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兆謙愕然，“謝家與你無冤無仇，你何苦下此毒手？人命關(guān)天的道理你都不曉得么？為何要傷及無辜？”

    俞仲堯失笑，“不是沒給你別的選擇。你不按照我心意行事的話，就不是無辜之輩，滅門也是情理之中。這種話，你不該對一個殺人如麻的人說?！?/br>
    謝兆謙審視俞仲堯片刻，額頭冒出了冷汗。

    他從未想過，家族位置的轉(zhuǎn)變會由一個異鄉(xiāng)人決定。而這年輕的異鄉(xiāng)人，是絕不能小覷的。謝家一半的產(chǎn)業(yè)都被這人的手下強(qiáng)巧取豪奪了去，如今他已親身到來，想將謝家位置取代并非難事。

    若是生事微渺，誰還有精力去顧及顏面，又有誰會在意你曾經(jīng)是誰？謝家……曾經(jīng)有兩百來年，風(fēng)溪是三大家鼎足而立，如今誰還記得除了付、謝兩家之外的人？

    最要命的是，面前這年輕的男子告訴他，若是不答應(yīng)，家族便會有滅頂之災(zāi)。不需贅言，就是能讓人確信。二十來歲的一個人，要在怎樣的環(huán)境下成長至今，才有了睥睨天下的氣度。這自然是無足輕重的，他需要慎重的是如何能不讓這個人將家族送上末路。

    俞仲堯適時起身，“你們商議一番，我稍后回來?！?/br>
    怎樣決定他都無所謂，而這樣的態(tài)度對于弱者來說，反而是最致命的。

    謝兆謙與兩個兒子交換眼神之后，攔下了即將跨出門檻的俞仲堯，“不必，謝家助你成事，你能給謝家什么益處？”死與生，淪落街頭或維持現(xiàn)狀——三個人都有這種認(rèn)知并且認(rèn)定只能選擇前一種的話，他還能說什么？

    俞仲堯回身落座，“取代付家，或者更多?！?/br>
    “你有這樣的信心、財力，為何不親自行事？”

    俞仲堯輕笑，“我遲早要離開。逞一時之快，于風(fēng)溪無益。”語畢，拍了拍身側(cè)一摞賬冊，“這是你全部產(chǎn)業(yè)的賬冊，不妨看看?！?/br>
    從一開始，俞仲堯的側(cè)重點(diǎn)就是如果不能順利找到南煙的話，就從別處著手，不惜人力物力。結(jié)果顯而易見。確定南煙就在風(fēng)溪付家并且了解風(fēng)溪情形之下，讓手下停止追查，將一切精力財力專攻謝家財路。

    **

    俞仲堯回到房里的時候，已是黃昏后，章洛揚(yáng)昏昏欲睡。

    睡夢中的她，亦察覺到他的回來，睜開眼睛看他，片刻之后，延逸出了心安、柔軟的笑容。

    “俞仲堯，”她情緒復(fù)雜地喚他，“你還好么？”

    “那你以為我應(yīng)該怎樣？”他笑笑的，“跟你哭一鼻子？”

    章洛揚(yáng)投入到他懷里，緊緊地勾住他的頸子，“那么，南煙對你的態(tài)度，你沒生氣吧？”

    俞仲堯溫緩一笑，語聲柔柔的，又透著點(diǎn)兒苦澀，“南煙啊，那個小騙子?！?/br>
    章洛揚(yáng)滿懷欣喜地看著他。并不能知曉他是何時看穿南煙不得已的做戲，但是最讓她訝異的是他在即刻發(fā)現(xiàn)之后不露聲色。

    可是，這多好。

    “你也是個騙子。”她語帶笑意。

    俞仲堯解釋道：“南煙一撒謊就磕磕巴巴，越是至親越會如此。今日不論她是真心還是假意，都是如此?！?/br>
    “我看你那么失落，還以為——”

    俞仲堯微笑，“的確失落，并且難過?！笨吹侥蠠熤?，有那么一刻，他的心緒無法言喻，“但是已經(jīng)相見，這就好?！?/br>
    章洛揚(yáng)攜他往里間走去，“有要緊的話跟你說。”

    **

    沈云蕎與簡西禾中途改道去了一個小茶館。

    簡西禾給了伙計(jì)一塊碎銀子，讓他去外面買些當(dāng)?shù)乜诒芎玫娘L(fēng)味小吃?；镉?jì)回來之后，將桌面擺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沈云蕎看著各色小吃的賣相不錯，但已不敢奢望味道鮮美。

    “自從醉仙居開起來之后，這里的飲食改善不少，尋常百姓不能學(xué)習(xí)到烹制菜肴的法子，風(fēng)味小吃卻是精益求精?！焙單骱探o她斟了一杯茶，“嘗嘗，萬一有合口的呢?！?/br>
    “看起來，誰都知道我是個吃貨?！鄙蛟剖w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小籠包，“不知道這個在這兒叫什么餅，真是奇怪，只要是面食就稱作餅，哪兒來的說法？”送到近前，見皮很薄，隱約可見里面的餡兒，“這個應(yīng)該不錯?！币Я艘豢冢@喜不已，笑得瞇了眼睛，“皮薄餡兒大，這個我當(dāng)做餃子吃了?！?/br>
    簡西禾凝著她的笑靨，喝了一口茶。她有著在他看來最動人的笑容?！澳懵?，我跟你慢慢說。”

