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韓夫人皺眉道:“珠珠,快出來和文青哥哥說話,這樣很是無禮?!?/br> 韓明珠卻搖頭像撥浪鼓一樣:“我不想和他說話?!?/br> 生怕韓老板會趕她走,竟一合臂,用力抱住了爹爹的大腿,跟著便像猢猻似地往上爬。 韓老板還道女兒這樣是在撒嬌,只得沖扈老爺歉然一笑,彎腰抱過她:“孩子不懂事,見笑?!?/br> 扈老爺嘆道:“韓老弟這一雙兒女冰雪聰明,真是羨煞旁人哪?!?/br> 他說的卻是客套話。 他對自己兒子的表現(xiàn)很滿意,別人的孩子究竟是斯文還是粗魯,都與他無關(guān)。 扈文青小小年紀(jì)就克制那些無用的情緒,將來必定大有作為,這是身為人父的自豪。 當(dāng)然,小小年紀(jì)便引得姑娘們?yōu)槠浼m纏打鬧,這也是一種本事,他其實一點也不反感。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這才是最高境界。 一場鬧劇散場,鑒寶大會也接近了尾聲。 最后一場競價是在晚宴之后進(jìn)行,之后才是各種各樣雜耍表演。 有吃有玩,韓明珠和韓閑卿很快忘記了白天的不快,圍在桌前大快朵頤。 韓閑卿為meimei擋了幾棍子,既屁股受傷之后,膀子也受了傷,吃飯的時候不敢真坐,只能蹲在旁邊扎馬步。他天性沉穩(wěn),又吃得了苦,家丁護(hù)院當(dāng)中那幾個懂武藝的也很樂意教他,就這樣,他身體就比同齡的孩子扎實許多。 韓明珠剝了滿滿一碟子小龍蝦,手里還在剝,貪心得不行。 韓夫人忍不住她腦門上敲了一記,斥道:“還沒吃完又剝,堆了滿滿碟像座小山似的,你要是一個人吃不完啊,看爹爹不揍你?!彼氖罪棽]有特別大的損失,只不過有點翠的都要拿去修,下午的事還歷歷在目,但她對女兒卻怎么也兇不起來了,“家里什么東西沒有,偏要弄成鄉(xiāng)下人進(jìn)城一樣,你啊,明擺就是故意的?!?/br> 韓明珠一臉板正地點點頭,應(yīng)道:“就是故意的啊,我可不想在一群蠢材面前出風(fēng)頭?!彼齽兺炅耸掷锏奈r,將一整盤都端給了韓閑卿,“哥哥,這是我賞你的。是我一個一個親自剝的,快來謝謝我?!?/br> 韓夫人戳著小明珠的小腦袋:“你呀,就只記得個哥哥,爹爹和娘親呢?!?/br> 韓明珠越發(fā)地正經(jīng):“哥哥是我們四個人當(dāng)中最笨的,我當(dāng)然要照顧他,這叫……責(zé)無旁貸。” 韓老板驚奇地看向她:“哎呀,沒看出來,珠珠也會用四字成語了?!?/br> 韓明珠本來想頂回去兩句,但是抬頭一看,突然像見了鬼似的,一把扯著韓閑卿就往桌子下躲。韓氏夫婦同時回頭,才發(fā)現(xiàn)扈老爺帶著扈文青一路春風(fēng)得意地往這邊走來。 扈文青已經(jīng)換掉了弄臟的衣裳,這時穿的是一件暖白色的儒衫,一頭烏亮光澤的黑發(fā)整整齊齊地挽成了髻,離加冠的年歲太早著呢,可是看起來卻有了成年男子的持重,他還是笑得溫文爾雅,半點也不敷衍。 “珠珠,快出來,大庭廣眾之下不許胡鬧?!表n夫人踢了踢桌子腿。 “娘,那個人走了沒有?就是那個笑起來很怪很怪的哥哥?!表n明珠在桌下甕聲甕氣地發(fā)問。 “珠珠說的是文青哥哥?”那個笑放在十三歲的孩子身上是怪了點,但每家每戶教孩子的方法不一樣,自己家這兩個娃不也一樣是小怪胎?韓夫人啞然失笑,她彎下腰去拖女兒的手,“珠珠討厭他?” “不,不是討厭,是……害怕?!?/br> 連喜怒哀樂都能控制的人,本身就很可怕,更何況,他還是個未曾及冠的翩翩少年。 小明珠看錢比看人多,她不會被眾生皮相給迷惑,不會因為扈文青長相俊美風(fēng)流,便能像其他女子一樣心懷憧憬,她說怕,那就是真的怕。 韓老板起身和扈氏父子告了個罪,突然想起,下午扈文青來道歉的時候,小明珠也是這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一時間,腦海中有個念頭倏地閃過。 “扈兄,能否借一步說話?” 韓老板按了按揣在懷里的生辰八字,頓時有了個主意。 ☆、第053章 這盤棋 扈文青是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命屬真火,確實是小明珠的克星。 難怪小明珠見到他,便連話也說不出來。 韓老板一心想與扈家結(jié)這門親,可是等上人端好茶,擺好點心,他卻有些猶豫了。 韓家其實比扈家有錢,但并不像扈家這樣沾著官場的邊,親眼見識到扈家小公子的涵養(yǎng)和氣度后,他忽地自慚形穢起來。明明同是商賈人家,面對著扈家,韓老板卻產(chǎn)生了高攀的錯覺。 