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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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僅為了私心,她就要推翻現(xiàn)有一切。 這是一場驚世豪賭。 徐時錦像個癮君子一樣,不光自己賭,還禮貌地邀請大家跟她一同入局。 徐家入局了。 沈家也入局了。 陸家被迫入局。 鄴京大部分世家,全都入局。 這場驚世豪賭,贏了,能得到期許的一切;輸了,將徹底消亡。 徐家為了搏出一條出路,硬是咬著牙,參與了徐時錦這場計劃。 但他們都以為徐時錦是恨著太子,為了讓太子死,她才謀劃一切。大家嘆著她的狠心和聰慧,暗想,得罪誰,都不能得罪這個女人??烧l又能想到,她懷著復(fù)仇心而來,卻還想為另一個男人做點什么。 她那顆冰冷鐵石心下,有不為人知的溫柔。踏著森森白骨,她把金冠送給一個人。悄無聲息,無人察覺。便是事發(fā)時,看起來也像是一場巧合??蛇@場巧合,卻讓她嘔心瀝血,夜夜不寐,算了一遍又一遍,唯恐有疏漏。 她無情,又多情。 誰解她之意? 劉泠走到徐時錦身后,低聲問,“好,我答應(yīng)幫你。但是你怎么辦?他回去他該去的位置上,你呢?你也要回來嗎?” 徐時錦就算罪名被洗干凈,還是那句話,她沒有更多的功績,金口玉言,她是回不來鄴京的。但對別人來說千難萬難的事,放到徐時錦身上,就顯得沒有那么難了。徐姑娘有七竅玲瓏心,她想做什么,大多數(shù)情況下,是能達成所愿的。畢竟她聰明。 劉泠漸漸理解沈宴跟她說過的話,世上二選一的問題很少。非要你選的話,大多數(shù)情況下,都不是“不得不”,而是“我更想”。 落到徐時錦身上,便是——“不,我不想回來。不想回鄴京,不想做回徐家姑娘。我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br> 劉泠怔了怔,目中漸起怒意,“你……” 徐時錦低聲笑,“阿泠,你不要怒我不爭。我沒有不爭,我是沒辦法爭。我的身體已盡油盡燈枯之際,我自己最清楚。我活不下去了,怎么好再耽誤別人?我沒有那么厚的臉皮,總是欠人家?!?/br> 劉泠臉白了一下。 她與自己的好友站在明堂前,那晚,說了許多話。 鄴京城中殺戮不止,勝負不詳,血流成河,人人自危。劉泠卻與徐時錦站在靜謐的廳前,慢慢說些話。 她站在后面,看著徐時錦消瘦的背影。月色下,孤零零的,似隨時踏月而去。側(cè)臉恬靜柔和,蒙著面紗般。風(fēng)起葉落,她們的衣袂在風(fēng)中揚落。有侍女來報,“公主,沈大人跟你說,沈大公子已經(jīng)和錦衣衛(wèi)離去。沈大公子留了幾句話。” 劉泠道,“說。” 侍女答,“沈大公子說,請徐姑娘留在府上養(yǎng)病,不要外出,他另有要事要辦。等他忙完了,就來接徐姑娘。請徐姑娘不要離開?!?/br> 劉泠怔了一怔,有些心灰意冷之意。 徐時錦對著劉泠,露出淡淡的笑,那笑中的苦,大約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說,“你看,阿泠,我都猜到了。我能算所有事,卻獨獨不能算自己。真是沒辦法?!?/br> 徐時錦便住在了沈府。 說是看病,但鄴京之危不解,根本沒有太醫(yī)能出宮。 這三天,是鄴京城中最壓抑的三天。人人閉門不出,能聽到外面的哭聲求饒聲,還有兵器交接的聲音。劉泠見過沈宴,得知他不打算出門,便心中稍安。府上守衛(wèi)之嚴,叛軍還是攻不破的。這三天的大部分時間,劉泠便陪著徐時錦說話。 徐時錦有一天入睡,劉泠總也喊不起她,心中焦慮。他們府上也有問診大夫,只是大夫給徐姑娘診脈后,疑惑她脈動之怪異,根本不像生人之相。 “公主,這位姑娘,明明已經(jīng)死了啊?!贝蠓蛟\了好幾遍,仍是這句話。 劉泠將手伸到徐時錦鼻下,果然沒有呼吸。 她想到徐時錦跟她說過的自己病情,心里便沉重。到底只是睡著了,還是真的在睡夢中死去呢? 劉泠無措。 沈宴聽下人說妻子坐在客房臺階上發(fā)呆,便過去看。涼夜中,劉泠一個人坐在那里,可憐得很??吹剿?,眼神仍空空的。 沈宴嘆口氣,在她旁邊坐下,問,“你想怎么辦?通知沈昱,把他請過來?” 