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jié)
他的手下不是全身而退了么!他為什么死在了這里!他是故意要換人附身而死,還是沒能逃得過追殺?! 那年邁的面容上再沒有半分北千秋的神氣,混沌的眼珠望著祁縣的方向,喉頭被鐵箭對穿,粘稠的血還在兀自流動,左陽張了張嘴,輕輕呢喃出的卻是:“……北千秋……” 那縷魂魄無需置疑的離開了老南明王的身子,真正的老南明王或許在幾個月前就纏綿病死在了榻上,快馬擦過那片狼藉不過是一瞬,左陽卻直到看不清那跪的筆直尸體時仍無法回頭。 惠安顫抖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我兒,莫要回頭!” 北千秋也說:“叫你他媽回頭不看路!” 左陽轉(zhuǎn)過臉來,直直望著遠(yuǎn)處燃燒的長安城。他感覺北千秋那雙神采奕奕的眼睛似乎仍在看著他的背后。 那縷魂是不會死的! 那縷魂也不能死! 他還有千千萬萬的帳要去跟他算! 李慶云與左陽并馬齊驅(qū),入了長安城后,只有一千左右軍士隨著他們往皇城而去,剩下三千人竟轉(zhuǎn)瞬間散開走入小巷。這是左陽發(fā)出的號令。 李慶云一驚:“你這是做什么!” “我這一半人還怕敵不過靖王叛軍?!你莫要太小看南明王府的兵——”左陽怒喝:“還有多少長安百姓在水火之中,我豈能不顧!他們?nèi)ゾ热?,我們也去救人!?/br> 李慶云幾乎吐血,左陽哪里是留了一半人,分明留下了四分之一還不一定到! 可左陽說的這么冠冕堂皇,他無法反駁。 他們這幫人與皇城腳下的靖王殘兵免不了一場廝殺。李慶云卻沒想到這場廝殺就要到尾聲時,刺穿他胸口的一把□□,來自那還未滿二十的左陽。 左三郎是長安人盡皆知的溫和害羞,可當(dāng)李慶云從馬上倒下時,只看見了一張濺滿鮮血面無表情的年輕臉龐。 “李慶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進(jìn)入祁縣最想殺的就是我么?”左陽冷靜的嚇人:“若不是我背后有四千軍士,早已被你射殺,被說成為跟老南明王一伙的叛賊?!?/br> 李慶云還想等到援兵趕來,將左陽與惠安長公主共同擊殺于皇城腳下,再謊稱他們死于靖王叛兵的戰(zhàn)亂中??勺箨栠x擇了先下手為強。 一戰(zhàn)之后,左陽負(fù)傷,周福安慘死,千余軍士只剩下不到百人,惠安長公主卸甲走入宮中,順帝緊緊擁著渾身是血的jiejie,閉著眼睛一句話都沒有說。 當(dāng)天深夜里,左陽加封令儀郡王,長公主封食戶一千二百戶,賜貴州南部封地。 手持詔書的徐瑞福聲音尖利高亢,長安各處銅鐘鳴響回蕩,襯托在那些無聲的清洗血跡的太監(jiān)身影下,格外諷刺。 四年之后的今天,左陽不斷的想,如果有一個骨節(jié)做了其他的決定會怎樣? 若是那四千私兵沒有被調(diào)往祁縣,而是守在了南明王府。 是會被反咬一口叛軍之名,全家在親衛(wèi)保護(hù)下逃亡? 是左家會被那伙身份不明的人全力攻破,照樣慘死? 是會逃亡至祁縣,被李慶云帶領(lǐng)的鐵騎抓捕當(dāng)場誅殺? 是會安靜平穩(wěn),自保家門,和父母兄妹們坐在屋內(nèi),遠(yuǎn)遠(yuǎn)聽著長安的哀嚎? 而北千秋選擇了調(diào)走親兵,作為左家最后保命的底牌,派人救惠安長公主,獨自回來救左陽和左晴。這種做法造成了如今的結(jié)果,左陽不知道這是好結(jié)果還是壞結(jié)果,但北千秋許多決定仍然包含了他不明白的理由。 或許北千秋本來的計算中,左家人一個都不會少。 時隔四年見到北千秋前,左陽還想著,或許北千秋惡毒的認(rèn)為左家人少了一個也無所謂。但他此刻無法再相信這樣的想法,北千秋不可能會那么想。 北千秋應(yīng)該知道更多的□□,才選擇走了這樣一招險棋,這或許包含了她的許多比較算計,左陽想到或許北千秋是在守護(hù)他,就覺得心里……又溫暖又愧疚。 只是如今左陽四年間也查明了許多,北千秋的表現(xiàn)正一一證實著可怕的真相。 左陽如今知道長安水深污濁到可怕,如果當(dāng)初不把那三千私兵分散調(diào)開——如果四千人全都到皇城腳下,說不定就會被不知哪里來的叛軍全部誅殺,手里沒有一點底牌,最后的最后再被反咬一口,成為了靖王叛軍中的一員。 