他一早便勸說自己,不過是訂娃娃親,也不是真的成親,但心里反而越發(fā)地不踏實。 扈文青這孩子是很多富庶人家盯著的東床快婿,這和他十三歲,還是三十一歲并無關(guān)聯(lián)。 小女兒家看到的是那張精致端方的臉,女方家長看到的卻是扈家那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權(quán)力靠山。如果說韓老板完全沒有這份心思,那才不對勁。 可也正因為他肖想得多了些,才覺得有些對不住女兒。 找個火格命運的男孩克住她,不過是為了將來兒子的路好走一點,今時今日能獨獨相中扈家,一半也是因為扈家的財雄勢大。說來說去,都是為著這個家。 為了這個家,為了自己一手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他注定要犧牲些東西,這些犧牲,有可能是錢財,有可能是尊嚴(yán),也有可能……是小兒女的自由。 他也覺得自己卑鄙齷齪,認(rèn)為自己是活脫脫做了小人,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又有著情非得已的理由。 大不了,以后對女兒多作些補(bǔ)償。 人有旦夕禍福,扈家也不可能一直興盛下去,不妨邊走邊看,就當(dāng)是騎驢找馬罷。 韓老板艱難地說服了自己。 韓明珠壓根不知道,自己來揚(yáng)州一趟,什么好處也沒沾著,反倒被爹爹無聲無息地賣了。 扈老爺吩咐扈文青陪“明珠meimei”玩,扈文青聽話地去了。 小明珠起初賴在桌子下,怎么也不肯出來,可是聽見雜耍緊鑼密鼓地上場,便再也按捺不住。 “喜歡看雜耍?”扈文青溫柔地將一碟菊花凍推到她跟前。 “嗯?!表n明珠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半晌,才擋不住食物的誘惑,斯條慢理地吃起來。 扈文青發(fā)現(xiàn)她不吵不鬧的時候特別乖巧,連吃糕點喝茶的動作都收放有度,單看這一面,修養(yǎng)也是極好的。他看著看著,心間便軟了一下,忍不住親手為她削了一個梨。 他白皙的手指帶著小刀慢慢轉(zhuǎn)動,轉(zhuǎn)眼便削了一半。 韓明珠突然轉(zhuǎn)過臉來,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探手接住了長長的果皮。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扈文青還是被震懾住了。 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明亮的眼睛,仿佛生來就會發(fā)光。 “不會斷的?!彼H有些自豪地將手里的梨子抬了抬,刀光下流瀉的是一長串彎彎曲曲的梨子皮,韓明珠用小手捧著,一臉崇敬。扈文青自小學(xué)習(xí)詩文,也是發(fā)自內(nèi)心喜歡那些詩詞歌賦,如此浸yin多年,亦算是小有成就,只是此情此景,他愣是想不出一個恰當(dāng)?shù)脑~兒來形容。 詩文里那些以詩會知音的美好并沒有出現(xiàn),扈公子削著梨,心思浮動,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奇怪的豪邁當(dāng)中。小明珠便如獲珍寶的棒著那梨子皮,如獲至寶,看得津津有味。 “哥哥你看,文青哥哥的刀法好厲害?!蹦┝?,小明珠提著一長串梨子皮去哥哥面前獻(xiàn)寶,“你每次給我削梨,果皮都能斷成三截,文青哥哥的皮好,一點也沒掉。” 雖然那句“文青哥哥”叫得扈文青半邊身子都酥了,可他還是覺得渾身不自在,什么叫“文青哥哥的皮”?說得好像他為了她脫了一層皮似的。 果不其然,旁邊那桌就有人哄笑起來,一名少年站起來道:“扈文青,你手段不會那么低劣吧,居然用這種招式哄你的小娘子?!?/br> 韓明珠耳朵尖,別的沒聽見,光聽到那“小娘子”三個字,頓時沉了臉:“我不是他的小娘子,你們弄錯了?!钡袝r候摟著娘親也叫“小娘子”,她不會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她也不想與這個假模假樣的小哥哥發(fā)生任何牽扯。 可是她越生氣,那些少年就越笑得大聲:“小meimei,你否認(rèn)是沒用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爹娘做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嘴呢?!?/br> 又有一名少年道:“小meimei,你嫁給他可就慘了,那么多姑娘盯著她,你這么一攪和,簡直是千古罪人呀?!?