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睜著迷迷朦朦的眼睛,看了看晃動的車頂,想睡又睡不著,在這樣搖搖晃晃的路途上,她懵了幾遭,等到馬車完全停放妥當(dāng),轎廂里的爹和娘已經(jīng)不見了。 狠心的爹娘,居然丟下兩個娃娃,自己去快活了。 韓明珠四肢著地,爬出去看了一眼打盹的車夫,問:“福伯,這是什么地方?我爹和我娘呢?” 車夫福伯被她嚇了一跳,半夢半醒還以為是碰著了山精,好半天才找回神,信手指了指半里開外的山神廟:“他們說這兒的山神很靈驗,去敬香去了?!毕肓讼?,也覺得有些不對勁,便不放心地添了一句,“沒聽說山神要晚上拜拜的,不知是不是揚州的山神和滄州不一樣。” 韓明珠自從被娃娃親坑了一道之后就對怪力亂神特別憎惡,聽福伯說爹娘晚上鬼鬼祟祟出去拜神,一股怒火便升了上來。 她轉(zhuǎn)身進去強自將韓閑卿拉起來:“哥哥,爹和娘瞞著我們?nèi)グ萆窳?,我猜啊,這一回他們是要給你也訂個娃娃親,說不定就是訂昨天那個胖子jiejie?!?/br> 韓閑卿因為meimei被“強賣”給扈家的事情,心里一直不痛快,聽說爹娘要把自己也“賣”了,更是分外氣惱,當(dāng)即一個飛躥,走到了韓明珠前頭,他一把牽起meimei的手,小臉兒上滿是正氣:“我就說昨天的事還沒完呢,走,看看去?!?/br> 福伯急急忙忙地道:“你們兩個孩子,就這樣烏漆麻黑的跑出去,那怎么行?要是老爺和夫人回來沒看見你們,又得著急了。” 韓明珠哼聲道:“爹爹才不會著急,他的心是鐵打的,硬著呢?!庇值?,“從這兒到那座廟能有多遠(yuǎn)?你一邊看著行李,一邊看著我們,不就行了?” 福伯這才同意了。 福伯并不是什么忠仆,他骨子里貪生怕死得緊,眼看著韓老板和韓夫人這么久都沒出來,他心里也咬不定是什么情況,便想著,由這倆小災(zāi)星去探探路也好。如果老爺和夫人是真的敬香倒也罷了,如果不慎被歹人拿住了,他也好去報官。 總比一行五個人都死在這路上好。 他可不想陪葬。 可惜,福伯和倆孩子都想岔了,這里的山神廟很好,里外干凈,還空曠無人。 這里沒有歹人,也沒有山賊,倒是有一尊好看的山神雕像。 現(xiàn)在,山神俊秀的雕像還一臉淡然地立在神位上,山神的真身卻已無力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唉,想辦法叫他們出去行不?他們這廟里宣yin,叫我很難堪啊,再怎么說,我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山神公子。”山神哥哥不知從哪里扯來一些棉花塞鼻孔,可是塞住了,又被沖開了,兩條長血飛流直下,比天上銀河還要氣勢磅礴。他本來是要睡覺了,結(jié)果聽見有人半夜行車,作為一個兼職的土地公公,他有護道之責(zé),所以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yīng)付。 未曾想,那馬車并不是路過,而是沖著他的小廟來的。 這座小廟他已經(jīng)住了十幾年了,往得很習(xí)慣,他也不想搬,可是這次突發(fā)事件,愣是令他改變了主意。 不知道哪來的野鴛鴦,進了小廟將門一掩,連情話都不曾說兩句,就上真功夫了。 那兩個給善男信女們跪拜用的蒲團,儼然成了這對男女行事最好的道具,一頭墊腳,一頭塞腰,哼哼哧哧磨磨磯磯聽得人血脈賁張。 年輕的山神也不是沒見過這等風(fēng)月之事,只是這場面擺自己家里邊,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雖然他是半個神仙,但前世做人的印記還留在心里,他做不到高高在上,超凡脫俗,雖然他英俊又瀟灑。 “我是好人,不,我是好神仙,不同你計較,今天我就去土地廟那邊湊合一夜吧。天殺的,一個人做兩份工,不能四處走也倒罷了,還掙不到雙倍的功德,現(xiàn)在還要被逼離家出走,苦命啊苦命啊。”英俊的山神哀號起來。 “還不止呢,聽說奈何橋頭,還有位大人,正在虔誠地等著你回去?!焙淖泳ξ卦谒麄谏先鳆},他就喜歡看大人吃癟。 “你能少說兩句不?不必每天來提醒我!