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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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如果當初她反抗了母親,說明自己的心意,大概已經(jīng)嫁了他,生了孩子。常家雖然已富貴,可卻是金玉在外,里面早已如朽木般腐爛。 這不是她想過的日子,然而多想已沒有用了。她想將懷中人推開,可卻無法狠下心。失去親人的痛苦,自小就沒有父親的她明白。同為家中最大的孩子,底下還有弟弟meimei,雖然苦難,卻無法撒手而去。他卻比自己更苦萬分,父母同去,其中撕心之痛,絕非她能感同身受。 “五弟……” 許是這一刺耳喚聲聽進了心底,哭聲漸歇的陸正禹忽然身體一震。謝嫦娥以為他傷了哪里,忙俯身瞧看。這一看卻被他緊捉了肩頭,一把拽下,伸手抱住,心口的貼合,幾乎能感覺到彼此心臟的急跳。 她愣了愣,用力要推開這人,力氣卻半分都敵不過。手已附在腰帶上,用力一扯,只覺身前空蕩。她驚愕得渾身發(fā)抖,掙扎之中,旁邊的燈被踢翻在地,燈火瞬間滅了。 屋里好像什么都看不清楚了,所有的禮義廉恥也跟著看不見了。 不曾有過的期盼和*像潮水翻滾而來,她忽然不想再掙扎,淚落雙眼,承了這不應(yīng)發(fā)生的一切。 八月便是秋闈,然而謝崇華已多日沒有心思看書,幫著陸正禹一起辦了陸老爹和陸大娘的后事。齊妙在齊家照看三個小的,喪事也沒讓他們?nèi)デ?,陸正禹也不愿讓他們知道?/br> 而今新墳已立,香燭煙霧縈繞墳頭,他燒著紙錢,面色蒼白,有些失神。見好友遞了酒水來,他才接過,倒了茶放置墳前。 簡單祭拜,又磕了幾個響頭,這才起身。膝頭上的泥也忘了撣凈,站了許久,才和好友一起下山。 謝崇華默然不語,多說一句,都怕驚擾了他。倒是陸正禹先開了口,“我想帶著弟弟meimei離開鹿州?!?/br> “離開鹿州?”他想過他會離開元德鎮(zhèn),畢竟不知情的人,會將他們當做殺人犯的兒女,指指點點,這里再不是能長久居住的地方??墒峭耆珱]有想到是要離開鹿州,哪怕是臨近的縣也好。 陸正禹點點頭,沒有應(yīng)聲。他想帶著弟弟meimei遠離這里,讓他們不受一點影響,安然長大。還有……他已無顏面再面對那人。 若可以回到五天前,他絕不會做出那種事。如果讓常家人發(fā)現(xiàn),那她的下場,必然凄慘。 她走時的模樣他仍記得,對他說的話他也仍記得——“此生,再不相見?!?/br> 穿衣時始終背對著他,外面的日光大片大片打入屋內(nèi),身上歡愉的痕跡很刺眼。他看著她掛著點點抹紅的背,卻突然清醒過來。聞聲入耳,恍然如夢,他沉思許久,終究沒有再反抗,應(yīng)聲——“好?!?/br> 一字落下,又是長久沉默。 可同在一處,怎會不再見。所以離開鹿州,才能真的遠離。到底要去何處,他也不知。 謝崇華見他心意已決,沒有多勸,只是說道,“路費和安家錢五哥不必擔心?!?/br> 陸正禹知他必定又是跟別人借,甚至是跟弟妹拿,那齊家想必更會介懷。正要開口,就聽他先一步說道,“安置好阿芷他們最重要,你不用在意我的處境?!?/br> 知己知己,便是如此。 陸正禹沒有再多言。 陸家的房子出了人命,是賣不出去的了。只是物是人非,陸正禹也不愿再回故地。便將鑰匙交給謝崇華,日后能賣能租了,就為他打點一下。買了一輛馬車,帶上路上所需的東西,就去齊家接人了。 陸正行年十二,陸正尚年十歲,那日見父親重傷,母親被官差抓走,哥哥又接連幾日不出現(xiàn),他們隱約猜到爹娘不是去遠游了,而是……沒了。只是大哥不說,他們也沒有點破。只是做不到像兄長那樣仍能強裝笑意,坐上馬車臉色沉郁,緊緊挨在一起,悶不做聲。 陸芷手里還拿著齊妙給她買的糖人,坐在二哥三哥中間,遞給他們瞧,“嫂子說這是豬妖,吃掉它可以壯膽的。但是它太丑了,我決定等它化了以后,看不出模樣了再吃。哥哥你們要吃哪里?阿芷不要吃腦袋,以后肯定會變丑的……” 陸正禹聽見車里頭meimei嘀嘀咕咕的聲音,回頭說道,“阿芷,坐好,別亂動?!?