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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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袁飛飛的生命里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多少人,狗八一直覺得,他才是最了解她的。 不然,他不會在袁飛飛要離開的那一天,找到她。 狗八一直都記得那一天。 從袁飛飛去殺劉四的時候起,他就知道會有這一天。袁飛飛是個白目的狼崽,漂泊的浮萍,她不可能在一個地方永遠(yuǎn)留下來,他一直這樣堅(jiān)信。 在袁飛飛殺掉劉四后,狗八就知道,離她要走的日子不遠(yuǎn)了。 狗八在崎水城混了十幾年,里里外外吃了個通透,他偷過世家大戶的銀葉子,也搶過路邊的野狗食,太多的炎涼世路讓他的內(nèi)心早早變得冷漠麻木。 就像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乞丐一樣。 可他又跟他們不同。 因?yàn)樵w飛。 其實(shí),在狗八與袁飛飛相識的十幾年里,并沒有過多的深交,袁飛飛在狗八的心里,更像是一種象征——象征著了無牽掛的內(nèi)心,還有絕對不會后退的步伐。 她不會退縮,也不會畏懼,也沒有任何事物能牽絆住她。 她不富裕,也沒有權(quán)勢,其實(shí)他們都處于泥地。 可袁飛飛卻永遠(yuǎn)不會沉淪。 那一天,他在城門口堵到了她——或者他更愿意形容為“等到了她?!?/br> 袁飛飛還是穿著男裝,她只帶著一個小包裹,也沒有多余的家當(dāng),就那么輕輕松松晃晃悠悠地從街的那一頭走過來,見到狗八,她抬起手打了個招呼。 “早喲?!?/br> 然后就從狗八的面前走過去。 在她與狗八錯身而過的一瞬,狗八忽然伸手,拉住了袁飛飛的手腕。 “嗯?”袁飛飛側(cè)眼,狗八看著她,道:“你要去哪。” 袁飛飛咯咯地笑了兩聲,道:“怎么都猜到了,好沒意思?!?/br> 狗八沒去問還有誰知道,他站到袁飛飛面前,道:“飛飛?!?/br> 袁飛飛盯著自己的手指甲,五個手指來回?fù)Q著看,不經(jīng)意道:“怎么?!?/br> 狗八道:“我同你一起。” 袁飛飛還是沒有看他,道:“你知道我要去哪,就一起?!?/br> 狗八道:“隨你去哪?!?/br> 袁飛飛終于看了他一眼,狗八站在她面前。她忽然憶起,自己似乎從來沒有仔細(xì)看過狗八,以至于現(xiàn)在他洗過了臉,瘦高又微微佝僂的身軀站在晨光之中,她看久了會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 半晌,袁飛飛道:“我或許不會再回來了?!?/br> 狗八冷笑一聲,先她一步朝城門走去,轉(zhuǎn)身一瞬,道了一句。 “那就再好不過了?!?/br> 后來,狗八也曾回想過。在那個時候,袁飛飛說出“或許不會再回來”,他心里本該是高興的,但是卻莫名其妙地冷笑出聲,就是因?yàn)樗驈男牡祝幌嘈潘脑挕?/br> 這幾年里,他們干過不少營生。 光明正大的有之,偷雞摸狗的也有之。 跟袁飛飛在一起的時間越長,狗八的感觸就越深。 袁飛飛不能說是好命,但絕對是硬命。這種堅(jiān)硬滲透在方方面面,他們最開始起家的時候,遇到的困難無數(shù),很多時候狗八都覺得要撐不下去了,可袁飛飛總會用各種各樣的方法接著往下走。 她的一切都在影響著狗八,包括冷峻涼薄,以及一往無前。 所以狗八萬分不解,為何這樣的一個女人,會對那個禁錮一方庭院的啞巴鐵匠念念不忘。 雖然袁飛飛從來沒有提及過,但是狗八在她的神情中,什么都能看出來。 但他并沒有太過在意,尤其是在他們的營生步上正軌后。外面的生活很好,有安穩(wěn),也有刺激,只要袁飛飛愿意,他們可以無所事事,也可以刀口舔血。 同樣,只要她愿意,隨時都可以再離開。 漂泊,流浪,居無定所。 他們不缺錢花,但是還是爬在泥潭之中。 狗八不在乎,只要同她在一起,他就不在乎。他甚至享受著這種泥潭里的生活,他從不會高看自己,因?yàn)樵w飛在見到他的第一次就說過—— 【還真像一條狗,你這名字起的不錯?!?/br> 他愿意做狗,只是在偶然的時候,他會忍不住地想問一問她。 你覺得,我這條狗,這些年來有長出點(diǎn)骨頭么。 他真的問了出來,在一個秋天的晚上。他和袁飛飛坐在山道上的一個亭子里,袁飛飛靠在柱子上喝酒,聽了狗八的問話,她哈哈地笑了出來。 狗八也跟著她笑了。 狗八知道,袁飛飛一直都曉得他的感情。 他第一次在一間柴房里,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自瀆。袁飛飛推門而入,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愣了一下。 