左陽現(xiàn)在想起這些來只有心驚,驚得脊背發(fā)涼。 順帝看他沉入了滿滿的回憶中,嘆了一口氣低頭繼續(xù)批折子,不再多說了。 徐瑞福打了聲喏掀開遮秋風(fēng)的簾子進(jìn)門來,躬身將一句句話送進(jìn)順帝和左陽耳朵里:“太后那邊請了元貴妃與郡王妃,想著皇上若是有空,不如跟自家人吃頓晚膳?!?/br> 順帝抬起頭來,笑了一聲:“太后可真會當(dāng)自家人。我這邊忙,就不去了?!彼f著看向左陽。 左陽回過神輕笑道:“就許我去吃這么一頓吧,兩年跟妹子未見,就算有太后,這頓飯我也要硬著頭皮吃?!?/br> 順帝笑著搖了搖頭,揮手說道:“那你且去吧,但愿你不被那老婆子膈應(yīng)的吃不下。” 徐瑞福聽著這話也是掛著笑意,伸手將左陽請出去。 走出門去,看著一個玄衣青年站在門口,還以為是見面的朝臣,正要招呼,定睛才發(fā)現(xiàn)是順帝身邊親信侍衛(wèi),他早些年在宮里見過幾面,六七年不見,當(dāng)初十幾歲的少年都成了跟他差不多的青年,左陽點頭示意。 那親信侍衛(wèi)認(rèn)得左陽,他一張娃娃臉,個子不高,長得看起來跟十幾歲沒什么區(qū)別,笑起來習(xí)慣性歪著頭,一派天真樣子。 “叫他進(jìn)來。”順帝在屋內(nèi)叫道。 那玄衣青年滿面笑容的應(yīng)了一聲,欠身往屋里走去。 左陽來不及注意這侍衛(wèi)的眼神,他快步走出殿去,徐瑞福叫了兩個太監(jiān)跟在他身后。 一路快走,踏上殿外的轎子,左陽面上哪還有幾分笑意,他只感覺自己后背都是冷汗?!翱ね蹂裁磿r候去的太后那里?” 隨行的小太監(jiān)小跑跟上轎子:“徐公公說是半個多時辰前,太后請的人??ね蹂仍谠F妃那里坐過,才隨著一起去的?!?/br> 左陽輕輕舒了一口氣,可心里還是提著,有左晴在,應(yīng)該還好。 他真是怕北千秋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來,至少左晴有分寸,以前北千秋還是老南明王的時候,就似乎很喜歡寵溺左晴,應(yīng)該也不會太逆著左晴。 只是他還是不斷催促著那扛轎子的小太監(jiān)快些,心里總放不下。北千秋那么會裝應(yīng)當(dāng)不會暴露,太后雖與順帝和左陽關(guān)系在暗地里不好,但也不會明面上為難郡王妃;可左陽心中就有一種突突亂跳的不安。 待轎子飛過宮墻之間,到了壽元殿門口,左陽幾乎是跳下轎子,就往里走去。 太監(jiān)連忙通報,左陽穿過影壁,走進(jìn)院中。何榮兒站在太后西屋門口,笑著正要開口,左陽并未看她,徑自掀簾走進(jìn)了屋里。右手邊的窗邊,北千秋正坐在榻上,太后隔著小桌跟她說話,左晴坐在下頭的凳子上,一邊笑著,一邊給太后打著扇子。 看起來真像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面。 可左晴入宮過得內(nèi)心萬千憤怨卻仍掙扎著,北千秋內(nèi)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眼睛明顯走神,太后跟北千秋挽著手實際上早年間與左陽母子關(guān)系極為惡劣—— 真是人生如戲,都是影帝。 左陽臉上立刻笑著走過去,親昵的坐在北千秋身邊,抓住了她的胳膊:“太后都跟秋娘說些什么呢,少見秋娘聽得這般專注?!?/br> “你也真是!光記得嫂嫂,都忘了行禮。”左晴嗔笑道。 左陽連忙又要下榻行禮,太后伸手?jǐn)r住了。 “都自家人,看你這么歡喜秋兒,這樁婚事也算是我沒有做錯!”太后笑起來,她不過比順帝大七歲,如今還未四十,順帝登基她始做太后時,也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寡婦。 左陽笑著捏住北千秋的手,不動聲色將她的手從太后的假甲下撤回來?!皟赡陝偎菩禄?,還是太后賜的好姻緣?!?/br> 說是這么說。左陽左晴兄妹二人的婚事,莫不是太后一手掌控,左陽只覺得牙癢癢。 只是這種日子,不會再繼續(xù)了。 北千秋被左陽半攬進(jìn)懷里,她仰起頭來,點墨似的瞳孔看左陽。 太后說了幾句,卻又轉(zhuǎn)了話鋒:“就算知道你心里頭歡喜秋兒,放在心頭上,也不能這般荒唐!” 哈?左陽愣了。 左晴似乎知道太后要說什么,為難的看了他一眼。 “元妃,你要不先去看看午膳做的怎樣了,哀家與左郡王說幾句話?!碧蟮馈?/br> 左晴尷尬的說道:“太后……臣妾不是小女孩了,也不是不知事,只是這事情——” “那哀家便說了。”太后皺眉道:“你怎能這般不守禮,豈止荒唐!秋兒縱然母家不再,這婚事是哀家賜下的,便要做主!” 左陽莫名其妙,但太后雖然跟他母親年紀(jì)差不多,但從輩分上來說,可是他祖母輩!他只得下了榻受教訓(xùn)。 “哀家可是聽了前頭的宮女太監(jiān)說,郡王妃在你車上時可是衣衫襤褸,身負(fù)鞭痕!她一個守規(guī)矩的大家閨秀,這難不成還是別人打的?!”太后拍案,皺眉嚴(yán)厲,那叫一個正經(jīng)。 左晴在一邊也趕緊跪下了。 “她一個李家的掌上明珠,就算是族里蒙了罪,也是哀家賜的婚!你若是喜歡搞些什么花樣,大可以房里玩去,進(jìn)了宮卻讓她這般樣子,是要讓她蒙羞,還是讓哀家蒙羞!” 左陽感覺自個兒頭上就是劈了一條雷下來,擊中了天靈蓋。 靠,北千秋那么痞,他壓根就沒把她當(dāng)女的,往車?yán)镆环?,想著吃好喝好自個兒舔手指頭玩去算了,哪里想著還有人來要她進(jìn)宮,哪里想著就被誤會成了這樣! “哀家也知道有些男人喜歡玩花樣,拿香燙戒疤的,下了手去打的,和姬妾同床一起荒唐的,可秋娘是你正妻!不是那些玩死了就算了的姬妾!”太后拍著桌子罵道。 左陽直覺的頭皮發(fā)麻,他都能預(yù)想到這老寡婦心里腦補多少激烈情節(jié)了—— “太后,哥哥只是……此事一定是有緣由的!”左晴想解釋,也解釋不出來。 左陽轉(zhuǎn)頭看著自個兒四妹都一臉不信任,簡直眼前一黑。 可這事兒沒法解釋。這鞭痕跟林續(xù)之死有萬分巧合,看見傷痕的應(yīng)該只有何榮兒和左晴,太后也是聽旁人說的,若是鬧大了只會讓人跟林續(xù)之死聯(lián)系在一起,這鍋他不抗不行啊! “是我荒唐了?!弊箨栆а酪霰冲亗b了:“其實只是些帷內(nèi)樂趣,之前在家里卻沒想得下了重手,讓秋娘疼的厲害了。兒臣只是在車上給她再上藥——” “上藥用得著把裙衫弄得穿不了?”太后冷冷道。 艸,這老太婆有完沒完! 左陽壓根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這種根本沒發(fā)生的高h(yuǎn)戲碼,脖子都紅了,只道:“是兒臣一時情難忍,秋娘又與我置氣,便在車?yán)铩?/br> 結(jié)果一邊,北千秋撲通一下就跪了下去。 “妾身是愿意的……這些不過是閨房里的行樂之事,也是妾身勾引郡王在先,這種事,妾身也是并不抗拒的?!北鼻锏皖^柔聲道。 左陽低頭,表情可真是日了狗了???,你他媽還非插一句,強調(diào)這種事經(jīng)常發(fā)生,活生生成了人家口中的變態(tài)夫妻sm日常! ☆、第14章 碑涼 幸而太后也聽不下去。她怎么也沒料到李氏是個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卻很誠實的抖m,抬起手道:“你可行了,這時候倒是相護(hù)起來了。哀家是怕你吃苦,卻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死腦筋,看起來哀家倒是惡人了!” “怎么會……”左陽連忙起身說自己再也不會犯。 這么鬧一出,太后也不會想再留左陽吃飯,便賞了點首飾給北千秋,那檀木盒子裝了遞給她,就揮手叫他們退下了。 左陽是想跟左晴再待會兒的,可宮規(guī)在,他總不能去左晴那里坐,兩人只得站在太后宮門外的墻邊說話。 宮墻艷紅,投下的影子卻是濃郁的藍(lán)灰色,左陽與左晴二人的面目埋在陰影中相對。 左晴倒是細(xì)細(xì)囑咐著左陽,叫他行事小心些。左陽沒想著自個兒meimei嫁人三年,話也嘮叨了,卻知道她是關(guān)心,點頭應(yīng)著。 身后北千秋以為誰都看不見,正抓著太后賞的首飾往自個兒胸口里衣里塞,還裝作什么沒發(fā)生的合上了檀木盒子。 左陽看她閑不住,老是拿眼睛去看她,嘴角忍不住掛上幾分笑意。 左晴自從四年前少見他這般笑,又看著左陽瞳仁不停看向李氏,只掩唇笑起來:“我才知道你這般歡喜她,母親要是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