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喜歡分很多等級,她喜歡金銀財寶,喜歡小夜子,喜歡爹娘,喜歡哥哥,喜歡做生意,喜歡到處跑到處折騰,這些都是喜歡。但從來沒想過會有一日,會跟一個人相守到老,會像爹娘一樣,今天斗嘴明天和好,做什么都一起,吃個飯還能互相夾菜,最關(guān)鍵是,她沒想和會有一日,會和一個人生孩子。古夜是她見過最好看的人,這樣的人生出來的孩子一定不會太難看,可是這卻不是一句喜歡就能達(dá)成的。 韓明珠的腳步漸漸地慢了下來,她試圖回憶起剛才的點點滴滴,腦海中突然就產(chǎn)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如果換成扈文青,又會怎么樣?” 毫無疑問,她會給他一巴掌。 可是她并沒有這樣對待古夜。 “難道真是喜歡?不對,我都不了解他,又怎會去喜歡他?那……是因為小夜子?因為他有一張和小夜子一模一樣的臉?”似乎只有這樣的答案才是最合理的,想通了這一點的韓明珠,終于如釋重負(fù)的地呼了一口氣。跟著,腳底卻不知絆到了什么,往前摔了個狗啃泥。 “啊呀!”她大叫一聲,壓住了一條長腿,順手一摸,竟摸著了一手鮮血,粘稠的鐵銹味鉆進(jìn)鼻孔,把她嚇得重又跳起來,三五下就躥到了巷子口。 一抹微光從對面的窗中透出來,恰恰照在了剛才她摔倒的地方,她看見一個滿身是血的人。 他身邊,周圍散落著好幾根被折斷的木棍。 什么人這么招恨,居然連棍子都打斷了……她貼著墻根,小心地往那邊看了一眼,唯見那人低著頭,任由長發(fā)垂亂,遮住了臉龐。只能隱隱約約地從垂亂的頭發(fā)中間看見一絲由瞳中散發(fā)的冷芒。韓明珠不用扒在那人的頭發(fā)就能知道,那臉上的表情有多冷。 這樣痛,他居然沒有吭一聲,就連她剛才摔倒的那一下,壓著了他的腿,他也沒說一個字。 真是個怪人。 韓明珠撿起一根細(xì)一點的棍子,伸到那人面前,輕輕地挑起他的頭發(fā),哪知那人卻像是受驚過度似的彈起來,雙掌交叉,擋開了那根棍子,他在口中喊著:“不要,不要打我……”想逃卻又逃不開,才躥了兩步,就改成了在地上四腳爬。 韓明珠瞧著那個背影,有點眼熟。 她扔了棍子,不由自主叫出了聲:“扈文青!” 那人身子一僵,突然爬得更快了,仿佛很不愿意聽到這個名字,韓明珠卻不識相地追了上去:“扈文青,發(fā)生了什么事,誰把你打成這樣的?四兩呢?她沒有跟你一起?” 這個時候她關(guān)心一個丑女比關(guān)心自己多,扈文青泄氣地翻了個身,撐著雙掌,令自己靠緊了身后粗礪的磚墻:“我怎么樣,不關(guān)你的事。你走?!?/br> 他本是春風(fēng)得意的美郎君,卻落得今日這等悲慘境地,他想躲已然不及,唯求韓明珠能少看他一眼,給他留得半分尊嚴(yán)也好。可是韓明珠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是有多討厭,竟盯在他臉上身上,眨也不眨。 他無力地抬抬手,又頹然放下,只在口中喃喃地說道,“與你無關(guān),我怎么樣,都與你無關(guān)?!?/br> 他沒想到裘菁菁會那么狠,居然故意引了家人來教訓(xùn)他。 裘家本來就看不起落敗的扈家,根不想自家的寶貝女兒受半點委屈,可是裘菁菁卻明明擺擺地遞了一封血書給裘夫人,說是扈文青污了她的身子。明明是她送上門來的,卻被反咬了一口,現(xiàn)在是整個裘家都來逼他入贅,他自己也想不通,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居然那么招女人。