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孟婆立馬轉(zhuǎn)頭問判官:“喂,今年人間多怨鬼么?” 判官答:“鬧饑荒,餓死鬼比較多一點?!?/br> 孟婆又對著那塊烏云提問:“那這又是怎么回事?會不會是這些臨時鬼粗心大意,弄錯了?” 啞巴鬼差猛搖頭。 城隍的眼力好一點,老遠便看見烏云之下一道纖細的影子,唯見白衣翩躚,凌波微步,卻嬌弱弱地扛著個巨大的湯鍋。 那身后是數(shù)以萬計的餓死鬼舔著舌頭苦苦相隨,哀怨的哭聲鋪天蓋地:“還……讓不讓……鬼……死了……連……孟婆湯……都……有……鬼……搶……真……是……不得了啊……” 城隍道:“孟兄,你家的鍋被人偷了?!彼种噶酥?,問道,“就排頭那個,是什么來歷?” 孟婆瞇起眼睛:“排頭哪一個?我怎么沒看見?” 城隍的手指移動了幾分,指準了一點:“最前面那個,長得最好的,穿一身白衣,扛著個鍋?!?/br> 孟婆終于看清了,嗯,最前面那個纖纖的影子是一位姑娘,還是一位很好看的姑娘。 扶蘭仙子又來了,她還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來的,就先餓暈在了忘川河邊。 等她醒過來,人已經(jīng)自動自覺循著香味到了奈何橋頭。 她本來應該花些時間思考思考,總結(jié)總結(jié)過去那短暫的一生,但肚子里饞蟲叫喚,引得她鬼使神差就站在了孟婆湯前。她身上有大把的錢,可是盛湯的鬼差卻看也不看她一眼,說得嚴苛些,這湯就是一人領(lǐng)一碗,不收錢也不會給多。 扶蘭赫赫餓瘋了,哪還管得那些。 餓鬼們排了一長絡,就等著這一碗清湯化卻前世苦,再說,他們前心貼后背地來到奈何橋,很大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和扶蘭仙子一樣的——餓! 誰曉得這女的這么不要臉,居然挽起袖子來搶湯。 眾鬼憤怒之極,撲上去要揍人,結(jié)果還沒小沾著她的裾邊,就被一股清濯之氣擊散。 它們只好遠遠地跟著,眼巴巴地看著扶蘭仙子把一鍋湯喝了個精光,然后……扶蘭仙子就啥也不記得了。她本來就忘性大,這下好,孟婆湯喝過量了。 扶蘭仙子胃口極大,一時還沒夠,便揪著差鬼問長問短。 鬼差害怕她周身散發(fā)出來的清氣,只得帶著她,扛著鍋,一陣瘋跑來到了孟府前。 顯然,這是一次命運的邂逅,孟婆看著看著,眼睛就直了。 扶蘭赫赫本來就是天庭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兒,修為又高,扛著口大鍋英姿颯爽的,可看呆了有心人。白衣白裙,一身金光灑灑,雖然有點過于招搖,卻真的很好看。 扶蘭赫赫走得快,轉(zhuǎn)眼就到了跟前。 孟婆扶著牌桌的手滑了一下,深情款款地一望:“這位姑娘……” 閻王在他背后戳了戳手指,抬眼一笑,望向扶蘭:“扶蘭仙子,好久不見哇。” 孟婆才發(fā)現(xiàn),扶蘭那一身白衣跟他見過的那些都不一樣,那白衣無縫亦無針跡,果然是從天庭上帶下來的法寶。而那一身金光,可不就是上仙才有的金身咒光,難怪幾萬只厲鬼圍著她也只能干瞪眼。 扶蘭仙子盈盈一笑,將手里那千鈞大鍋轟然放下,也不理閻王,徑自先揪住了那名鬼差,問道:“他們四個當中,誰是煮湯的老板?” 就這樣,孟三生就變成了,煮湯的老板。 