/br> “嗯?!彼擦伺参恢?,乖乖坐好,總覺得……氣氛有些奇怪。不是要去見爹娘嗎,為什么哥哥們不高興的模樣。她想了想,一定是因為爹娘丟下他們快十天了,所以哥哥們不開心。 沒有聽見meimei一直說話的聲音,陸正禹心頭泛起的酸楚,才稍微平息了些。見好友一眾人仍沒有走,低語,“我走了?!?/br> 謝崇華叮囑道,“八月見,別忘了?!?/br> 好友借了許多銀子給自己,去別的地方也不用擔心吃住了。陸正禹昨夜已經(jīng)想通,科舉還是要考的,哪怕是借錢也得考,雖說他可以做點小生意養(yǎng)活一家,但那到底不是長遠之計。 “八月見?!?/br> 八月秋闈,九月鷹飛,重逢一日,便是在考場之中。 謝崇華目送好友駕車離去,駐足沉默許久,直至馬車遠去,妻子在旁喚聲,才從嘆息中回了神。他輕拍挽著自己胳膊的手背,目光欣慰溫和,“進去吧?!?/br> 齊妙因有身孕,大庭廣眾之下挽著他的手也無人側(cè)目,嬤嬤還在旁提醒道,“挽緊些,別摔著?!?/br> 說得好像懷胎十月,齊妙摸了摸肚子,也想這小人兒快點生下來,好讓他父親開心一些,不要再這樣瘦下去了。 近日謝崇華一直在岳丈家吃住,久沒回家,決定等會就回去,齊妙也和他一起走。 坐上馬車到了村里,路太顛簸,謝崇華便和她慢步往家里走。 回到家中,剛進家門,就有個黃色影子沖過來,吐著舌頭在兩人腳下打轉(zhuǎn)。 齊妙俯身摸摸它的腦袋,起身對丈夫說道,“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白菜?!?/br> 謝崇華問道,“為什么叫白菜?” “因為它那天去抓老鼠,將娘種的白菜地給拱了?!?/br> 不過三四個月的狗,已經(jīng)不見小奶狗的模樣。是村里常見的狗,不過額頭上有一撮白色毛發(fā),齊妙便覺白菜這個名字沒取錯。 沈秀不在家,墻角放的鋤頭不見了一把,估摸又是去菜園地里了。常宋和謝嫦娥等不來他們,也讓人帶話去鎮(zhèn)上告知他們,早就回去了,說下月再過來。 家里沒有其他人,靜悄悄的。謝崇華進了屋里,坐下身就沒動了,甚至忘了身邊有人。每每靜下,無事可做時,他就會想起柴母尖銳凄厲的叫聲。對……如今柴母如何了? 齊妙只覺他這幾日有些奇怪,是沉悶得奇怪。但也沒太在意,以為他是擔心好友的事。過個十天半個月,應(yīng)該就沒事了。 馬車已經(jīng)離開元德鎮(zhèn),再過半個時辰,就到盧嵩縣北邊和茂安縣交界的地方。 離開鹿州,還得十多天的光景。一直趕路也好,弟弟meimei們就覺得是在去找爹娘。一旦安頓下來,就會吵鬧了。如果可以,他想一直走,一直走……就不會被問及這件事,到時要如何作答,還能瞞騙多久? 兩縣交界總會多些隱患,比如山賊總會挑著這種管轄帶不明的地方下手。因此陸正禹沒有趕夜路,等著明天天亮再走。將車趕到客棧,要了兩間房,將弟弟接下車,要抱meimei下來時。陸芷將豬妖糖人遞給他,“要化了,哥哥吃吧?!?/br> “阿芷吃吧,哥哥牙疼?!?/br> “嗯?!彼蛄艘豢谪i耳朵,真甜。 陸正禹讓兩個弟弟睡一間,自己帶著meimei睡。將她放到床上給她洗了個臉,說道,“等會吃完飯阿芷要自己洗澡,自己穿衣服,知道嗎?” 陸芷點點頭,又歡喜道,“阿芷要穿那件黃色的新衣裳?!蹦鞘驱R夫人給她買的,買了很多很多東西。雖然齊夫人很好,但她還是想快點見到自己的娘,“哥哥,什么時候能見到爹爹和娘啊?” 陸正禹頓了頓,“快了?!?/br> 陸芷不疑有他,繼續(xù)吃自己的糖,等著哥哥給自己從一堆行囊里找出新衣裳。 等弟弟都洗漱完了睡下,陸正禹才回房,又哄meimei睡下,這才去衣柜那拿出新被子,在地上鋪了個自己睡的床。躺下身時,腰有點酸痛。原來照顧孩子這么不容易,那母親這么多年…… 他搖搖頭,不再去想,怕想多了,又會沒力氣活下去。 翌日一大早,用過早飯,又繼續(xù)趕路。許是白晝安和,很順利的通過了交界處,抵達茂安縣。 茂安縣腹地熱鬧,正是趕集的日子,快近正午,往來的商客行人都很多。