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jié)
車輪滾滾中,一頂翠幄小車上,凌雅崢興致大好地望著身邊的凌雅嶸。 凌雅嶸昨兒個一夜未眠,今晨因要去庵堂便穿著十分樸素,柳綠的衣衫,襯得臉色越發(fā)蒼白。 “……昨晚上,祖母賞賜了什么東西給jiejie?”凌雅嶸唯恐凌雅崢又扎她,忍不住向后縮了一縮。 “比不得你的燕窩?!绷柩艒樒沉肆柩艓V一眼,安心地閉目養(yǎng)神。 “那是什么?”凌雅嶸忍不住追問,昨兒個她親自熬湯,煙熏火燎的親自給凌古氏送去,竟然還比不得凌雅崢打發(fā)個小丫頭送一張紙過去? “指望我給你指點迷津不成?”冷笑一聲后,依稀聽見外頭寒暄聲,凌雅崢好奇地撩起簾子。 到底是小了兩歲,棋差一招!凌雅嶸極力離著凌雅崢遠(yuǎn)一些,見她對著外面出神,忍不住大著膽子靠近去看。 “是,長安伯府?”凌雅嶸一怔。 “長安伯府,也去消災(zāi)解厄?”凌雅崢琢磨著就該是這么回事,背靠著轎壁,琢磨著方才穆老姨娘打扮得如正經(jīng)老夫人般出來,不知凌古氏在轎子里換上了什么衣裳。 小車停在了山門前,凌雅崢扶著婆子的下了車,一陣清風(fēng)吹來,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舉目望去,只見漫山青翠掩映著一座幽靜的庵院,幾個年長的老尼姑帶著十幾個清秀的小尼姑簇?fù)碇认铝宿I子的莫家女眷迎了出來。 凌雅崢、凌雅嶸跟凌雅嫻、凌雅峨、凌雅文走在一處,齊齊地向凌古氏的轎子走去,站在轎子邊,由著穿著一身藍(lán)底銀花緞衫、打扮得甚是端莊的穆老姨娘立在簾子邊,拱手請凌古氏出來。 一只戴著金鐲的手伸了出來,穆老姨娘瞅見那露出來的一截袖子,眼皮子忍不住一跳。 卻見凌古氏穿著件半新不舊的老藍(lán)綢衫、頭上簪戴著幾根銀釵出來了。 上轎子前,還不是這副打扮——穆老姨娘眼皮子越跳越厲害。 “凌嬸子……”莫夫人寧氏帶著女兒迎上來,喊了一聲,瞅著眼前仿佛顛倒了身份的妻妾二人,因年紀(jì)輕不似那些老夫人們跟穆老姨娘交情深,便埋怨地瞅了一眼不自重、沒規(guī)矩的穆老姨娘。 緊跟著莫寧氏的幾位千金,對上一輩的恩怨更難以感同身受,于是分外齊心地想:這老姨娘,仗著兒子出息,也太目中無人了。 穆老姨娘一張老臉迅速地漲紅,往日里站在愛穿紅戴綠的凌古氏身邊她打扮成這樣更得人敬重,偏那凌古氏竟在轎子里換了衣裳。 “進(jìn)去吧,別叫師父們等久了?!绷韫攀想y得“壓制”住穆老姨娘一回,眉眼間忍不住得意起來。 “吭,”凌雅崢忙咳嗽一聲,滿臉慚愧地對著寧氏一拜,“昨兒個,是我哥哥跟關(guān)大哥魯莽了,不知莫三哥傷勢怎樣了?” 寧氏一張鵝蛋臉上登時布滿愁容,嘆道:“怪不得旁人,都是謙齋自找的。凌嬸子,咱們進(jìn)去吧?!庇U見凌古氏傷了手腕,便上前兩步攙扶著她向庵院里去。 原來,晚一輩的夫人,不似上一輩的老夫人那么難纏……凌古氏福至心靈想通了這一關(guān)節(jié),就依著凌古氏囑咐滿臉愁苦地隨著寧氏走,走了兩步,底氣不足地回頭:“尤堅他娘……” “老夫人有什么吩咐?”穆老姨娘兢兢業(yè)業(yè)地走上前來。 “……一起走吧?!绷韫攀虾魡疽宦?,對寧氏笑了一笑,又跟弗如庵的老尼姑寒暄一聲,便隨著寧氏再向前去。 穆老姨娘納悶凌古氏怎這般稱呼她,蹙眉望了一眼孫女凌雅文,緊跟著邁步進(jìn)去。 