他是心甘情愿為扶蘭仙子洗手做羹湯,只不過……他做菜的速度,遠不及扶蘭仙子風卷殘云的速度,其他三位坐在邊看傻了眼,三張嘴越張越大,眼口都被撐成了一個倒置的“品”字。 判官乍舌道:“扶蘭仙子這么吃,還記得回天庭路么?孟家的湯是忘憂湯,孟家的酒是忘情酒,這樣吃吃喝喝,前塵舊怨都一筆云煙了,她還能記得自己是誰么?” 閻王白了他一眼,正兒八經(jīng)地道:“你以為喝湯之前她的記性能有多好?通心靈玉沒開,她那智商啊,也就和那些餓死鬼差不多,不,興許比他們還低些。第一次見到她時,我也是想請她在地府做幾十年臨時工的,畢竟啊,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像她這樣的生生擺在那兒也長面子,可是……”他聳聳肩膀。 上一代的孟婆是被扶蘭仙子氣得告老還鄉(xiāng)的,就她那樣一個吃貨,孟婆家就是傾盡了靈力也不夠塞牙縫,扶蘭仙子投胎轉(zhuǎn)世前,天天去吃白食,直接就把上一代的孟婆嚇病了……話說,如果不是上一代的孟婆被她嚇跑了,哪輪得到孟三生這樣一個呆瓜來當家主,所以,世間因果哪,誰又能說得清? 咳,這世上不還是有人配得上扶蘭仙子的么?就好比這個孟三生。 扶蘭赫赫是女媧的補天石,孟三生可是勘破輪回往世的三生石,兩個石頭的相遇,簡直是上頭最大的善意了。 果然,孟三生深情款款地請扶蘭仙子在孟家住了下來。 然后有一天,英俊的孟婆突然對英俊的閻王說:“我找到人生的真意義了,從今天起,我就戒賭了,聽說好人家的女孩兒都不喜歡相公又賭又嫖的,這一點我得改?!?/br> 英俊的閻王當時就風中凌亂了。 改毛線啊,人家是天上的上仙,會把你個小小地仙放在眼里么?什么人生真意義,什么好人家的女孩兒,什么相公?孟婆啊孟婆,你是賣忘憂湯的,不是賣心靈雞湯的,要不要那么補? 他氣得臉色醬紫,七竅流血。 這些日子,閻王可是交代了很多功德在這里,現(xiàn)在好,誰來給他搬本? 扶蘭仙子的上一世不足雙十就死了,也就是說,扶蘭赫赫還得在地府禍害八十年,雀友們領(lǐng)悟到這一點都感到分外憂傷,孟三生這人哪,是出了名的人傻功德多,活生生一頭大肥羊,其他三人的功德都是從他身上掙的,現(xiàn)在孟三生在從良,他們心里很苦啊。 可是心里苦,卻再也喝不到免費的孟婆湯。 ☆、第040章 仙衣走針縫往心 孟三生的府邸就在忘川河邊,坐在門前就能看見來來去去一排排趕去投胎的鬼。 這風景,確實有點不大好看。 可是扶蘭仙子不在乎。 扶蘭赫赫只知道吃吃吃,仿佛永遠也吃不飽似的。 好在孟三生的真身立在院子里,不停地吸收日月精華,他才沒被扶蘭赫赫折騰死。 孟三生學會了一個新詞,甘之如飴。 扶蘭赫赫的出現(xiàn),令他這種萬年老光棍,終于在無限的生命里多了一份寄托。 只不過……扶蘭仙子也吃得太多了吧! “仙子,你……以前在天庭也是這么吃的么?”孟三生從閻王那兒借來了往世書,看了看柳纖纖的生平,呵呵,完全是吃貨一個,還怎么吃也吃不胖。 “不知道,讓我想想?!币唤?jīng)提醒,扶蘭赫赫才覺得有點奇怪,她隱約覺得自己以前好像也不是那么愛吃,不都說神仙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么?于是她一邊沉思著,一邊在孟三生困惑的眼神注視下,安安靜靜地吃完了一只烤乳豬。