外面那么亂,有什么好請的。 再說……劉泠低低道,“生和死,都是小錦自己的意思。我們有什么必要干涉她的決定呢?再說,我不相信她會死。還沒有聽到太子死亡的消息,小錦怎么甘心再不醒來?” 沈宴摸摸她的臉,感受到她心中的難過。劉泠吸吸鼻子,轉(zhuǎn)身抱住沈宴,才好受了一些。 沈宴說,“還記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徐姑娘嗎?” 劉泠順著他的意思,想了想。當(dāng)初是去寧州前,錦衣衛(wèi)提到徐時錦,劉泠說,那是她的好友。她們之間沒有反目,沒有誤會,雖然彼此不怎么聯(lián)系,確實是好友。 沈宴漫聲,“那時我忘了你。是提起徐姑娘,我才隱約想起她和沈昱當(dāng)年的事,有你的影子在。之后才慢慢的,我想起了更多的關(guān)于你的事情。那時我想,你和徐姑娘,真不像是好友。徐姑娘幾乎表面對你好,實際卻在利用你。我很好奇,到什么樣的地步,你會察覺,會與她反目?!?/br> 劉泠愣了一下,恍然。原來那時候,沈宴就知道徐時錦在利用她對付陸家。她狠狠瞪沈宴一眼,因為當(dāng)初,沈宴完全沒表現(xiàn)出來。他表現(xiàn)出來的樣子,就是對此毫不知情。 劉泠笑,“是啊,這些年,我也常想,我怎么就與她是好友呢?到什么時候,她會在我背后咬我一口,把我推入萬劫不復(fù)呢?” 沈宴沒說話。 劉泠也半晌沒說話。 許多年中,劉泠向往沈宴這樣的光明存在,可徐時錦這樣的黑暗人物,也陪著她。如果有可能,她會放棄一切去投入沈宴的懷抱,去擁抱那些美好的東西。但是她的心,在深淵中,一直與徐時錦遙遙對望。 她們彼此對望,一生不離。 劉泠眼中有霧,“但我知道她不會。她是我的好友。就算你欺負了我,她也不會害我。哪天你不要我了,小錦一定會永遠站在我這邊。我愛她。” 沈宴無言,針對妻子對另一個姑娘的表白,只覺得牙疼。他輕輕笑了笑,將劉泠揉入懷中,寬慰她,“你的愛人,會醒的。” 劉泠呆一下:她的愛人?誰?沈宴不是正抱著自己嗎? 好一會兒,她才反應(yīng)過來沈宴是說徐時錦。 劉泠噗嗤笑,抱住他,笑問,“你醋啦?” 沈宴漫聲,“不能說醋,只能說想明白了一個道理?!?/br> “什么?” “作為你的丈夫,原來我不止要防著男人,便是女人,我也需要防?!?/br> “……” 他的調(diào)侃,讓劉泠心情好了些。 她心情更加好的,是第三日,徐時錦醒了過來。徐姑娘一醒過來,便聽到了好消息。鄴京仍是她熟悉的鄴京,太zigong變失敗,已入獄。 這是上午時得到的消息。 下午時,消息傳出來的更多。那三天中,死了許多朝中眾臣。朝廷有一半人,都因此或傷或死??梢娕衍姡臼窍胙脆捑?。無奈陛下早有準備,城內(nèi)有禁衛(wèi)軍、錦衣衛(wèi)等人撐著,城外的京營軍有了時間,趕來回援。太子沒有等到最好的時機,事情就已經(jīng)敗露。 陸家全家被圍,入獄。 徐家成了這場宮變中最大的功臣,徐家族長為救駕而死,引天下人唏噓。 沈家等其他世家,在這場大變中也或多或少有損失,但損失之后,熬了過來,必有所得。 再晚上時,圣旨已下。言陛下失望震怒之余,將太子廢為庶人,伏誅。 至此,這場混亂,達到了徐時錦最希望的結(jié)果。聽到“伏誅”二字,她神情微微晃了晃,很快平定下來。 “太好了。”迎上關(guān)心她的劉泠目光,她露出笑。 徐時錦說,“接下來,便是沈昱要做的事了。” 是啊,太子落馬,陸家落馬。之前負責(zé)這些事的沈昱正好在鄴京,有一線生機,他都會幫徐時錦洗清身上的冤情。他希望還徐時錦清白之身,好讓徐時錦能找到機會,重回鄴京,光明正大進入大家的視線。 所以他繼續(xù)留在沈家。 他卻不知,徐時錦根本沒想回鄴京。 徐時錦說,太子已死,她沒必要留在劉泠和沈宴家里了,她打算離開。劉泠強行留她一天,要宮中太醫(yī)給她診斷,看她的身體到底怎么回事。 宮中太醫(yī)再次來沈府問診時,便給徐時錦看了診。結(jié)果正如徐時錦所料,她身體在一天天壞下去。正是毒所致。太醫(yī)倒是產(chǎn)生興趣,問徐時錦是什么樣的毒,想研究研究。他甚至邀請徐時錦回府,想研究她的病。 徐時錦拒絕,她不想呆在鄴京。 她跟劉泠說,“我以前在鄴京,算計來算計去,很是厭煩。出了鄴京,我才知道世上有許多更有意思的事情。