總算沒因一點子苗頭就趾高氣昂起來,凌雅崢對眼前的結(jié)果也甚是滿意,眼睛一轉(zhuǎn),目光便落在本不該出現(xiàn)在弗如庵的少女身上。 只瞧那少女臉龐圓潤、身姿高挑矯健,也如凌雅崢般穿了一身紅似野火的衣裙,那紅衣紅裙穿在凌雅崢身上,顏色被凌雅崢臉上莫名的冷淡沖淡;穿在紆國公府大小姐秦舒身上,卻被她臉上笑意渲染得越發(fā)濃烈。 “舒jiejie?!卑粗X序站在凌雅崢身后的凌雅嶸搶先親昵地呼喚了一聲。 秦舒微微黑黃的臉頰上,恍若明星的眸子望了她一眼,便越過前面的凌雅嫻、凌雅峨、凌雅文走到凌雅崢面前,“真是有緣,你我都是紅衣,可見,你我二人喜好是如此相近。” 示威?凌雅崢望著秦舒一身氣度,自嘆弗如。 凌雅嶸只當(dāng)秦舒因凌雅崢穿跟她一樣的衣裳著惱了,幸災(zāi)樂禍地上前,滿臉為難地說:“舒jiejie,崢jiejie并不知舒jiejie愛穿紅衣。” 這絆子下的,以致遠(yuǎn)侯府跟紆國公府兩家的關(guān)系,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她凌雅崢豈會不知? “就是穿一樣的衣裳,又怕什么?”秦舒天生天養(yǎng)、不曾修飾過的劍眉一挑,“有人爭,才是好東西,是也不是?” “舒jiejie所言極是?!绷柩艒樅?yīng)著。 莫府二小姐莫紫馨額頭沁出汗來,伸出手來,一手拉著凌雅崢,一手牽著秦舒,笑嘻嘻地說:“快進(jìn)去吧,這邊過堂風(fēng)大,仔細(xì)東風(fēng)、西風(fēng)分不出個上下,便被過堂風(fēng)搶了風(fēng)頭?!背蛞娺@二人終于向內(nèi)走,忍不住心嘆:什么好東西,值得兩個好端端的女兒家你爭我搶? 莫紫馨想不出自家三弟的好處來,夾在凌雅崢、秦舒中間,恨不得來時路上,秦舒沒將心思告訴她,也免得如今左右為難。 “不知,秦jiejie喜歡爭到什么地步?”凌雅崢甚是君子地問,至少,上輩子沒有世家女子敢跟秦舒爭,待瞧見莫三跟元晚秋兩情相悅,秦舒便放了手。 “爭到什么地步?”秦舒沉吟著,已經(jīng)隨著眾人到了大殿外,覷見個小尼姑端著朱紅茶盤過來,便望了茶盤一眼。 凌雅崢心領(lǐng)神會,伸手向那茶盤上的青花蓋盅探手,秦舒遲一步出手,輕輕地在凌雅崢手背上一拍,便后發(fā)制人地?fù)屜律w盅,揭開蓋子,吹了吹里面蒸騰出來的熱氣,待要去拿茶盤上的調(diào)羹,便見凌雅崢握著調(diào)羹放在唇邊一舔,便探入她手上盅內(nèi)攪動。 攪動之后,凌雅崢舀出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緩緩放入口中,贊嘆道:“這甜湯,火候剛剛好。舒jiejie,你不試試?” 秦舒輕笑一聲,指甲向盅內(nèi)輕輕一點,快速地抽出來一彈,“哎呦,落了一只螞蟻進(jìn)去。崢meimei,我替你將螞蟻撈出來了,吃吧。”兩只手一舉,便將茶盅送到凌雅崢面前。 莫紫馨眼皮子亂跳,疑惑不解她那成日里無所事事的弟弟怎么惹上這么兩個狠人,尷尬地咳嗽一聲,嗔道:“你們兩個斗氣,毀了一盅好湯,這湯,還有誰肯吃?倒掉了吧。”舉手就要去倒了甜湯。 端著茶盤的小尼姑欲哭無淚,慌忙說道:“小姐且慢,這是我們庵主特意給凌老夫人準(zhǔn)備下的,這么倒了,叫我怎么跟庵主交代?” 秦舒一怔后,將茶盅放回托盤上,凌雅崢也隨手將湯匙丟了回去。 “兩敗俱傷?!鼻厥娌[了瞇眼睛,瞅著小尼姑倉促地向前去,已經(jīng)猜得到,這碗“不干凈”的甜湯,十有八、九要進(jìn)了小尼姑的肚子。 