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謝崇華見他行程這樣匆忙,說道,“舟車勞頓,這樣急匆匆來,急匆匆去,會累壞的吧,不如多休息兩天?!?/br> 宋尚書朗聲笑道,“要是再拖,就回不去過年了。我本意是來看望你,見你一面,跟你說兩句話,就能高興回去了?!?/br> 謝崇華笑道,“我去將阿芷叫出來。” “別。”宋尚書忙攔住他,“我怕見了她,就忍不住擄到京城去了,而且她如今在這里過得很好吧?那再見了我,萬一想起以前的事來,就不好了。等會她睡著了,來告訴我一聲,我去偷偷瞧一眼,給我娘說說就成。” 齊妙在旁聽了,終于知道為什么像丈夫這樣“清高難近”的人,會和宋尚書成了莫逆之交,這兩人的脾氣,想不做朋友都難。 宋尚書問了他近況,叮囑道,“莫忘初心,這三年也不能懈怠,要跟你在太平縣做官一樣,不要做糊涂事?!?/br> 謝崇華這才想起來,“我這次得了朝廷提拔,也是有大人您的功勞吧?” “哪里的事,你在太平縣做的事我哪里知道,是那高巡撫,給你洋洋灑灑寫了一本子的美言,想讓人瞧不見都難?!彼紊袝Φ?,“你可知圣上瞧了,說了什么?” 謝崇華恭敬道,“不知圣上如何賜言?” “圣上說你鐵骨錚錚,清廉自守,這樣的官只做個小縣官,著實浪費?!蹦軓倪@么多官里頭得一句贊言,已經(jīng)很不容易,多少京官都不曾得過這榮耀呀。宋尚書又說道,“只是我仍覺得你只是做縣官,也是屈才,就向皇上舉薦,看能否讓你回京師。圣上說我不避嫌,我便說唯才是用,是做臣子的職責,避嫌才真的是浪費人才,是我大央不幸。然后圣上才私下同我說了一句話……” 聽來是重要的話,謝崇華先問道,“圣上私下跟大人說的,這樣說給下官聽,可合適?” 宋大人就是喜歡他這種細心,“我說給你聽的,都是可以傳達給你的,而且此事也是圣上授意,為的,也是讓你想想得罪了什么人?!?/br> “得罪?”謝崇華有些奇怪了,這跟得罪什么人有什么關系? 齊妙見兩人低聲說話,識趣站起,借口去廚房看看晚飯,沒有做好。 “的確是得罪?!彼未笕寺曇暨@才低沉,“圣上知曉你的政績后,心覺奇怪,明明有為官之才,為何卻被點為二十開外的進士去了。便將你科考的卷子重新翻出,更是奇怪,圣上說你是有前三甲的資質(zhì)的,可那些讀卷官卻沒有點你進前十。” 謝崇華這才愣神,也明白過來他方才說的“得罪”是何解了。 “這分明是有人從中作梗,舞弊科舉了??僧吘箍婆e已過許久,如果現(xiàn)在審問,早已沒了證據(jù),還會打草驚蛇,那下次科舉,就要重蹈覆轍了。所以如今還不是時候,只等下次科舉,將那舞弊科舉的人當場抓獲,因此現(xiàn)在還不能為你正名,只能為你升官,免得埋沒才華。待真相大白后,圣上定不會薄待你?!?/br> 謝崇華這才明白為何當初對科舉胸有成竹,可最后卻只得了那樣的名次,還被外放做了知縣……他這才反應過來,“所以圣上授意大人前來,并非單單是為了宋老夫人求佛,還想問我可知是得罪了誰,這樣更容易揪出那cao縱科舉的人?” 宋大人欣慰點頭,“正是,你可想得起來,得罪過誰?” ☆、第60章 金釵之年 第六十章金釵之年 饒是心里同樣有疑惑,想了許久的謝崇華仍是搖頭,“小生不知。當時入了京師,就和其他學子一樣,關在客棧溫習。