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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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了笑,盧氏取了毛筆將下面一干銅質(zhì)首飾抹了,蓋了章,將羊皮紙遞給紅丹,紅丹取了還給五丑。 “也是她們沒注意,把內(nèi)院的活計給了你們外院,沒事兒,下來我跟二爺說,你去吧,找些亮色的銅,照著今年最時興的花色走,爺們在外面圖的是個臉面,好好制?!北R氏吩咐完,還叫紅丹包了兩包點心賞了五丑,五丑家孩子多,七八個呢。 五丑松了一口氣,接了點心匣子謝了賞去了。 “哎呀,我們嬌紅姨奶奶,一天不給她兒子找點事,她就不舒坦?!北R氏嘆息下。 蘇氏只是笑,卻不搭話。 嬌紅那點子心眼,也就這樣了,不舍得拿金玉賞人,知道五丑的哥哥二丑原本造首飾造的好,便走了老二顧茂懷的公款,給自己打點東西賞人。 “紅藥,去我后面找一些散金秤四兩,平洲銀錠也給拿十碇來,挑顏色好的……去年不是有些還不錯的梅花銀簪子,去取六支一起給二爺送去?!?/br> 紅藥脆生的應(yīng)了,沒一會取了一個匣子過來,盧氏接過去翻了兩下,一邊笑一邊搖頭:“恩,就這么吧,你去了跟二爺說,別叫他往心里去,咱家可沒有拿銅首飾賞人的規(guī)矩?!?/br> 紅藥捧了匣子去了,蘇氏將身邊的丫頭婆子也攆下去,這才笑著對盧氏說:“母親就是心善。” 盧氏抬眼看著窗外掛著的鳥籠子,語氣倒是一貫的平淡:“老二是個好孩子,也爭氣,犯不著因為他的娘敗壞他名聲。這在外面,他是老爺?shù)膬鹤?,再者,茂懷對茂德向來尊重,為這份尊重,也不能虧了他,倒是老三茂興,這幾日在外面說是認(rèn)識了不少外省來的,還巴巴的請到家里開茶會……那位平日子看著是老實……” 蘇氏臉色也陰了下來,她忽想起一些事兒,覺得該是跟婆婆商議一下了。 顧巖顧公爺這四個兒子,老大顧茂德,那天生就是個老實疙瘩,一點都不像顧巖。老二茂懷是嬌紅生的,如今在兵器監(jiān)掛了個錄事,這孩子無論練武,讀書都是上等的,心眼也正??上?,沒攤上好娘,一年到頭的給他找麻煩。 老三茂興,是蕓娘出的,這孩子兵事上一般,念書倒是個有出息的,看上去比他哥哥茂德還老實,不過這只是在家里,在外面人人都說他像顧巖,這一點才是盧氏最忌諱的。 論說,一個孩子都有自己特有的一個樣子,處處模仿自己的爹,這就有點耐人尋味了。 且不說,顧茂懷看到那一匣子雜物,氣的肝沒吐出來, 卻說,蘇氏正要跟盧氏說一些打外面?zhèn)鱽淼氖聝?,下面卻有婆子進(jìn)來說,堯塘道的老四奶奶來了。 “她來做什么?”盧氏眉心一擰,真是今日流年不利,什么喪門星都趕著往家里湊了。 第十一回 堯塘道的顧四奶奶高氏,在上京是個名人,早先那會,密王作亂,顧家老四顧咸護(hù)駕而死,陛下憐憫,給了他家在上京堯塘道的上等宅子,上等的良田也給了級百傾,家里嫡出的長子給放了實缺。 要說,不cao心不費(fèi)力的老太太做著,你就享福去唄!人家高氏不,自打開始守寡,人家是綾羅也不穿了,金簪也不帶了,也對,守寡呢??尚⑵诔隽酥螅呤献隽艘患暇┥舷露紱]想到的事情。 她穿葛了,不但穿葛炮,她還帶荊簪,這不是生生的打皇家的臉嗎?誰虐待她了? 高氏愛哭,每日晨起便開哭,落日而止。哭是一門藝術(shù),講究的是說學(xué)逗唱,真的,說哀傷,學(xué)過去,逗圍觀群眾一起掉淚,唱哭更是一門難以駕馭的藝術(shù)形式。 哭的好了全世界人民同情你,幫助你,體諒你,但是高氏的眼淚不值錢,她哭的太多了,見人就哭,逢年過節(jié)也哭,哭的都有些莫名其妙,她自己省吃儉用不說,家里兒孫穿的都很簡陋,甚至遇到重要節(jié)日進(jìn)宮拜見的時候,她大妝上面帶補(bǔ)丁的就進(jìn)宮了。 