/br> 韓明珠氣急敗壞,一怒之下,不單是扯斷了手里的果皮,還劈手打落了扈文青剛削好的梨,她跺腳道:“你們胡說,我爹才不會那么做!” 少年道:“怎么不會?我剛才出去小解時,正好路過東邊的花廳,親耳聽見的又怎么會有假?” 韓明珠撇下扈文青,飛火流星似的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道:“我去找爹爹理論?!?/br> 韓閑卿反應(yīng)過來時,meimei已經(jīng)跑到門邊了,他趕緊扔了手里的東西,追了過去:“meimei,等等我,我也去?!?/br> 扈文青沉著張臉站在桌邊,一手按在桌沿,五指用力,居然撓出了五道深深的印子,但他依舊保持著和煦的笑容,側(cè)臉問道:“你們說完了沒有?這么多吃的也堵不上你們的嘴?” 最先說話的那少年聳聳肩,笑道:“為那個小meimei感到不值嘛,你已經(jīng)有那么多jiejiemeimei,總該讓兄弟們分幾個,明珠小meimei不錯,生得漂亮,實打?qū)嵉拿廊伺咦?,將來娶進(jìn)門也風(fēng)光。反正她不喜歡你,你就把她讓給我啊?!闭f罷,一桌的人都附和著大笑起來。 扈文青微笑道:“既然你稱我一聲兄弟,兄弟也不能不給面子……這位是錢塘寧家的公子吧,幸會幸會。”他起手作了個揖,像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眾人想要贊他一聲,可又覺得哪里不對勁。扈文青是很慷慨,但在不該大方的時候還能淡然以對,這就有些不對勁了。 韓明珠的感覺是對的,扈文青就是很假,他高傲的自尊心不容許他在任何場面出丑。 他是完美的,他根本不可能出什么差錯。 他不像韓明珠能放下身段演戲,也不像那些庸脂俗粉,說兩句就能接一碗眼淚。 他的家世,他的出身不容許如此。 扈老爺早早就替他鋪好了路,打算好了一切。 他會在十三歲應(yīng)科考,再由舅舅引薦入京中的書院,只消經(jīng)營好關(guān)系,就算只是補(bǔ)個缺,也比做買賣看人臉色強(qiáng)。 他注定是要走一條不同尋常的路,這條路上,有沒有韓明珠本來也無所謂,但韓大錢兒的福運亨達(dá),幾乎被滄州人傳成了神話,他再是不信邪,也不免對她多看兩眼。 反正都是借運,韓老板借他的命格壓住韓明珠,他便借韓明珠的運勢平步青云。 扈家早就知道韓老板此次前來的目的,也正因為知道,扈老爺才有意讓扈文青在本家多住了兩天。人都是對比來的,見過了滿目糟粕,才能欣賞得了文青公子絕世風(fēng)華,吊高來賣,總是沒錯的。 韓老板是老狐貍,扈老爺卻是更大的狐貍。 小明珠的那點微末道行,放在誰眼里也不夠看。 韓老板沒想到議親的事情會如此順利,扈老爺幾乎是擺著一張慈悲為懷的臉,認(rèn)真聽完了他的苦衷。然后便爽快地拿出了扈文青的庚帖。 韓明珠從大廳跑進(jìn)垂花門的時候,兩只老狐貍已經(jīng)端著茶,互稱親家了。 兩人都是一樣的心思,將來的事,誰也說不清,走一步看一步,才是硬道理。兩位長輩誰也沒把這門婚事當(dāng)真,韓明珠直銃銃地沖到面前時,兩人已經(jīng)將話題轉(zhuǎn)到其它地方去了。 “我不嫁他!我都不認(rèn)識他!”韓明珠叉著腰往案前一站,伸手就指向了門外。 “明珠meimei!別胡鬧!”扈文青抄近路趕來,正好能截住她,他一手扯住了韓明珠的手腕,輕輕松松地往外拉。韓明珠掙扎不過,終于犯起橫來,扒著他的手號啕大哭:“我不嫁我不嫁,爹爹你不要我了,爹爹你不喜歡我了!”一面又踢打著扈文青,咬牙切齒,“壞人,我討厭你,你放開我!丑八怪,你放開我!” “喂,你放開我meimei!”韓閑卿趕到花廳時,韓老板已經(jīng)端不住茶盞了,他霍地站起來,指著霍閑卿就要發(fā)作,卻被扈老爺及時打斷。 “孩子還小,還不懂事,讓他們鬧一鬧,文青啊,為父和你韓叔叔還有些話要說,你且?guī)髦閙eimei到外邊去玩?!膘枥蠣斒歉栉那嗾f話,可是眼睛卻一瞬不瞬地盯住了韓閑卿。 也難怪韓老板會如此憂心,這一雙兒女同胞而生,心智卻是天差地別。 如果由他來選,定然會著重培養(yǎng)這個女娃娃,好些東西都是天資決定的,強(qiáng)扭不得啊。 扈文青抱起韓明珠,面不改色心不跳。 韓明珠朝他又抓又咬,像只炸了毛的小貓,卻究竟不能奈他何。 韓閑卿急出了汗,跟在扈文青身后叫著:“meimeimeimei妹……”卻被爹爹用力拖了回去。 韓閑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meimei被人擄走了。 ☆、第054章 紅線媒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