除了客棧,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宋大人家,探望阿芷。后來非議多了,也少去,除此之外,也沒和旁人起過沖突,更沒和誰爭得臉紅過。而且我們謝家世代寒門,要真得罪了能cao縱科舉的人,還需要等我科舉才報復么?早就暗地給我教訓了?!?/br> 宋大人聽后,也是皺眉,這話倒不假。思來想去,驀地一拍大腿,“那混賬東西該不會是沖著我來的吧?!” 謝崇華微愣,“此話怎講?” 宋大人說道,“你也在官場上走過一段路了,那定會知道,太過剛直定會得罪許多人。我在京師為官那么多年,得罪的人也不少,只怕那人是瞧見你常出入我家,又查到你沒有家世撐腰,所以才拿你下手。因為后來皇上命我查看其他進士的卷子,大多是名次與才華相等,唯有你的十分詭異?!?/br> 雖是這般說,但兩人都不能肯定到底是否如此。尤其是宋大人樹敵太多,其中不乏皇族大臣,這真要找,也不知從何入手。 他想不出來,對京師黨派還很陌生的謝崇華更是想不出。 “這種事,直接拷問那讀卷官如何?” “不可?!彼未笕说降妆人系?,也見得多,“讀卷官都是圣上千挑萬選的,在朝廷上下都有公正美名,哪怕是密宣質(zhì)問,也不妥當。萬一不能問出個主謀來,還易離散臣子忠心?!?/br> 謝崇華想了想,說道,“那明年科舉,再委任他們做讀卷官,這個法子可行?” 宋大人眼有贊賞,懂得舉一反三,在官場再打磨兩年,定會更能瞻前顧后,一步看百步,“這倒是可行的?!?/br> 若是同樣的讀卷官,科舉又出了同樣的事,那就能順藤摸瓜,找到那幕后人。哪怕沒有線索,也能密宣進宮,問個詳細。有過第一回,總不能第二回出了這事,還說是巧合。 夜里齊家用過晚飯,齊老爺要去拜見拜見那宋大人,被齊夫人攔住,“下午你去了藥鋪,我過去瞧過一會,跟女婿正聊著,連妙妙都沒法插話。人家難得來一次,肯定有很多事要和女婿說,你還是不要過去添亂了。妙妙說了會替我們轉(zhuǎn)達謝意,人家宋大人會明白的?!?/br> 齊老爺想想也是,待客的意思傳到了就好,就沒當夜過去。等到第二天,女兒買了新爐子送來,才知道宋大人一大清早就回京師去了。 齊老爺拿了添好炭火的爐子就去仁心堂了,看得齊夫人直笑。齊妙心覺好奇,笑問,“娘笑什么呢?” 齊夫人往丈夫的背影抬了抬下巴,“你爹之前還說再冷也不抱爐子到處走,像個小姑娘。真是口是心非,越發(fā)跟你爺爺一樣了?!?/br> 齊妙聞言,瞧瞧掛在大廳上爺爺?shù)漠嬒?,心想,爹爹不僅脾氣像爺爺,長得也一模一樣的。 “妙妙?!?/br> 聽見母親叫自己,她回過神。齊夫人說道,“等會陪娘去廟里上香吧,給你婆婆上一品香?!?/br> 提及婆婆,齊妙沒有太多傷感,只是丈夫自從婆婆過世后,又瘦了許多。熱孝已過,卻仍是不愿沾葷,要守滿三年,那就真沒辦法給他補身子了。不知宋尚書昨晚和他說了什么,晚上回來面色不展,夢里還在嘆氣,她卻不能多問,將她使喚走了再說的官場話,他不說,肯定是不好問的。 她抬頭看看那有些陰沉的天,只盼冬日快些過去,早春快來。 宋大人回到京師,剛好趕上過年。他前腳才進家門,就有人后腳踏進太師府。 厲太師養(yǎng)尊處優(yōu),這些年容貌未老半分,因日子過得滋潤富裕不cao心,倒比幾年前看著更精神了些。那探子來報時,身旁正倚著個美姬,這樣抱著個人,比抱著暖爐暖和多了。 “宋尚書此次的確是去南方拜了佛,但是繞了兩個縣,去見了一位丁憂小官?!?/br> 厲太師聽見是小官,沒有在意,“他向來愛跟那些不成器的官員打交道,尤其是小官?!?/br> “只是那位小官,太師您應該記得,便是那謝崇華,齊尋禮的孫女婿?!?/br> 謝崇華的名字在厲太師聽來已十分陌生,只是聽見齊尋禮的名字,這才想起來,稍稍起身,“宋尚書見的人是謝崇華?” “正是。” “看來他們二人的交情果然不淺?!眳柼珟熑圆灰詾槿唬善虜Q眉,又想起一件事來。在謝崇華丁憂之后,圣上還給他升官。雖說他政績十佳,但這樣破例升官,卻還是頭一回,還是一躍從五品,倒是蹊蹺。 他右手把玩著酒杯,皺眉想了許久,難道……圣上已經(jīng)察覺到有人在cao縱科舉,故意打壓了謝崇華的名次? 有太后做靠山,他混得風生水起,可皇帝早就想拿回另一半實權,如今和太后勢力相當,真讓他抓住自己的把柄,就兵敗如山倒了。 沉思半日,心頭已有疙瘩,保險起見,為了日后長遠之計,干脆舍棄今年科舉大權,讓讀卷官唯才選卷,不去插手半分。 轉(zhuǎn)眼二月會試,宋尚書得圣上授意,緊盯此次科舉。待排了前十名次,去瞧其他卷子,發(fā)現(xiàn)那前十名都是實打?qū)嵉娜字?,并沒有出現(xiàn)像當初謝崇華的情況。 這回他又頭疼了,難道……真的是謝崇華得罪了人,而不是自己的緣故?可他一個世代寒門的人,怎會好端端得罪千里之外的京官。 一時真相撲朔迷離,不得結(jié)果。 春去秋來,寒來暑往,又是一年夏景。謝家大宅涼亭處,一個黃衣小姑娘正纏著一個綠裙少女問話。 “所以姑姑,真的每個人都會掉牙,然后再長出來嗎?” “嗯?!?/br> “那為什么還要掉牙?” 饒是已經(jīng)讀書百卷的陸芷也禁不住頓了下來,看著外甥女一個勁往自己湊缺了一顆牙的臉,不由陷入沉思,“小玉,你去問問你進士爹爹吧?!?/br> 小玉已是六歲的年紀,初夏門牙就在松動,一直癢啊晃啊,就是不掉下來。刑嬤嬤還嚇唬她以后要變成酒婆那樣,嚇得她趕緊跑來問博學的小姑姑。 陸芷見她又在搖那顆牙,想了想自己當初掉牙的情景,想不起來了,罷了,不要去想,總覺得很可怕的樣子。便又看起了書,不過一會,那小外甥女又湊了臉來,“姑姑你帶我出去玩好不好?” “不好。” “奶娘說的果然沒錯,姑姑不長個子就是因為不愛走。姑姑要跟小玉一樣,每天都到處走,才會長個子的。不然等小玉十二歲了,就比姑姑還高了,所以姑姑跟我一起去走走吧,帶我去看戲好不好?娘親給我錢了,不要姑姑給錢,要不……” 耳邊的小話嘮一直叨叨絮絮,陸芷不為所動。只是她很想告訴這個小豆子,等她十二歲,自己就十七了,哪里還會等她一起到十二歲。不過解釋起來肯定又要被她追問一大堆,還是不要解釋了,麻煩。 小玉坐在高高的石凳上晃著兩條小腿嘀嘀咕咕說了半天,說著說著自己都忘了要干嘛了,見她還在看書,想了想還是不要打攪姑姑了,跳下石凳,“姑姑我去玩啦?!?/br> 陸芷抬了抬頭,看看已經(jīng)快正午的太陽,“等等。” 小玉停下步子,回頭瞧她。 陸芷走到一旁,說道,“去送飯給你三叔?!?/br> 去送飯那就是能去玩了,小玉欣然點頭。 謝崇意回到元德鎮(zhèn)半年后,又去了仁心堂,重新做了學徒。許是專心學醫(yī),又已平心靜氣,比之前學得更好,更為精通。