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充耳不聞，根本沒理她，把東西收好后就回房睡午覺了。

    大夏天的下午，在一陣陣的蟬叫聲中，他又做了夢。

    夢境像是正在連載的小說，又或者是正在上演的舞臺劇，懷酒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又變成了觀眾，正站在一棟二層小別墅里。家里是中式裝修，餐桌椅子全是紅木，沙發(fā)也很寬敞，只是墻上還掛了幾幅現(xiàn)代風(fēng)格的畫，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他很快意識到這里就是母親在夢境里買到的那套新房。

    做夢做了這么多次，他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找了個小角落坐著看戲。

    沒多久，大門的門鎖咔噠咔噠響了兩聲，他媽推開門，牽著穿著紗裙的小女兒走了進(jìn)來，“小怡，去把你書包放好，等會兒我和程浩叔叔帶你和小宇去海洋館看海豚呢?！?/br>
    程浩叔叔應(yīng)該就是她后來找到的‘夕陽紅愛情’。

    小怡乖乖地應(yīng)了一聲好，蹦蹦跳跳地跑上了樓。

    懷酒看著看著，忽然覺出一點(diǎn)不對勁來。

    之前夢境的時間線是以‘懷酒死亡’這件事作為前提，演示了他走了之后母親和弟弟meimei的生活。但是現(xiàn)在他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那為什么這里的世界線還是沒有變，供桌上還放著他的黑白照片，難道說盡管自己回來了，這里的世界依舊照著夢境在發(fā)展后續(xù)？

    要是夢境真能成真，那他現(xiàn)在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懷酒荒唐地想：……總不可能和夢境里的他一樣，是個透明人吧？

    沒過多久，小怡已經(jīng)把東西放好跑下來了。懷母從自己的包里抽出一根口紅，給小女兒輕輕地擦了一點(diǎn)，讓她看起來更有氣色，又用指腹沾了一點(diǎn)涂在她的臉頰上當(dāng)做腮紅用，一瞬間小怡沒長開的臉就多了幾分成熟的明艷。

    “我的女兒真漂亮！”

    懷母絲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掏出手機(jī)給自己和小怡加了個特效，連拍了好幾張，看著鏡頭里大眼瘦臉、磨皮美白宛若少女的自己，不禁滿意地笑了笑。

    笑完發(fā)現(xiàn)好像少了個人，她環(huán)繞一圈，沒看見小宇的人，“你哥人呢？”

    小怡乖乖地回答：“哥在樓上換衣服?！?/br>
    “換什么衣服，今天的衣服又不臟?！?/br>
    懷母嘀咕了幾句，看了眼時間，有些等不及了。她干脆提起裙子噔噔噔地上了樓，擰開左手第一間的房門，正好瞧見小宇手里捧著幾件t恤，有一件藍(lán)色的衣服掉在地上，他正彎腰去撿，聽見動靜后下意識地看向了自己的mama，臉上露出一點(diǎn)心虛的表情。

    懷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件寬大的藍(lán)色球衣。

    小宇才上小學(xué)五年級，男孩子發(fā)育得晚、到現(xiàn)在還是一只小豆丁，按理說不可能有這么大的衣服。

    她臉色猛地一變，大步急速走過去劈手奪下了那件衣服，粗魯?shù)胤^一個面后，果然看到上面寫著一個著名的世界冠軍的親筆簽名。

    這是懷酒的衣服。

    他和爸爸都喜歡看球，有一年的暑假他爸帶著兒子一起去看了世界杯，那一年他們支持的球隊運(yùn)氣好拿了大滿貫，正好球隊和他們住的是同一家酒店，大賽結(jié)束后其中一位球星看到還是小少年的懷酒跟著爸爸一起來看球，笑了笑，送了小豆丁一件球衣，上面還附贈了一個馬克筆簽名。

    這件衣服對懷酒有著很重要的意義，那代表著他人生最后一段無憂無慮的暑假，和對父親的最后一段回憶。所以盡管此后生活多么艱難，懷酒還是留下了這件衣服，始終沒有賣掉它。

    沒想到這件衣服被小宇拿過來了。

    “誰準(zhǔn)你把這個帶過來的！”懷母一把把球衣摔在地上，臉上陰沉得猶如狂風(fēng)暴雨刮過，“我不是跟你說了，他的東西全部丟掉燒掉，一件也不許帶過來！這是怎么回事，現(xiàn)在mama的話你也不聽了是不是？！”

    “我不是……我……”小宇無從爭辯，突然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抽抽噎噎地說，“這是大哥的衣服，大哥說和爸一起去看球得來的衣服……我想拿去和同學(xué)炫耀的……”

    “炫耀個屁！一個破名字一件破衣服有什么好炫耀的！沒出息！”懷母直接從抽屜里抽出一把兩個孩子平時做手工作業(yè)用的剪刀，握住柄干脆地一刀剪下去，只聽得刺耳的撕拉一聲，那件球衣正好從簽名處裂成了兩半。

    她還不解氣，憤憤地又是幾剪子下去，好好的一件秋衣頓時變成了一地的爛布。

    “你爸死了，你哥也死了。”

    懷母額上青筋暴起，捏著剪刀的手背筋骨高低錯落，看起來極為可怕，她冷冷地盯著自己的小兒子，一字一句地說，“他們倆都是短命鬼，知道什么叫短命鬼么？就是晦氣的人，掃把星。這種人死了是活該?！?/br>
    “你早就沒有爸爸了，你只有mama一個人，mama也只有你跟小怡。以后有人問起來，咱家沒什么大哥二哥，明白了么？”

    小宇還是個小孩子，被嚇得坐在地上動都不敢動，半天后才抽抽噎噎地嗯了一聲。

    ……

    “這什么東西……”

    “小宇去叫你大哥過來?！?/br>
    “我馬上就去查監(jiān)控，誰這么缺德，把這種東西丟在我們家門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各種雜亂的聲音漸漸傳入懷酒的耳朵，像是平靜的沙灘上涌上一團(tuán)泛著白色泡沫的海浪，一片蒼白的世界里漸漸泛進(jìn)嘈雜的顏色——他聽到窗邊的知了低低地叫了兩聲，不遠(yuǎn)處的天空悶聲打了兩道雷，各家各戶開始喊著收衣服，樓下的小哥騎著自行車從水坑中淌過，嘩啦的水濺聲中帶著一串輕盈的車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