京官窮人不少,補(bǔ)補(bǔ)丁的也有,可是誰都能補(bǔ)補(bǔ)丁,高氏不可以?;屎蟛幌矚g她,就再也不許她進(jìn)宮。 皇家不喜,就要連累子孫了,逢年過節(jié)的賞賜沒了,三不五時的來自上面的溫暖詢問也沒了,本來大兒子在下面富郡干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被人擠到了窮郡。 按道理,有點心眼的人都知道應(yīng)該改了,可高氏是個奇葩,她就直至現(xiàn)在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依舊逢人就哭,到處訴說自己的不幸,很快的上京的上流社會排斥她,連帶的她的嫡出長女快三十了,沒人求娶,這下子高氏真的變成了命苦該哭的人了,只是可惜,再沒人聽她哭了。 高氏從顧府旁門進(jìn)來,一路上坐在轎子里也不安靜,她東張西望,十月了,顧老爺家到處擺著應(yīng)景的菊花,下人們衣裝整潔,垂手站立,規(guī)矩?zé)o比。 她們家比顧老爺家還大呢,可是為了省錢,全家擠在一個院子里,其他的房子因為沒修繕好,荒了很多。子女們不喜歡她,都離的她遠(yuǎn)遠(yuǎn)的,在外當(dāng)官的兒子,壓根沒有回來的心思。 高氏內(nèi)心很酸楚…… 穿過二門,過了花廳,小花園,轎子停下,高氏沒帶多的下奴,就帶個自小跟著她的管家婆子進(jìn)了嫂子的屋子,當(dāng)下面丫鬟一撩開屋子里的門簾,高氏的眼淚撲簌簌的就掉下來了。 高氏恨自己,其實她不想哭,可是習(xí)慣使然。 盧氏很郁悶,捂著額頭看了一眼用布帕裹頭的高氏說:“弟妹,你先別哭,有話進(jìn)來說,不然人家以為我這個大嫂沒當(dāng)好,欺負(fù)你寡婦失業(yè)?!?/br> 以前盧氏倒是對高氏很客氣的,可是她這個人吧,不會看眉眼高低,有些話必須跟她明說,不明說她聽不懂。 高氏抹了眼淚,進(jìn)來見禮,下面有丫頭擺了座位請她上坐。 “嫂子……”高氏哽咽了幾下,盧氏心里直抽抽。 “不要哭,你好好說?!?/br> “哎,嫂子,昨兒茂甲寫信來又怨我,不該將小叔攔在門外,嫂子你是知道我的,我寡婦失業(yè),沒心沒肺的,小叔那事兒,我不清楚,都是門房不長眼,怎么都怨我,嗚……” 盧氏徹底煩躁,聲音有些尖細(xì)的外面喊了句:“芍藥,打發(fā)人,去請七老爺,就說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高氏嚇了一跳,閉了嘴,眼巴巴的往門外看。 過了一會兒,有屋里的丫頭紅丹來回話:“七老爺說,不來!” “嗚…………”高氏又哭了。 自古后院有后院的規(guī)矩,顧昭跟顧巖兩個人心思都差不多,不該他們管的,他們不愛去攬事兒,也不伸手,高氏是個說不清道理的,那就不必見,他不是想老死不相往來,也不是心眼小,他就是怕麻煩。 自打來了上京,顧老爺給四個弟弟都寫了信,沒過多久的,二哥顧山,三哥顧項,五哥顧榮,六哥顧項,都打發(fā)了人送來吃穿花用,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家族就是家族,大面子上他們都過得,接到禮物,顧昭也是備了禮品,加一倍的四家一模一樣的回了過去,只有四嫂家,他回了兩貫錢,兩匹絹,這也是加一倍了呀?他沒錯的! 他覺得自己做的還成,這四嫂每天來這里煩什么煩?要說,猜女人是門學(xué)問呢,前輩子他搞不懂,這輩子也搞不懂。 顧昭怕嫂子來煩,趕緊收拾了自己出了門,他在上京沒什么朋友,也沒個去處,所以就是坐著騾車在內(nèi)城來回跑,看看街景什么的。 打前幾月,陛下有意思開科舉士,京城里是越來越熱鬧,就拿他們平洲巷子來說,每天上家里投卷的不少。如今這考試還按照前朝的規(guī)矩,想當(dāng)官,要走三種路:察舉、薦舉、科舉、察舉就是下面有官員看到人才了有義務(wù)向上面推薦,薦舉呢,朝廷有中正官將各地人才整理一下按照三六九等的向上面推薦,科舉那就不言而喻了。