凌雅崢點了點頭。 “不如約定,盅落在誰手上,另一個,便放下湯匙認(rèn)輸?”秦舒瞅著擔(dān)憂弟弟的莫紫馨,朗聲一笑,向凌雅崢伸出手掌。 凌雅崢瞅著那只伸過來的有力手掌,也伸出一只手來。 “啪!”地一聲,兩只手握在一處,莫紫馨忍不住抬眼去看天上燕子。 前面的老嬤嬤聽見動靜,不明所以地走到停下來的幾人身邊,“小姐們,怎么了?” “沒事?!鼻厥鎭G下一句,大步地去追前面的莫寧氏。 老嬤嬤一頭霧水地又來看凌雅崢,凌雅崢勢在必得地望著秦舒高挑的背影,嘴角高高地翹起:“沒事?!狈畔聹卓梢裕心弥训哪莻€先做了她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老大凌智吾,二房嫡出;老二凌敏吾,大房原配所出;老三凌雅嫻,二房庶出;老四凌妙吾,大房庶出;老五凌韶吾,三房原配所出;老六凌雅峨,二房嫡出;老七凌雅文,大房填房所出;老八凌雅崢,三房原配所出;老九凌雅嶸,老十凌睿吾,三房填房所出 這樣會不會清楚一點? ☆、背后之人 弗如庵中,佛香彌漫。 凌雅崢快步跨進(jìn)大殿上,望著高高在上的佛像也不禁肅穆起來。 “穆……尤堅他娘,”凌古氏瞅見凌雅崢進(jìn)來,連忙改了口,“將香遞給小姐們吧?!?/br> “……是。”穆老姨娘忍辱負(fù)重地應(yīng)著,領(lǐng)著早十幾年就不用她辦的差事,擎著一把點燃的香,一一送到諸位小姐手上,輪到親孫女凌雅文時,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姨奶奶,我來吧?!绷柩盼牟蝗痰亟舆^香,分到凌雅崢、凌雅嶸手上。 凌雅崢接過香,忽地覷見庵堂里小尼姑跟繡幕一擠眼睛,心里一跳,凌古氏又做了什么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心嘆難怪凌秦氏聰慧地遠(yuǎn)著凌古氏,她這祖母,實在讓人防不勝防,想著便隨著眾人跪在蒲團(tuán)上拜了起來。 待將香插在鼎爐上,凌雅崢心里依舊驚疑不定。 庵主凈塵打了個佛號,滿臉慈悲地說:“阿彌陀佛,時辰到了,請老夫人等去后殿聽經(jīng)?!庇洲D(zhuǎn)向莫寧氏,“夫人,同是消災(zāi)解厄,凈塵自作主張,請夫人隨著老夫人一同聽經(jīng),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莫寧氏從善如流地笑道:“不敢勞煩庵主兩處奔波,今兒個就沾一沾老夫人的光,隨著老夫人一同聽庵主宣經(jīng)?!?/br> “阿彌陀佛?!眱魤m站在大殿門邊拱手,又虎著臉對凌古氏說,“老夫人,摔了菩薩像,需得在庵里聽經(jīng)恕罪七七四十九天,一不可間斷、二要印制經(jīng)書一萬零一卷散給香客,三撿佛豆一萬零一顆,不知老夫人那,可方便?此事非同小可,不像莫夫人那般,住上九日便可解除災(zāi)厄?!?/br> “四十九天?”凌古氏錯愕地一呆,該死的凌秦氏,竟然早不跟她說。 穆老姨娘含笑說道:“庵主,我們老夫人最是心誠,慢說七七四十九天,便是九九八十一天,也使得?!?/br> 凈塵一睜眼睛,忙雙手合十,“若果然能請老夫人在敝處住上九九八十一天,敝處蓬蓽生輝不說,也是給老夫人積下莫大功德——尊府老太爺、老爺都是隨著國公爺出生入死的人物,老夫人積下的功德,定會保佑老太爺、老爺個個平安無恙。” 凌古氏目瞪口呆,這是逼著她在弗如庵里住上九九八十一天? 