然后,她又繼續(xù)安安靜靜地沉思去了。 這一想,卻是幾個月都沒有結(jié)果。 于是乎,孟三生也不問了。 扶蘭赫赫和孟三生都是溫吞性子,每天慢吞吞地醒來,慢吞吞地做飯,然后風卷殘云地吃完,又慢吞吞地收拾殘局。等到一切打理停當,一天又過去了。 扶蘭赫赫覺得這跟豬的生活沒兩樣,吃了睡,睡了吃,還不用想事。 她不想,孟三生也不想,孟府里沒有了馬吊聲,越發(fā)地清靜。 孟三生難得遇上這樣投緣的同類,壓根就忘記了自己是孟府的家主,等到族中長輩們找上門,他才發(fā)現(xiàn)“金屋藏嬌”的后果是多么嚴重。這時候,孟府食單上的材料差不多也已經(jīng)用完了。 長老們心疼死。 孟三生被念叨死。 孟家的七位長老只看了扶蘭仙子一眼,就被金身光咒照得紛紛扔了拐杖昏蹶過去,可把孟三生嚇壞了,他的修為是高,但不代表族中長老們也能有這份能耐,上仙的威壓可是天生的。 長老們醒來后,對著孟三生異口同聲,聲淚俱下:“福頭啊,你雖然是養(yǎng)在府中無人識,但好歹也算是地府的俊美神官一個,隨便找個姑娘做老婆不難啊,何必將眼光放那么高呢?你沒看這位仙子一身金光啊,差點就把我們這些老眼給閃瞎了,你想想,以后初一十五,怎么帶媳婦兒出門,我們這孱弱的身子,怎么受這份媳婦茶?。砍迷缢懒诉@份心,你配不上她的?!?/br> 是啊,他配不上她的。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孟三生是在地府修煉了上萬年的石頭,扶蘭仙子卻是在天庭修煉了幾萬年的石頭,雖然都是石頭,但扶蘭仙子的修為可是孟三生的一千倍,孟三生真要是娶了她,那夫妻打起架來,扶蘭仙子能一巴掌把他呼到王母娘娘的蟠桃樹上去。 長輩們火眼金睛,怎舍得好好兒的后生往火坑里跳呢。 這番話猶如一盆冷水到頭淋到了腳,說得孟三生郁悶極了。 他當然也知道扶蘭仙子不可能永遠陪他住在這黑黢黢的地府里,但是看完了往世書之后,他卻不認為人間會比地府好。人間多渣男啊,地府多帥哥,相形之下,還是地府比較耐看一點。 孟三生一點兒也不想扶蘭仙子再去渡什么情劫,她一世死得那么慘,看得他心疼死了。 長老們圍著他叨叨了足足三五個時辰,才一邊搖頭一邊嘆息地離開。 三生石也是石頭,是石頭都會固執(zhí),他們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完了,能不能醒悟過來全憑孟三生一筆的造化。只有孟三生的奶奶,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執(zhí)意要留下來看著孫子。于是乎,忘川孟府里就多了一個人。 就這樣,扶蘭赫赫再也不能睡懶覺了。 孟家老奶奶也是做過孟婆的,她知道孟家的食材是怎么來之不易,所以必須牢牢看守著。 就這樣,扶蘭赫赫再也不能大吃大喝了。 日子過得有點無聊,扶蘭赫赫不愛動,也不喜歡去忘川河邊看熱鬧,為了抵抗那該死的饑餓感,只好整天窩在房里打坐。 孟家老奶奶發(fā)現(xiàn),扶蘭赫赫真是個可以把無聊詮釋得更無聊的人。 兩人同在屋檐下,除了開餐有飯的時間,平時連臉都看不到。 老奶奶本還想著用著厲害手段令扶蘭赫赫知難而退的,再不濟,鬧個沸反盈天,讓孟三生那小子厭煩一會兒也好啊??墒?,扶蘭赫赫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呵呵。 