當(dāng)然除了這三種想做官的方式,還有雜途,現(xiàn)代社會也這樣,反正條條大路通上京,那個時代都差不多。 如今,氣候漸冷,上京城里的各色樹木枝葉都泛黃,搞得整個城市有些蕭瑟。顧昭隔著騾車的窗戶向外看,能看到很多穿著儒衫的讀書人抱著沉重的書卷或在道路上行走,或在鬧市交談,或堆積在一些簡陋的食寮吃三個大錢的硬面餅子,一個大錢的骨頭湯。 這才十月再等到寒冬,這些遠(yuǎn)道而來的讀書人,日子會越發(fā)的難過吧? 顧昭用腳踩踩車板,車夫停了車,坐在車后面的細(xì)仔,新仔,搬腳踏的搬腳踏,伸手的伸手。 下了車,馬夫自去附近的馬廊寄存車輛,顧昭便沿著上京的大街往九里走。 上京有一百多個里坊,城市規(guī)劃的相當(dāng)規(guī)范,平民,庶民,貴族,皇族各有各的地兒,三廟,九市,錯落有序。 顧昭隨意到達(dá)的這條舊街是民街,平時大哥是不許他來的。 “七爺?!鄙砗笥腥烁呗暯辛艘宦暋?/br> 顧昭就奇怪了,這上京竟然有人識得自己,他一回頭,卻看到廖北來,愚耕先生。 “七爺好?!绷伪眮硎┒Y。 顧昭看著跑的滿頭大汗,腳下的草履都有些松散了,于是回禮,笑著問:“先生跑的這么急,是打那里來?” 愚耕先生擦了一下汗,很坦白的答:“自是府里,夫人不放心,就叫我趕來了?!?/br> 顧昭點點頭:“麻煩你了?!闭f完,看看那條舊街,又回頭看看愚耕先生問:“能進(jìn)去嗎?” 愚耕先生笑笑:“這街叫叫下司馬,那邊還有上司馬,住在這里的人多為匠人,以前都是服役匠人在此居住,做釀酒,鹽業(yè),銅器的歸大司農(nóng)管著,住下司馬。那邊上司馬的,歸少府管著,住的是御制匠人,下司馬的匠人松散一點,這邊確比上司馬要熱鬧的?!?/br> 兩人說著閑話,一邊走,一邊往里溜達(dá),這下司馬里,現(xiàn)如今也住平民百姓,只要是上京大了,人越來越混了,很多匠人家原本大屋子,就收拾干凈了出租給書生,京官,自己全家搬到郊區(qū),自然作坊也搬到了郊區(qū)。 一入下司馬,滿眼的商鋪盡顯這個時代匠人的風(fēng)采,這古人開店忒別扭,賣針的就只賣針,賣酒器的便只經(jīng)營爵,角,尊……賣食器的就只賣,鼎,碗盤,甕,賣水器的就只經(jīng)營鑒,盤,賣農(nóng)器的自然也是犁頭,鋤頭放那邊展示。 一路上,愚耕先生是滔滔不絕,有些店鋪的歷史他比掌柜都門清,倒是顧昭很少說話,畢竟看著這些東西,無法不使他產(chǎn)生敬畏感,這里所有的器皿都體現(xiàn)了這一代古人的科學(xué)生產(chǎn)力。 他們走了一會,東西倒是沒買,顧昭卻停在一個賣履的攤子前,愚耕先生奇怪的看著他,想提醒他府里有專門制鞋的工奴,可是不怎么又閉了嘴。 顧昭挑了兩樣的鞋子,一雙方頭步履,一雙皮履,他挑好樣子對愚耕先生說:“先生試試,方頭的這幾天穿,皮的冬天穿?!?/br> 哎?這竟然是給自己買的嗎?愚耕先生驚訝的要掉下巴,這年月,不,看歷史吧,除非主人,君子,貴族看中士人的才干才會貼心的對他好,但是那些東西多叫賜予,封賞……主子親自給人買鞋子?假的吧? 顧昭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多么的不合時宜,倒是轉(zhuǎn)身又盯上了一堆漂亮的珠繡小鞋子,那珠子未必值錢,可鞋子上墜了漂亮的花瓣珠兒,這個給丫頭穿一定很好看。 于是,顧昭又不合時宜的給小侄孫女買了平民孩子才穿的鞋子。 付了錢,顧昭扭臉,卻看到愚耕先生正捧著鞋子哭,他嚇了一跳。 “先生怎么了?” 愚耕先生沒說話,只是很珍惜的將挑選好的兩雙鞋子抱在懷里,低著頭,不再說話,就只是跟著。 顧昭自己到別扭了,于是他的話倒是多了起來。 “愚耕先生,家里有幾人?” 愚耕先生抬頭,臉上的表情無比誠懇:“只有一個老妻,兩個兒子,俱都娶妻了,孫男孫女有六個……早先,也有女兒,可惜幼年夭折,現(xiàn)在他們住在外城的莊子上,房子是老爺前幾年幫著置辦的。