從小,就被這些狂蜂浪蝶圍著,想甩都甩不掉。 賤者,自有后招。他以為與裘家那賤|人歡好幾場是自己了卻她的心愿,是恩賜,是積德,卻不知,自從上了她的床那天起,就等于被拖上了一條賊船。 若是順從,便是一生禁臠,不得翻身。 他缺的是什么?不是女人,不是富貴榮華,而是頂在脊梁上最后一點骨氣。 他不想屈就。 他的眸色漸漸黯淡下來,不可一世的神情被無聲地抹煞,他身上只剩下了一筆蒼涼。 “如果你還可憐我,就同我成親。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就別管我死活?!彼囊暰€筆直,像是望著韓明珠,也像是望著別的什么地方,他預(yù)料到不會聽到韓明珠的回應(yīng),隔了半晌,才凄楚地回過頭去,一字一句地道,“知道我為什么一定要娶你嗎?因為我今天所有的災(zāi)難,都是你帶給我的!你欠了我的,該還!” ☆、第084章 再來一次 韓明珠無端端被人扣了個黑鍋,氣得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你說欠就欠,我還說你欠我三萬兩銀子呢!信口雌黃!” 扈文青早料到她會這么說,當(dāng)即將眉眼一垂,露出了慣有的微笑,那勾起的唇,猶見三分輕嘲:“韓明珠,你心中除了錢,當(dāng)真什么也沒有。罷了,我也不同你解釋,中間情由我已向世叔交待清楚,你不妨去問他?!?/br> 韓明珠最討厭他這種把全天下的人都當(dāng)傻子的笑法,當(dāng)即卯了勁與他抬起杠來:“問就問,你以為我不敢!” 扈文青輕笑出聲,卻是意外地動聽,他不再看她一眼,只將雙目投向了空蕩蕩的天幕。 天空中什么也沒有,沒有星,也沒有月,也像他的心里一樣空落。 韓明珠隨著他抬起頭,看到的只是一片漆黑。 她咬了咬牙,一抬腳,照著他小腿踩過去,他卻依舊笑著,像個沒事的人一樣,只拿輕桃的眼角瞟過來,那里邊嘲笑的意味更濃。 韓明珠到底是小丫頭,好奇心重,氣性也大,被他這樣一激,居然又倒回來踩了好多腳,沒想到他始終不喊痛。 韓明珠終于忍不住了:“你怎么不叫?流了這么多血,不痛么?” 扈文青道:“不痛,又怎么會叫?” 韓明珠忍無可忍:“我踩得那么用力,怎么會不痛?” 扈文青軟綿綿地攤了攤手,依舊是笑著的:“斷了?!?/br> 韓明珠疑心自己聽錯了:“什么?” 扈文青卻放低了聲音,柔聲說道:“腿被人打斷了。” 好像是打斷了別人的腿一樣。 斷就斷了,誰愛管你死不死!韓明珠不信他的話,轉(zhuǎn)身走向了巷口,可是想到豐都城夜行陰陽的說話,又不好將他棄置街頭。就在了扈文青以為韓明珠要一走了之的時候,她又折返回來,居高臨下地對著他,不懷好意地咧開了嘴。 扈文青早知這小姑娘不好對付,卻不料她反應(yīng)有這么快。 他還沒收起那不知所謂的笑容,韓明珠就架起了他的胳膊,住自己肩上一扛。 韓明珠身上沒有胭脂香,只有頭發(fā)間的發(fā)膏散出點點桃花水的味道,不過離得近一點,卻還能聞到一絲青蔥浩蕩的氣息,仿佛那整個人是從滿布露水的山林里走出來的。 顯然,那青郁的香味并不屬于韓明珠。 “我不能見死不救,但也不能折了本錢做生意,我給你算個數(shù),一天一千兩銀子,你欠我的?!闭f到錢,小明珠就鬼精鬼精的,扈文青年少時頂著個江南才子的稱號,自是萬分瞧不起她一身銅臭味,可是如今江湖再見,卻能從她身上讀出一點自然清新的神韻。韓明珠與他身邊的任何一位女子不同,她直率的狡獪,竟令人十分安心。 “便是一天一萬兩銀子,我也不會答應(yīng)退婚的?!