連相看兩厭都不可能,人家就不給這老太婆來看。 終于有一天,孟家老奶奶忍不住,尋了個空檔找扶蘭赫赫出來扯起了家常:“扶蘭仙子啊,聽說你是下凡來渡情劫的,閻王那邊安排得怎么樣了?” 早死早投胎,別在這兒禍禍她孫子了。老奶奶惡狠狠地想。 扶蘭赫赫一向尊重長輩,聽她問起,趕緊把手里的瓜果一扔,端正了姿態(tài),恭恭敬敬地道:“還要在這兒呆八十年,聽說要滿百年之后才能去輪回井排隊。孟三生說會替我打聽,我也就沒管那么多?!彼耆洸坏蒙弦皇赖钠鄾鰬K狀,所以應對的時候表情淡淡的,令老太婆心驚膽顫……姑娘說話一點情緒也沒有,分明是頑石的最高境界,絕不是說兩句就能通的。 孟家老奶奶很傷腦筋,面對這尊真仙,她不敢說重話,總說不能說:“仙子啊,你在這兒白吃白喝八十年,還不把我府上吃空了?趕緊地圓潤地離開吧!” 不過好在扶蘭仙子也不是真的蠢鈍難醫(yī),她看老奶奶欲言又止的樣子,心里也能明白幾分,可是她思來想去,就是沒有找到離開的理由。離開這里,別的人她也不認識啊……再說,石頭不該和石頭呆在一起咩? 她為難地看著老奶奶:“奶奶你嫌棄我?” 孟家老奶奶眉心一跳,賠了副笑臉:“豈敢豈敢,仙子蒞臨,我們孟家蓬篳生輝。” 扶蘭赫赫道:“可我也不能白吃白住呀?!?/br> 老奶奶心想:“你還有幾分自知之明嘛?!?/br> 扶蘭赫赫很為難,想了半天,才想出個折衷的辦法:“……不是我不想走,只不過整個九泉鄉(xiāng)就只有孟家的飯菜香,要不這樣,我可以去干活,反正還有八十年嘛,我可以去……唔,發(fā)湯?!?/br> 孟府里最重要的活計就是站在奈何橋頭發(fā)湯,雖然不是什么困難大事,但換這個人來做就是不行,那些冤鬼死鬼,看見橋頭站著個金光閃閃的仙女,還不嚇得連胎也不想投了。 孟家老奶奶聽著聽著,臉皮子就青了。這扶蘭仙子分明是死皮賴臉不肯走,可又不能真的讓她去橋邊站著給那些死鬼發(fā)湯,怎么辦?就像她自己說的,不能白吃白住呀。 老奶奶不從扶蘭赫赫手上剝點什么去,總覺得不甘心。她昏黃的眼睛在扶蘭赫赫身上梭來梭去,看了好久,終于看中扶蘭仙子身上的衣服,常說仙衣多媚,這法寶確實不多得,如果能誆上一兩件留在這兒鎮(zhèn)鎮(zhèn)宅子,也是不錯的。就這么定了。 “仙子啊,你的針線活做得怎么樣?”孟家老奶奶從身后變出了個比巴掌大一點的繡繃,明紫色的織錦底,繡著一只翩翩欲飛的花蝶,旁邊有一些牡丹花,都還只繡了一半,“這塊汗巾是我給我家福頭繡的,只不過我人老了,難免老眼昏花繡錯針腳,唉……” “我看看?!狈鎏m仙子本來想說自己不會繡花,但瞧著老奶奶一臉惆悵又不忍拒絕,于是勉為其難地接過了繃子,這一看,竟還真看出那牡丹花枝的排線不怎么均勻,她懵然發(fā)覺自己竟是懂得刺繡的,至于是什么時候?qū)W的,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這個容易,交給我吧?!?/br> 她說。 然而,她說完的這句話,腦海里即刻閃出了一道纖細單薄的身影,同樣的語調(diào),不同的聲音,驀地產(chǎn)生了一道共鳴,那活潑的語調(diào)扯出了胸口一陣悶痛。扶蘭赫赫立時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