哎,廖某無能連累妻兒只能在農(nóng)莊受苦?!?/br> 顧昭窘然,我沒問你那么多???于是他又不合時宜了:“農(nóng)莊好啊,空氣好!對身體好!” 愚耕納悶:“哎?氣……何氣?!?/br> 顧昭站在那里,叉著腰,猛的吸了一口氣道:“此乃……吸氣!走吧,走吧!愁死我了!” 兩人這一走,便走到街頭,街頭那邊卻是販賣人口牲畜的人市,馬市。 牛馬往牲口欄里趕著,人也是往牲口欄里趕著。顧昭很不得勁的看著,他也有下奴,也買過人,其實,到達(dá)這個社會,按規(guī)矩走,這個他懂得,反抗社會那是大罪,所以他最多獨(dú)善其身,從來不參與這樣的事情,可是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賣人卻是第一次的。 被驅(qū)趕的奴隸,有人忽然摔倒,旁邊立刻過來幾個兵丁,舞著鞭子,大聲呼喝恐嚇著拿鞭子抽,那些奴隸們并不哭泣,俱都低著頭,一個挨一個的老實的在那邊蹲著。 人市邊有個木臺,下面站著買主,這些買主俱都是司馬街的匠人家戶,買了人回去做工奴。 顧昭四下看了一眼,指著人市邊上的一群奴隸問:“為何紋面?” 愚耕的臉上帶了一絲不屑:“他們原都是烏康的自由民,圣上好心將他們牽到土地肥沃的去處,可他們卻跑了。如今,國庫空虛,一叢丁五百人,從烏康跋山涉水不知道要花費(fèi)多少,這些狗才卻半路上逃跑了,所以就此成了紋面奴,七爺莫要看他們,這些人是沒人買的,怕是撐不了幾天了?!?/br> 愚耕是個讀書人,所以,也不忍見便拉著顧昭離開了。 顧昭輕輕搖頭,嘆息了一句:“丁不是這樣遷的?!?/br> 愚耕眼睛一亮,想問,又摸了一下懷里的鞋履便又忍住了。 第十二回 十一月,上京大雪,連降三日,初七方停,又有濃霧,云氣濃厚,不見周身三尺方圓。 最近顧昭不愛出門,一是怕了冷,二是怕了四嫂子,自己那位四嫂真是世上難尋的奇葩人士,雖一直未曾得見,但是凡她家喘氣的,跟四哥有血緣關(guān)系的人口,硬是哭的顧昭不得不打發(fā)人去給補(bǔ)了禮,一份也沒敢缺她的,不給?那大嫂別活了,架不住每天一開家里大門就上個哭星來。 自那日從司馬市歸家,宿云院來了新住客。那位愚耕先生,在那晚尋到顧老爺屋里,捧兩雙鞋哭的稀里嘩啦的,大有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勁頭。 他搞的顧老爺很郁悶,自己給他蓋了房子,買了田畝,怎么小七兩雙鞋就把他收買走了?好在,他門下門客有好幾十,倒也不在意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愚耕先生,最多再給小四兒找一個就是了。顧大老爺擺擺手,從此,愚耕先生從顧大老爺?shù)拈T客,成了鄉(xiāng)男顧昭顧七爺?shù)拈T客。 整個顧府對愚耕先生的行為是在難以理解,要知道,馬上就要開科舉試了,愚耕先生的兒子是走科舉的,這時候換門庭,顧大老爺?shù)乃]書他也別再想要了,畢竟,他是顧昭的門客了,顧七爺人是好,可惜,顧七爺在上京牌子可不響,顧七爺自顧不暇也在靠著自己的哥哥呢。 顧昭看著背著鋪蓋,懷里依舊抱著兩雙鞋,臉上笑得眉飛色舞的愚耕先生發(fā)愁,哎,這可怎么好,一不小心的就感動的人家賣命了!哎,他是想多了。人家正兒八經(jīng)的是個間諜,來他這里是來做臥底的。 留下愚耕先生在顧昭看來,不過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兒,但是事情遠(yuǎn)沒有他想的那么簡單。 自先生到來之日起,顧昭的苦難日子就開始了。 站必須有站樣,坐必須有坐像,吃飯要有吃飯的禮儀,睡覺要有睡覺的講究,胄子教育,九能六藝,能灌多少愚耕先生都使勁給顧昭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