也只愣了一下。 狗八拎起自己的褲子,捂住身下,臉上還帶著薄薄的汗印,他看著袁飛飛,喘著粗氣說不出話。 袁飛飛把柴房門打開,她抱著手臂靠在門邊上,扯著一邊的嘴角,道:“叫什么名字,看著我就好了,繼續(xù)啊?!?/br> 冰白的月光順著敞開的門照進(jìn)來,勾勒出袁飛飛簡潔而冷峻的側(cè)影。風(fēng)吹起她的衣擺,夾雜著山林間的泥土氣,是最為催情的味道。 狗八當(dāng)真又動了起來,他沒有再叫她的名字了,而是一直、一直看著她。 事后,他們對那一晚只字不提。 并不是為了隱藏什么,而是對于他們兩人而言,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在狗八看來,袁飛飛對那一晚的興趣,似乎還沒有對晚飯吃點(diǎn)什么來的多。 至于這種事情有多羞恥下流,他們兩人更不在意。 往后的日子里,狗八也經(jīng)常這樣做,有的時候他做的多了,袁飛飛會笑罵,說狗到發(fā)情的季節(jié)了。 只有一次,袁飛飛在狗八紓解之后,蹲在他的面前問他。 “你這么想要,為何不來問我?!?/br> 狗八還沉浸在剛剛的痛快中,身體微微地痙攣,他的臉埋在干草里,頭發(fā)沾得全是汗水。他透過霧蒙蒙的眼睛,看向袁飛飛,啞聲應(yīng)道: “不問……” “呵?!痹w飛輕笑一聲,站起身來。 狗八不會問,也不想問。 因?yàn)橛行┦虑?,問了也是白問,問了不如不問?/br> 他們在外漂泊,浪跡四方,他們都慢慢長大了。 袁飛飛生得很美,至少在狗八的眼里,他從沒見過比她更有味道的女人,就算是凌花都不行。狗八變得有些沉默,總是默默地跟在袁飛飛的身后,他太過了解她,很多時候袁飛飛不用開口,狗八已經(jīng)知道她需要什么。 有一日,他們路過一處山巒,袁飛飛想要爬到山頂。狗八隨她上去,站在山崖邊,袁飛飛坐在一塊石頭上,眺望遠(yuǎn)處的群山,她忽然問他: “狗八,你說那些山,千百年來扎根一片土地,會不會厭煩?!?/br> 狗八站在袁飛飛身后,道:“會?!?/br> 袁飛飛道:“你怎么知道?!?/br> 狗八道:“只在一處,當(dāng)然會厭煩。” 袁飛飛笑了笑,道:“或許,那是它們自己選擇的歸宿呢?!?/br> 狗八聽見這句話,心里莫名一顫,他冥冥之中察覺到一些事,這讓他不得不反駁她。 “哪里有什么歸宿,不管山還是人,都不需要什么歸宿?!?/br> 袁飛飛側(cè)過眼睛看他,道:“不需要?” 狗八:“不需要。” 袁飛飛笑了一聲,轉(zhuǎn)過去,沒有說話。狗八看著她的背影,忽然覺得不甘心,他又道:“人不需要?dú)w宿,就好比我,漂泊半生,也沒覺得不好?!?/br> 袁飛飛伸了個懶腰,轉(zhuǎn)過身往山下走,路過狗八身邊的時候,她打著哈欠隨口道:“你沒覺得不好,是因?yàn)槟愕臍w宿就在這里?!?/br> 你的歸宿,就是我。 狗八開始后悔多說了那句話。 不久之后,袁飛飛終于要回崎水了。 她依舊一個人獨(dú)來獨(dú)往,走得干脆,誰也沒有告知。 但是狗八還是同七年前的那一天一樣,在山道口,等到了她。 袁飛飛笑著同他打招呼,道:“早喲?!?/br> 時光仿佛回到了從前,一切都是一樣的。只是對狗八來說,那時,是他的開始,而現(xiàn)在,則是他的結(jié)束。 狗八攔住她,道:“你為何要回去。” 袁飛飛道:“想回自然就回了。” 狗八道:“你現(xiàn)在回去有什么用。” 袁飛飛道:“只有有用的事情才能做么。這世上有多少人,做了一輩子的無用之事?!?/br> 狗八看著神色平淡的袁飛飛,心煩意亂。 “除了那里,難道沒有其他的事情讓你掛心么。” 袁飛飛一挑眉,道:“你想讓我掛心什么?!?/br> 狗八說不出。 袁飛飛輕輕一笑,抬手拍了拍狗八的肩膀,這些年來,狗八長得結(jié)實(shí)了許多,袁飛飛一只手掌,已經(jīng)包不住他的肩頭了。 “我走了,你保重?!?/br> 狗八低頭看著袁飛飛,低聲道:“已經(jīng)七年了?!?/br> 袁飛飛道:“是啊?!?/br> 狗八道:“這么久都過去了,你還要回去么。” 袁飛飛看著山道旁的竹林,道:“就是因?yàn)槠吣炅?,所以才要回去?!?/br> 狗八皺起眉頭,他不懂。 袁飛飛又道:“過了下月初七,我丟掉他的日子,就要比我擁有他的日子多了?!?/br> 清風(fēng)吹起,竹香四溢,細(xì)長的葉子在空中打著旋。 狗八一直到袁飛飛走得只剩個淡淡的影子的時候,才恍然轉(zhuǎn)頭,大聲道:“袁飛飛——!我在這座城里等你!” 袁飛飛沒有回話,她的背影漸漸隱于墨綠的竹林里,就像一幅水墨畫卷。 之前的再多豪言,再多感悟,也只因?yàn)檫@一個背影,砰然消散。 而這世間又有多少情種,因?yàn)橐痪湓挘d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