你得看看清楚,我,現(xiàn)在可是山神,哦不,是山神加土地公公,作為一個長生不老的地仙,我還用得著去地府報到?我敢說,等到天兵天將去抓它,它也一定見不到我?!鄙缴駨暮箝T逛了出去。 “噗噗,公公……小的還是頭一次聽到尊稱自己為公公的?!焙淖泳@然抓錯了重點。 “你修為幾百年了?竟敢在老子面前跳來跳去,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把你拍成老鼠餅?!?/br> 山神徹底炸毛了。 “咳,小的是說……您在這兒等千年萬年,要等的人也不一定會來,人有三生九世,是會投胎的,萬一百年之后她去了地府,你可怎么辦?真的不去見見?”耗子精正經(jīng)起來也挺可怕的,句句有的放矢,次次射得山神哥哥那嬌弱的小心臟血rou模糊。他說的沒錯,山神也好,土地也好,都只能在限定的范圍內(nèi)活動,他守在這條道上,就是一千年一萬年也不一定等得到扶蘭赫赫的轉(zhuǎn)世,他能怎么辦? 要不,回去讓白虎那牲口胖揍一頓? 他有些暗自神傷,離開的步伐漸漸也慢了下來。 這時候有兩個人的聲音飄了進來,嫩嫩的,脆脆的。 “哥哥,為什么這山會這么矮?是不是山越矮,山神就越?jīng)]用啊?那還要廟做什么?敬了香也不會靈呀?”韓明珠和韓閑卿手拉手地爬上了一個舒緩的斜坡,又離山神廟近了一步。 韓明珠興奮地擦了擦臟乎乎的小臉,舉目四望,正望著一道身長玉立的影子。 山神,站在黑暗里,靜靜地屹立著,似一座永不滅失的山巒。 小男孩稚氣的聲音在曠野里飄蕩。 “……不是這樣的,這座矮的山叫王仙嶺,對面那座高的,就叫蘇仙嶺,聽說王仙和蘇仙在成仙之前都是縱橫戰(zhàn)場的大將軍,其中王仙使箭,百步可以穿楊,蘇仙使刀,刀如行云走蛟,他們本來是一對好兄弟,可是有一次卻不知道因為什么打起來,打得還特別厲害,你死我活的那種,結(jié)果……王仙射掉了蘇仙的頭,而蘇仙一怒之下,就把王仙劈開了兩半……” 那聲音,好遠(yuǎn)好遠(yuǎn),山神只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像戰(zhàn)鼓擂動,只聽到了自己呼吸,像推動的風(fēng)箱。他的腳,好像釘在了原地,再也挪不動。 他,終于等到了! ☆、第056章 金仙護命 “珠珠,那邊好像有人。” 韓閑卿說完了王仙和蘇仙的故事,也終于發(fā)現(xiàn)了山神哥哥的存在。 大半夜,在山上迎風(fēng)立著兩個人,一個身量高頎,一個賊頭賊腦,忒嚇人。 韓明珠和韓閑卿相互牽著的小手同時一緊,兩人心照不宣地機械轉(zhuǎn)身,邁著豪氣的同邊腳,直挺挺地沿路返回。韓明珠聽說過一些山精水怪的傳說,小臉兒緊得像個繡花的繃子。 她低聲說道:“肯定是見鬼了,你看他們,都沒有影子。” 沒有影子……沒有影子…… 小姑娘的悄悄話順著風(fēng)刮進了山神的耳朵里,山神差點被氣暈過去。 一,他不是鬼,他是妥妥的!地!仙! 二,他不是沒有影子,而是……天這么黑,有影子的才是鬼吧? 十幾年焦灼的等待,變成了愣怔之后的狂暴,山神的臉上陰晴不定,一時是別后重逢的喜悅,一時又是心靈重創(chuàng)后的苦楚。他想大聲地解釋,他很想攔住她,和她說:“我才不是鬼,我是山神,堂堂正正,英俊瀟灑的山神?!笨墒撬麤]來得及開口,一旁的耗子精就先叫起來。 “大、大人……有貓,貓來了……” 耗子精再是精怪,也埋沒不了天性,他整天粘著山神,就是巴望著他能發(fā)揮地仙的作用,好好兒作他的□□,哪曉得今夜山神也會被鳩占雀巢?哪曉得今夜山貓精會出來閑逛? 他嚇壞了,不等山神哥哥發(fā)話,就“嘭”地一下,先現(xiàn)了原形。 韓閑卿還沒見過鬼的樣子,聽到meimei這樣說,就忍不住想去見識一下,結(jié)果一回頭,恰好看見那個佝樓著腰身的小胡子男人變成了一只比豬還大的老鼠,那一雙綠豆般的小眼睛,還極具威脅地發(fā)著光。 韓閑卿嚇得使勁吞了吞口水,手上的力氣大了些,捏得韓明珠“唉呀”一下叫出聲來。 山神哥哥聽得那聲輕呼,小心肝兒跟著一顫,嚇在喉嚨里的那聲呼喚脫口而出:“纖纖!真的是你?” 纖纖? 抱歉啊,小明珠壓根不曉得他是叫的是誰,只是因為太好奇才回了頭。 這一回頭,就鬼使神差地與那耗子精打了個印象深刻的照面。 “吱吱吱吱吱吱吱!”耗子精人立起來,抖直了尾巴,揮舞著一雙爪子向韓明珠指指點點,綠豆大的眼睛光芒更盛。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明珠也叫起來,她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老鼠,一時還以為是自己縮小了,她卯足了勁去了摳韓閑卿的手,痛得韓閑卿也大叫起來。 不遠(yuǎn)處的趕馬的福伯聽見小孩兒撕心裂肺的慘叫,嚇得魂啊魄啊都出走了一大半,他一點也不像個年近花甲的老人,一個箭步躥起來,就往馬車上跑,一邊跑還一邊想:“天啊,還真的有山賊!” “唏律律——” 韓老板和韓夫人第一次在別人門里干野事兒,興奮得不得了,兩人尚在云山云海中浮沉飄蕩,卻隱隱約約聽見了馬兒的慘號。 韓老板身子一僵,韓夫人嬌哼一聲,就從他肚皮上跌下來。 韓老板抱著凌亂的衣物往夫人那堆雪似的身子上一扔,緊張萬分地道:“外邊好像有人?!?/br> 三更半夜誰還會來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兒? 韓夫人立時也沒有了興致,她胡亂披起衣裳,突然心間一凜:“糟了,珠珠和閑卿還在那邊?!?/br> 韓老板拔掉了門閂,面沉如水:“是我疏忽,該死!” 他一腳跨出了門檻,迎著涼風(fēng)一陣哆嗦,心便沉到了谷底。 他何止是疏忽,簡直是糊涂至極,韓明珠和韓閑卿都是他心尖尖上的rou,他怎么能這樣不管不顧就把倆個半大的孩子留在了荒郊野地?即便沒遇上歹人,半夜醒來嚇也能嚇出毛病來! 還有,隨身行李還有車上,難保福伯不會亂打主意。 這簡直是將后背露給了別人來捅刀啊。 要是兩個孩子有什么三長兩短,那可怎么辦?想到這里他連站也站不穩(wěn)了。 “夫人,你先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韓老板將妻子往山神廟里一推,三下兩下系好的腰帶,一陣風(fēng)似地跑了出去。 “相公小心!”韓夫人知道自己跟出去只會連累相公,可又不能什么事都不做,惶急當(dāng)中,她想到的是臨時抱佛腳,既然是山神廟,那應(yīng)是有神靈的吧?她匆匆轉(zhuǎn)身,倒頭便拜,卻在余光掃盡的剎那,愣住了—— 韓明珠這兄妹倆遇見了妖怪,不但嚇著了自己,還嚇壞了福伯。 一轉(zhuǎn)眼,福伯便駕著馬車獨自跑下了山坡,跑得無影無蹤。 韓閑卿瞧著那遠(yuǎn)去的一道滾滾塵煙,驚得目瞪口呆。 一時也顧不得掌心被韓明珠摳出來的傷了。 “纖……” 山神哥哥腦子里全是纖纖呆呆傻傻的影子,可是走近一點,才看清面前的小姑娘與曾經(jīng)的纖纖已經(jīng)截然不同。小姑娘的眼睛很靈活,雖然有些被嚇呆了。 第二世的扶蘭赫赫出身在一戶好人家,幾乎可以說是穿金戴玉,奢華無邊。 他最先看見的是小姑娘灼灼生輝的眼睛,跟著,眼睛里便只剩下一對明媚的耳珰了。 韓明珠的耳珰是兩顆碩大的黑珍珠做的,珠光渾潤,大小對稱,光是這一對耳珰,就已是價值不菲。她早已經(jīng)不是纖纖。 “小meimei,你叫什么名字?” 他緩和了容顏,露出了一副溫存笑意,可是剛剛經(jīng)歷過扈文青威逼利誘的小明珠完全不買他的賬。 他上前半步,小明珠和小閑卿便不約而同的退后了幾步,剩一只肥大的老鼠,饒有興趣地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 在山貓來臨之前,它很虔誠地選擇了看戲。 “珠珠——” “閑卿——” 韓老板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地傳了過來,將定格的畫面再度活過來。 明珠和韓閑卿的眼睛同時亮了一下,那明光,竟出乎意料地同步。 “爹爹,我們在這兒!”韓明珠不打算回答這位怪人哥哥的問題,撒開了小腳丫就往爹爹那邊跑。 “爹爹,這兒有妖怪!”韓閑卿又好奇地看了那大老鼠一眼,躊躇片刻,才沒伸手去揪它的尾巴。 他們這一跑,急壞了山神哥哥。 他不加思索地迎上了去,刻意拐了一個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