膘栉那嗥l(fā)白的指節(jié),明明痛得冒冷汗,卻還竭力擺出一副風(fēng)光霽月的姿態(tài),直到他被這個蹩腳的搬運工拖著,一路帶血地進(jìn)了一間豪華客棧。 客棧的老板正在和韓家的大公子扭打不休,陡見韓明珠拖著個半死不活的人去而復(fù)返,頓時停了手。韓閑卿的腦子更像是被雷劈了一下。 古夜卻一眼就認(rèn)出了受傷的扈文青,哦不,鳳華仙君。 上一世,鳳華仙君看著柳纖纖毀容又被人亂箭射死,這一世,韓明珠把他打個半殘也是理所當(dāng)然,只是韓明珠這樣嬌弱無力,又怎么可能打得過七尺男兒? 顯然,扈文青這一身傷痕并非出自她手。 看來,韓明珠這是腦子有病,以德報怨吶。 “小明珠,你回來了!” 古夜的反應(yīng)快,一甩肩踏前一步,先擠開了韓閑卿,跟著又理了理衣襟,像個等著媳婦回家的賢惠相公一樣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然后再一個大躍步,狠狠地踩中了扈文青的腳。 這一下踩得極重,骨rou斷裂處被這突如其來地一抻,痛得扈文青尿都快出來,他狠狠地瞪了來人一點,卻見快樂活潑的客棧老板擺了個大大的擁抱,徑直向韓明珠頭頂罩去。 韓明珠有前車之鑒,并不知道古夜這是哪根筋出了問題,驚嚇中,不由地松開了開架著扈文青的手,然后就聽到一聲期許已久的,慘叫。扈文青像被她丟垃圾一樣,丟在了地上。 古夜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直線。 扈文青那繃在臉上陰柔別致的笑,發(fā)生了重大的扭曲,那一刻,他的俊臉皺成了橘子皮。 “他被人打傷了,得立刻給他找個大夫。”韓明珠側(cè)跳著到了韓閑卿身邊,確信古夜的咸豬手碰不著她了,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 “可是這么晚,去哪里找大夫?豐都的大夫是不出夜診的?!表n閑卿本想上前查探一下傷勢,但又擔(dān)心古夜這老不正經(jīng)的神仙會不要臉地向meimei撲過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堅定地站在了meimei身邊。古夜卻挽起袖子開心地大笑起來。 “不麻煩,本公子很擅長治外傷,什么樣的斷手?jǐn)嗄_我都能治好,一定能把他照顧得妥妥的。不過是診費有點貴,療傷住店一千兩銀子一天?!彼褍芍皇值闹腹?jié)捏得啪啪作響,看那架勢倒不像要去給人療傷,倒似要將面前這人大卸八塊一樣。 韓閑卿聽得牙根好一陣發(fā)酸,想剛上前勸阻,卻聽韓明珠躲在一邊縮起脖子像小老鼠一樣笑起來,仿佛身后長出了一條細(xì)細(xì)的尾巴,正在得意地?fù)]來揮去。 他打開了腦袋也沒想到,韓明珠笑,全是因為古夜。 她訛了扈文青一千兩一天,古夜也開出了同樣的天價,果然是有些默契的。 唯扈文青心如死灰。 誰能想到韓明珠有家不能回,躲在客棧里啊,而且是離宅邸那么遠(yuǎn)的客棧。 從韓府到這兒來,光憑著兩條腿要走一天一夜,怪不得他會找不著。 他瞪著古夜,只覺得萬分熟悉,可是憑著副別致的眉眼在記憶里搜尋,卻又毫無結(jié)果。 唯一能知道的就是,這個不要臉的男人和他的未來夫人有著不清不楚、不尷不尬、見不得人的關(guān)系。這丫頭居然送了一頂綠帽子給他,真太不知廉恥。 扈文青被氣得不輕,又被古夜踩得傷上加傷,孱弱的身子再也受不住,竟然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古夜一看,人暈了,沒得玩了,徑自將人交給了柳樹精們,自己搖著尾巴端了茶點上來,好好地伺候韓明珠坐下。