齊老爺也專心教他,好讓他在明年女婿孝期過后,去冀州上任時,這徒弟也能在冀州開個醫(yī)館,兄弟兩人也好有個照應。 越是刻苦,就越不得空回來,中飯不是謝家人送去,就是齊老爺回家后下午給他帶去。只是齊老爺要午睡,去得晚,那他就得挨餓了。他是不在意,但身為嫂子的齊妙不許,到底還是身子重要,因此都是使喚下人送去的。后來陸芷說去送,想著她實在不愛出門,給她找點事做也好,就允了。 這會陸芷去廚房拿了食盒來,將菜勻到食盒里。 齊妙說道,“打點湯吧,熬的是土茯湯,袪濕。” 陸芷見湯面上飄著青蔥,舀了一碗后,便將那蔥花去掉,一點也不留下。瞧得旁邊的嬤嬤笑道,“就阿芷姑娘知道三爺?shù)目谖丁!?/br> 齊妙微頓,說道,“一家人,我這做嫂子的也是知道的?!?/br> “可阿芷姑娘還是很貼心的?!?/br> 齊妙沒有再說話,雖是無心一說,可如今陸芷已經(jīng)十二,正是金釵之年,再過個兩年就能談婚論嫁了,如今說她沒有男女共識,當然不可能。她當年喜歡上謝崇華時,不也是十二歲的年紀。十二……已經(jīng)懂得很多,會喜歡人了。小時候不覺得阿芷和三弟總待一起有什么問題,可從今年起,就看出很多端倪來了。 比如阿芷去送飯給三弟,去年還是自己去,今年開始總要找小玉一塊去。 她一個人就能送了,為何還要找她的女兒一起? 不過是因為心底初生男女感情的萌芽,找人掩飾罷了。她若不找小玉去,她這做嫂子的還安心,但找了,就真有問題了。 兩人身份倒沒什么,畢竟陸芷和他不是親兄妹。只是這年齡差太多,她就算有心,也沒有辦法跟陸五哥提這事。阿芷小時候受過那么多苦,陸五哥肯定想給她找更好的人家,而不是足足大了十歲的謝三弟。 更何況五哥不是來信,說明年孝期過了,就試著接阿芷回去嗎? 謝崇華從書房出來,見妻子發(fā)怔,陸芷和長女不在,猜她們又去送飯了,坐到一旁笑道,“在想什么?” 齊妙回神瞧他,“三弟年紀不小了,給他說門親事吧?!?/br> 突然就提這個,謝崇華拿了筷子給她,莫名道,“怎么忽然說要給三弟找媳婦了?” “年紀到了。”齊妙不跟他說自己的想法,他太較真,真讓他知道,定會把謝三弟攆去醫(yī)館住,和阿芷分開個十萬八千里才覺對得起好友吧,那她不就成了嚼舌根的婦人了,“都二十二了呀,你當年都是孩子的爹了?!?/br> 正說著,兩個不足四歲的龍鳳胎一起抬頭,“好餓呀?!?/br> 謝崇華也拿了湯匙給他們,笑得溫和,“吃吧。”等看他們拿好湯匙,自己這才拿筷子,夾了rou餅給他們,又給妻子夾了一個,自己只夾素菜。 齊妙說道,“二郎,你覺得怎么樣?等明年到日子去冀州赴任了,就立刻給他說樁姻緣,也好讓他安心去冀州?!?/br> “三弟無心在姻緣上面?!敝x崇華說道,“你忘了葛靈的事了?” 說到葛靈,那個和龐林一起將謝家坑慘了的青樓姑娘,齊妙也才想起來。倒也是,從那時起,謝三弟瞧見陌生姑娘就躲得遠遠的,一句話也不同她們說,哪怕是有姑娘瞧他模樣清俊有意搭話,他也冷臉將人嚇跑。在仁心堂都出了名,姑娘去看病都不找他抓藥的。 這分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齊妙不由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