陸正禹趕著馬車走得很慢,好不容易行了一半,費了不少時辰。他干脆將馬車停在一間面攤子前,回頭問道,“我們在這吃午飯好不好?” 三人點頭,沒有異議。 陸正禹便下車去點面,四人圍坐一桌。他吃完一碗,他們還沒吃完??纯此南拢鹕砣ジ习褰Y(jié)賬,順便問路。 陸芷個子矮,直著腰吃得不舒服,挪了挪位置,揣在懷里的珠子從空隙跑出來,滾落在地,還沒瞧清,就被行人無意中踢遠了。她把筷子放下,去追那滾遠的珠子。 察覺到動靜的陸正行和陸正尚往那看去,只見meimei擠進人群中,彎身不知拾什么東西。正要喊她回來,卻見擁擠的人群中,一雙手將她抱起,轉(zhuǎn)眼就不見了。兩人大駭,“meimei!meimei!” 陸正禹給完錢,回頭看去,見弟弟們跑進人潮中,急忙追上去,將他們捉住,“跑什么?” “meimei被人抱走了!” 陸正禹一怔,慌忙順著他們指的地方追去“你們回去坐好”??扇撕CC?,追了半天,卻連影子也沒看見。 “可有見過一個黃衫小姑娘?” “沒有。” “可有見過一個五六歲穿黃衣服的小姑娘?” “沒有。” 沒有,沒有,哪里都沒有…… 夜色已黑,找了四個時辰,唇已經(jīng)發(fā)干,嗓子也啞了,可meimei卻沒有找到。 陸正禹蹲在街頭,痛苦地揪著頭發(fā)。 “哥哥吃糖人,可甜了?!?/br> “阿芷會自己去玩的,哥哥好好看書?!?/br> “娘說哥哥回去就揍你一頓,哥哥趕緊跑吧,阿芷有三個銅板,都給你?!?/br> “……” “阿芷……”他念了一聲,卻知道,可能再也找不到meimei了。 晚風徐徐,浩瀚星辰,他卻萬念俱灰,好似沒力氣再站起來。 陸正禹的信是五天后才送到謝崇華手上的,本來還意外他怎么這么早就到了目的地,可誰想一看,卻又覺胸口被猛捶一拳。 齊妙見他臉色瞬間不對,忙問道,“怎么了?” 謝崇華眉頭緊擰,緊握著來信,看著她,喉嚨如有針刺,“阿芷不見了?!?/br> ☆、第34章 心有業(yè)障 第三十四章心有業(yè)障 謝崇華接到信后,準備去茂安縣找陸正禹,想和他一起去找找陸芷。哪怕希望渺茫,也得找到他們,“三弟也跟我一起去吧,多一個人手也好?!?/br> 正在洗刷鍋子的沈秀聽見,動了動耳朵,皺眉說道,“家里怎么能沒個男人,都走了,萬一有人來,多危險?!?/br> 齊妙說道,“沒事,娘,白菜長大了會看家了?!?/br> “這也不行?!鄙蛐闶峭殛懠以庥?,可難不成以后陸家有事,她兒子都要幫扶了不成。聽說這次還借了一大筆錢給陸正禹,進京趕考的路費沒了,吃住錢也沒了,他倒還要貼上整個人去給他找meimei,“離考試只有兩個月了,一來一回得耽誤多少時間,讓你弟弟去,你就留家里看書吧?!?/br> 謝崇華已是無奈,勸道,“娘,我們家揭不開鍋的時候,我連紙筆都買不起的時候,是五哥借我銀子。如今他有難,我怎能不幫?!彼质疽獾艿苋ナ帐靶心?,等天一亮就走。 謝崇意默了默,沒有動身,“娘說的沒錯,這一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時候。而且人這么多,丟了一個孩子,哪里有這么容易找。不要再費力氣了。” 謝崇華愣神,看了他好一會,“三弟……” 語氣里的驚訝謝崇意聽在耳邊,這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好像說了不應(yīng)當說的話,一時心有愧疚,這才起身,“我去收拾衣物。” 沈秀禁不住生氣,“做兄長的不疼著弟弟,反倒讓他不要念書不要幫工,去找個非親非故的人。你要姓陸了不成?”她氣得不愿理睬,繼續(xù)去洗刷鍋子。 齊妙拉了丈夫進屋,不讓他再聽母親斥責,“你明早還要趕路,先去睡吧,我去給你收拾東西?!?/br> 母親一責罵,謝崇華心里也不好受,只是好友的事他是必須的幫的。齊妙見他愁眉,探手在他額間輕抹。那緊擰的眉頭才微微舒展開,也不知是不是近來總是擰眉,哪怕平展,也能看見隱隱皺痕。這幾日他總是在沉思發(fā)呆,問他在想什么,卻說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