前來。貴妃娘娘神情難堪,喝問宮女內(nèi)侍,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們到底是怎么看的淑妃。
劉泠望著波光粼粼的湖水,聽到“跳湖而死”時,她心臟就開始抽=搐。當她無意中看到淑妃被水泡得發(fā)皺脹起的尸體,她臉色慘白,不自覺別了頭,不去看。
淑妃眼睛圓瞪,眼神慘厲決裂,帶著凄然和憤怒。她對這個人間失望,她的死亡,好像給后宮下了一場大雪,寒氣逼人,心中慘烈。尸體被打撈上來,許多膽小的宮女都不敢上前確認。
劉泠手腳冰涼。
一只溫涼的手帶著寒氣,擋在了她眼前,天黑了下來。他沒有用力,只松松擋著,手上的厚繭磨著她的長睫毛,從一邊鬢角,到另一邊太陽xue。擋得很嚴實,她什么也看不清。
劉泠飛快地眨了幾下眼睛,她的長翹睫毛刷過他的手心,也許有些癢,劉泠垂在身畔的手,被輕輕捏了一下。
青年說,“乖,別看?!?/br>
劉泠的整個人,被他固定到了懷中。
于是她再不害怕。
乖乖地任他捂住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