    “好啊?！?/br>
    她吃了一屜小籠包，期間還津津有味地消滅掉一碗蝴蝶面，吃飽之后，簡西禾也講完了他與付珃以往的恩怨糾葛。

    有過那么一段時間，俞仲堯是錦衣衛(wèi)指揮使，簡西禾是金吾衛(wèi)指揮使，有過極短暫的惺惺相惜的階段。

    他們從不曾是朋友，但在那時，并不涉及爭斗——俞仲堯忙著幫小皇帝坐穩(wěn)龍椅，孟滟堂及幾個權(quán)臣竭力想把小皇帝拉下來，簡西禾不屬于任何一方，只做分內(nèi)事，但在那時，誰也無法置身事外。

    他幾個朋友牽扯到了無形的漩渦之中。那時的俞仲堯是真的殘酷冷血到了令人發(fā)指的地步，但是對于簡西禾的幾個朋友，始終有著幾分寬容——當(dāng)然了，這是因人而異，對于那么一個人來說，不讓你血濺三尺或生不如死便是莫大的恩慈。

    后來變成了俞仲堯的對手，是因付珃而起。

    “不可否認(rèn)，付珃了解俞仲堯——起碼在那時候，她很了解他。我?guī)讉€朋友卷入紛爭鋃鐺入獄的時候，付珃都讓我深信不疑，他們之所以能安安穩(wěn)穩(wěn)走出牢獄，是她從中幫忙的緣故。”簡西禾失落地笑了笑，“說起來是很慚愧，但是我真的被她騙了很久?！?/br>
    “很正常啊。”沈云蕎予以理解地一笑，“你和三爺大概是沒把她放在眼里吧？三爺不認(rèn)為她敢算計(jì)自己，你呢，是不是不認(rèn)為她敢拿你朋友的事欺騙你？你們這種人，年輕時不可能不自負(fù)?！?/br>
    “應(yīng)該是。那時也想找俞三爺當(dāng)面詢問甚至當(dāng)面感激，但是你也該想得到，這些年說他日理萬機(jī)，一點(diǎn)都不為過，稍有空閑，都用來教導(dǎo)皇上習(xí)文練武，不是關(guān)乎朝政，見不到他?！焙單骱绦α诵Γ^續(xù)講述當(dāng)年事，“到最終，是付珃將我推到了二爺身邊。我和過命的弟兄無意中觸犯了俞三爺，我丟了官職，弟兄發(fā)配邊關(guān)，在半路上消失不見?！?/br>
    沈云蕎睜大眼睛看著他，迫切地想知道下文。

    “正是俞三爺不在京城、付珃帶走俞南煙之前的事情。我百般尋找，全無所獲。付珃離京之前留給我兩封信，一封是我弟兄的親筆書信，說他被人囚禁起來了。另一封是付珃寫的，她說我如果想保住弟兄的性命，就要投靠二爺，為他效力。過幾年，她自然會將人帶到我面前?！?/br>
    付珃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并且專戳人軟肋。簡西禾家中無親人，必是將友情看得極重的人，為了弟兄活命，他沒得選擇。沈云蕎腹誹著，愈發(fā)嫌惡付珃。

    簡西禾悵然一笑，“就是這樣，我成了二爺手下的幕僚。二爺屢次提過給我個官職，俞三爺也無異議，但是已無必要——并非本意而依附二爺，弟兄始終沒有下落，要官職做什么？我過來，就是當(dāng)面告訴她，我沒食言，向她要一個結(jié)果?！?/br>
    “人還在么？”沈云蕎輕聲問道。

    “她說若是沒出意外，人還在?！焙單骱虪苛藸孔旖牵昂唵握f就是這么個經(jīng)過?；蛟S是我那時太蠢，或許是付珃那時算得精明，想得很長遠(yuǎn)——她要我為二爺效力，何嘗不是報復(fù)俞三爺?shù)囊环N方式。如今若是二爺?shù)脛?，俞三爺?shù)南聢鰰鄳K無比?！?/br>
    “是啊，就算二爺無心，很多官員都會無所不用其極地報復(fù)三爺?！鄙蛟剖w嘆了口氣，“你們可真是的，怎么會認(rèn)識這樣一個——”她想了想，才有了比較合適的措辭，“瘋子?！敝笥值溃霸陔x開之前，一定要設(shè)法問出你弟兄的下落。越早越好，可以早一些著手尋找?！?/br>
    “這是自然?！焙單骱谈屑さ匾恍?，“多謝你。”

    “要感謝我的話，陪我去街頭多找些美味的小吃好不好？晚間可以讓人多買一些回去，這樣就不用吃廚房做的飯菜了?！?/br>
    簡西禾笑著起身，“這容易。正好可以熟悉一下這里的風(fēng)土人情?！?/br>
    “對啊?！鄙蛟剖w戴上帷帽。