凌雅崢瞥了凈塵一眼,這尼姑貪財貪得太過了一些,住上八十一天,不知要給她多少供奉。 “師太,為多得幾個香油錢,犯不著拉著一把年紀(jì)的老夫人在你這庵堂里常住吧?”秦舒嘲諷地回頭一瞥,雁州城就數(shù)弗如庵香火最旺盛,這老禿子還不知足? “舒兒,不可莽撞?!蹦獙幨先滩蛔□久己浅庖宦暋?/br> 秦舒強(qiáng)忍著閉嘴,不自覺地向勁敵望去,瞧著凌雅崢微微一笑,便暗自惱恨自己個沉不住氣。 “……老夫人并非有意摔了菩薩,七七四十九日足矣?!眱魤m忙訕訕地改口,快步地領(lǐng)著凌古氏等人向后殿去。 只瞧著后殿上,兩排老尼姑齊齊地拿著木魚站著,恭敬地請凌古氏、莫寧氏等人在后殿兩翼坐下后,便齊整整地坐下,敲著木魚嗡嗡地隨著庵主凈塵念起經(jīng)來。 凌雅崢盤腿坐在蒲團(tuán)上,先強(qiáng)撐著去聽,不過片刻,便覺頭昏腦漲,再看前面坐著的莫寧氏滿臉虔誠聽到觸到心弦處還悄然落淚,趕緊在自己個腿上一掐,強(qiáng)撐著再去聽,冷不丁地瞅見坐在莫紫馨身邊的秦舒搖晃起來,不由地笑了起來。 秦舒一扭頭,恰望見了,忙也正襟危坐。 虧得后殿寒冷肅穆,凌雅崢、秦舒二人勉強(qiáng)也耐得住性子,不知不覺間,一個時辰過去,聽見一聲鐘響,凈塵領(lǐng)著眾尼姑停了下來,凌雅崢、秦舒雙雙松了口氣。 凈塵從蒲團(tuán)上站起來,捻著念珠向才打過瞌睡的凌古氏走來,又含笑望了一望滿臉虔誠的莫寧氏,“禪堂里已經(jīng)備下齋菜,請老夫人、夫人、老姨娘、小姐們?nèi)ザU房用膳。” “叨擾了?!绷韫攀蠌?qiáng)撐著將一個哈欠憋回去,借著莫寧氏攙扶她的力道站了起來,“尤堅他娘……” “婢妾在。” 凌古氏暗暗得意地向穆老姨娘腿上一瞅,“再替我給各處的菩薩上一炷香。” “是。”穆老姨娘連聲應(yīng)著。 “老夫人請?!蹦獙幨险埩韫攀舷茸?。 “請?!绷韫攀闲那榇蠛玫乩厥娴氖郑贿呑?,一邊問:“秦大姑娘這些時日忙什么呢?也不見到我家去。” 秦舒笑吟吟地開了口。 凌雅崢顧不得去聽秦舒說了什么,滿眼狐疑地望了凌古氏后,又向穆老姨娘看去,瞅見穆老姨娘偷偷地向腿上按去,心道穆老姨娘腿上傷這般嚴(yán)重,才坐了一個時辰,便舊疾復(fù)發(fā)?有意慢一步出門,瞅見那跟繡幕擠眉弄眼的小尼姑搶著去收拾蒲團(tuán),忙轉(zhuǎn)過身來,向小尼姑懷中探去。 “jiejie,怎么了?”凌雅嶸警惕地喊了一聲,目光穿過眾尼姑,狐疑地想:娘親在哪里呢? 凌雅崢將蒲團(tuán)一一捏了一遍,終于捏出一個單薄得只剩下皮的蒲團(tuán)。 “八小姐?”小尼姑略有些慌了神。 “jiejie?”凌雅嶸也忍不住走了過來,待要學(xué)著凌雅崢去捏,手便被凌雅崢拍開。 “沒事,走吧?!绷柩艒樢惶裘?,領(lǐng)著凌雅嶸追上眾人,隨著眾人順著青石小徑進(jìn)了一處僻靜的禪房。 草木深深的禪房里已經(jīng)擺下碗筷并些齋菜,凌古氏坐在上首后,便以主人自居,請莫寧氏坐在她左手邊,又請秦舒坐在她右手邊,便令莫紫馨并凌雅嫻、凌雅峨、凌雅文、凌雅崢、凌雅嶸等依著年紀(jì)坐下,庵主凈塵最后打橫陪坐。 凌雅崢捧著碗,瞧著對面的凌雅嶸心不在焉,便故作不知地問身邊的凈塵,“庵主,聽說那位也在這?” 凌古氏眼皮子一跳。 凈塵瞧著眾人的臉色,笑道:“八小姐是問三貞?” “三貞?這法號倒是奇怪?!鼻厥媾d致缺缺地拿著筷子在一碗青翠中撥了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