我生命所余不多,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鄴京。我也想換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但如果留在鄴京,我知道我又得回到過去的生活中?!?/br> 太醫(yī)萬分遺憾,在劉泠的請求下,再加上他自己對醫(yī)術(shù)的追求,他給徐時錦介紹了民間一位神醫(yī),說,“那是我的舊年好友,專攻各種奇怪的毒。當(dāng)年報考太醫(yī)院時,因脾氣耿直得罪人,太醫(yī)院說他醫(yī)術(shù)陰郁,留而不用。他自有傲氣,言太醫(yī)院不用他,他一生不入鄴京,就算陛下親自去請,他也不會來鄴京的?!?/br> 徐時錦笑,“這倒是個有趣的人?!?/br> 太醫(yī)摸著胡子笑瞇瞇,“當(dāng)然,陛下也不可能閑的無聊,去請一個鄉(xiāng)野郎中來鄴京。他醫(yī)術(shù)再高,在陛下眼中,也到不了那個程度。不過姑娘你可以去試試看。我看你言辭有趣,雖然他脾氣壞,但你說不定能說服他,幫你看看你體內(nèi)的毒呢?” “多謝?!毙鞎r錦說。 得了線索,徐時錦便提出離開沈府,自行離去。劉泠神情遲疑,仍不愿意。 徐時錦說,“阿泠,你怕什么呢?我是什么樣的人,你不了解嗎?但凡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求死。我余生會努力給自己看病,希望我有重回鄴京的那一天。希望我們還有再見面的一天?!?/br> “我在鄴京等你。”劉泠說,“我等你一輩子。等你回來的一天。” 她說的平靜淡漠,徐時錦望著她,目光盈盈若若,似有波動。 徐時錦轉(zhuǎn)身離去,走了幾步,她又回頭,看向府門前的劉泠。她低頭,溫聲,“阿泠,愿你郁郁青青,一生無憂?!?/br> 這是她對劉泠最大的祝福。劉泠過得越好,她便會越開心。 他們之間,有一個能有好結(jié)局,便是好事。 太子伏誅之事,當(dāng)然不會像秋日問斬時,押到菜市場,讓百姓一起圍觀。徐時錦是從徐家那里得到的消息。她沒有像對劉泠說的那樣,立即離開鄴京,而是仍留在這里。她等著看太子死。 她在鄴京的酒樓里住著,多多少少,聽一些徐家匯報的情況。她現(xiàn)在還沒有與徐家斷了聯(lián)系,消息一天天傳到她手中,她得知沈昱重新入朝,幫她平反,幫徐家平反。徐家問她,想不想回來? 徐時錦笑一笑,拒絕。 新一任的族長親自寫信,“小錦,你父母的死,是家族做得過了。這些年,我們越來越看到當(dāng)年的錯誤。但你要知道,家族從來沒有放棄過你,從來沒有拋棄過你。你在鄴京這些年,徐家暗地里,也幫你擋了不少刀劍。家族對你,和對其他人,都是一樣的。我知道你恨我們當(dāng)初處決你父母的事情過分,但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你若在那個位置上,你也會那么做。徐家從不覺得自己做錯過,但你若認為我們錯了,你更應(yīng)該回來,證明我們是錯的。小錦,你姓徐,徐家從來沒有不管過你。你隨時可以回家。” 徐時錦默默看完信,不做聲。 她早就不怪徐家。 她越大,越明白這個道理。母親死了,父親也死了,年幼的她還被家族懷疑。小時候接受不了,長大后,越來越覺得這沒有什么。她不怪徐家,可是也不能原諒徐家。事情本應(yīng)該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徐家卻選擇了最粗暴的方式,害死她父母。 從小到大,她對徐家,一直帶著隱約的仇恨。 后來不恨了,卻也不愛。 而現(xiàn)在,徐家如何,在徐時錦心中,更是不起波瀾。 風(fēng)雨滿樓,她坐在客棧中,聽著四面八方的消息。比如沈家大公子忍辱負重多年,竟是早有謀略,揭穿太子偽善的那張皮;比如去年那個害死皇子的徐家姑娘,原來是被冤枉的,這才是正常的嘛,聽說徐家姑娘還做過御前女官,怎么可能謀殺皇子;再比如,唐家積極地與沈家接觸,想要聯(lián)姻,聽說唐家姑娘和沈家大公子算是青梅竹馬呢,真是天作之合…… 春雨綿綿地下,徐時錦得到最后一張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