    離開茶館，他問：“不急著回去了？”

    “不急了，回去遇到付珃，我肯定沒個好臉色的，說不定會給你們幫倒忙，所以還是省省吧?！?/br>
    兩個人信步到了街頭，起初她還是認(rèn)認(rèn)真真尋找風(fēng)味小吃，后來便被一些售賣首飾、花鳥魚蟲的店鋪小攤吸引，流連忘返。

    簡西禾從來不是心急的人，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她拿著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兒，偶爾會給她中肯的建議。

    就這樣消磨了終日，彩霞漫天時，沈云蕎才想起初衷，匆匆忙忙買了很多吃的，雇了一名伙計(jì)送回住處。

    她與簡西禾說著話回到宅院，進(jìn)二門時，恰逢高進(jìn)往外走。

    兩男子碰面，如往常一般頷首一笑，算是打招呼。

    高進(jìn)從沈云蕎手里拿過幾個盒子，“一整天去哪兒了？也不說一聲。”

    “我也沒什么事，四處轉(zhuǎn)轉(zhuǎn)?！鄙蛟剖w有了做賊心虛的感覺，也是在這頃刻間想起了簡西禾上午說過的話。之前不是不在意，而是沒有慎重斟酌的時間，先是聽他說以前的事，聽完就去了街頭，玩得很盡興。她瞥見簡西禾還幫自己拿著不少東西，隨手指了一名下人來幫忙。

    簡西禾對她一笑，步調(diào)閑散地走開去。

    沈云蕎跟在高進(jìn)身后回了房里，能感覺到，他不高興，但并沒指責(zé)，放下東西后，語氣平靜地道：“明日你和阿行要陪章大小姐去醉仙居?！?/br>
    “你也知道了？”

    高進(jìn)笑微微的，“這話應(yīng)該我問你吧？”

    沈云蕎咬了咬舌尖，把得知的原由說了。

    “嗯，那我去當(dāng)面感謝簡先生費(fèi)心了?！?/br>
    “可行?！鄙蛟剖w也笑了，“不過這是洛揚(yáng)的事，要感謝也該是我們?nèi)?，不勞你費(fèi)心了?！?/br>
    落翹在一旁看著笑容溫和的兩個人，怎么看怎么別扭，甚至覺出了一點(diǎn)兒寒意。她想著，該不會是要掐架的苗頭吧？

    ☆、第54章

    高進(jìn)和沈云蕎對視片刻，最終是他退讓一步，“是我多事。我還得去外院?！?/br>
    沈云蕎見他態(tài)度明顯有所緩和，語氣柔和地提醒：“該用飯了?！?/br>
    “飽了。”他語氣松散地丟下這兩個字，慢悠悠往外走。

    沈云蕎無奈，“你有火氣只管沖我來?！?/br>
    高進(jìn)回頭瞥了她一眼，“往后出門記得帶上隨從，省得好幾個人跟著你滿街閑逛?！?/br>
    “……”沈云蕎有點(diǎn)兒惱火，偏生不能發(fā)作。是她說過的，不信任簡西禾，但是今日明顯是她食言。食言也罷了，讓人看起來還是一點(diǎn)兒正事都沒做，只顧著吃喝玩樂了。

    是該生氣，那就好好兒給她看幾天臉色吧。

    她轉(zhuǎn)頭就丟下這件事，讓連翹把章洛揚(yáng)請過來，一起用飯的同時，說說各自見聞。

    俞仲堯、高進(jìn)、阿行等人在外院議事，皆是很晚才回房歇息。

    沈云蕎倒是早早歇下了，卻是了無睡意。高進(jìn)回來的時候，她聽到了他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壓低的語聲。末了，他洗漱已畢，進(jìn)到寢室歇息。

    隔著簾帳，他的身影隱約可見。

    沈云蕎將呼吸調(diào)整至勻凈，靜靜地看著他。她是不講理的那一個，昨夜就歇在了床上，讓他睡大炕。而昨夜他整夜未歸。

    高進(jìn)將動作放至最輕，寬衣歇下，頭枕著雙臂，該是在思忖事情。

    他都沒閑工夫跟她計(jì)較，好多事要做呢。

    沈云蕎放下心來，翻身向里，慢慢入夢。

    **

    俞仲堯回房的時候，看到章洛揚(yáng)披著件斗篷坐在大炕一側(cè)，在做針線，大炕另一側(cè)鋪著被褥。

    “我睡這兒？”他坐到她身側(cè)。

    “當(dāng)然不是?！闭侣鍝P(yáng)指了指架子床，“你睡那兒?！?/br>
    “誰給你定的規(guī)矩？”

    章洛揚(yáng)停了手里的針線，“我定的不行嗎？房里的事難道不是我說了算？”

    俞仲堯被她一本正經(jīng)的小模樣兒逗得笑開來，“是你說了算?！?/br>
    “快去洗漱，好好兒歇息。”她催促他，“明日南煙就要來了?！?/br>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