見她笑得眉眼彎彎的樣子,已經(jīng)不像在他的生氣,這才完全安下心來:“餓不餓?這些都是照你的口味做的,只是有些食材挑得不大好,做出來可能有些不對味?!?/br> 他沒好意思說,這些是他親手做的。 他從來是吃點香火,收點香油錢,對凡人吃食半點心得也沒有,學(xué)習(xí)這些東西,幾乎等同于重新投胎從零做起,特別是磨那些綠豆、紅豆、黃豆的時候,手指都磨起泡了。 韓明珠和韓閑卿撲騰了半天,早該餓了,這時有吃的,還管他合不合胃口。 韓明珠不計較被古夜啃了一口的舊怨,大大咧咧地往主位上一坐,開始斯條慢理地用餐。韓閑卿防備著古夜再行不軌,一邊吃一邊拿眼睛往他身上瞟,可是動作卻不比韓明珠慢多少。 古夜陪坐在一旁,不知不覺又想起了十年前,那時候的小明珠比這桌子還要矮一寸,吃一塊桂花糖進(jìn)去,好似吃毒藥一樣,不知不覺……她就已經(jīng)長這么高了。 他抱著她的時候,確確實實地感覺到她血脈里驛動的神血,他幾乎能肯定,韓明珠對自己是不排斥的。只是仙凡有別,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親近,也只能點到即止,若是再有進(jìn)一步的動作,韓明珠只怕小命難保。 上天就是不讓他好過,上一世,他喜歡她,可是性別不對,這一世,他依舊喜歡她,可是身份不對,難道真要渡過三千年,才能修成正果?他的初衷只是不令扶蘭仙子與鳳華這樣的男中之渣結(jié)縭而修,然而到后來,這份執(zhí)念卻變成了,變成了異想天開的愛慕。 可是他幾千年的道行,能配得上扶蘭仙子幾萬年的修為? 天庭是個很實際的地方,拼來拼去,拼的是實力。他相信扶蘭仙子并不希望嫁一個比自己弱小的愣頭青,她本就缺乏自保能力,若是還要多護(hù)一人,這日子還怎么過?如若鳳華能一心一意,世間也就沒有那么多苦惱了。 鳳華仙君陪仙子歷劫,每一次卻都將心思花在別的女子身上,他和扶蘭仙子之早已沒有了紅線牽扯,就算一心一意,也未必能得善終啊。 韓閑卿和韓明珠吃飯的動作幾乎是一樣的,不論是喝茶的角度,還是拈著芙蓉凍的姿勢,只是韓閑卿長高了很多,足足比韓明珠高去了半個頭。年近十六歲的他,終于開始長個子了。而在哥哥的襯托下,小明珠仿佛永遠(yuǎn)長不大似的,唯有那雙眼睛,越來越黑白分明。 韓明珠在古夜呆滯的目光中填飽了肚子,她放下了喝空的茶盞。 古夜順手便提起了茶壺添水,卻被她一手壓住。 “拿來?!彼辛苏惺?。 “什么?”他一愣。 “賬本啊,我想,有辦法讓你這家店扭虧為盈。”韓明珠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哦?!惫乓广裸碌卣酒鹕恚叱鰞刹?,不想韓明珠也跟著站起來,粘在了他身后。 “我陪你一起去?!表n明珠輕輕推了他一把,沒等韓閑卿跳起來,便推著他三步并作一,猴兒似的蹦跶出去,跟著順手將房門一拴。 “韓大錢兒,你做什么?”韓閑卿難得一次暴跳如雷。 “你慢慢吃哈,我和古夜大哥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說?!表n明珠拍了拍手,扯著古夜一路飛奔,連氣也沒換一口,就到了后庭。 入夜后,妖精們都睡了,庭院里格外安靜。 古夜不明所以地轉(zhuǎn)著頭,滿心里云霧密布,沒懂清她要做什么。 韓明珠左右看看,確信周圍沒有人之后,才壯著膽子,拉住了古夜的衣襟,她幾乎是掛在了他的衣領(lǐng)上,踮起了腳尖。 “再來一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