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站樓外，夏蟬遙遙地便看見了立在門口的陳艾佳，她穿一條酒紅色連衣裙，格外的扎眼，就那樣半倚著玻璃，劃拉著手機。來往有男人駐足或是回頭看她，她連眼也沒眨。

    夏蟬心想，這人哪有過年敗退時那副喪家之犬的模樣，回去休整幾個月，越發(fā)成了精。

    陳艾佳似有覺察，抬眼看見夏蟬了，立即向她揮了揮手。

    夏蟬走過去，先被她一個熊抱。

    夏蟬給她勒得差點兒喘不過氣來，使勁掙開了，朝她身后看了看，“就你一個人？”

    “不然還有誰？”

    “還能有誰，程子晉呢？”

    “他這段時間都在崇城啊，你不知道？”

    “我怎么知道，我跟他又沒有聯(lián)系?！?/br>
    陳艾佳拖著箱子，跟夏蟬一道往停車的地方走。

    夏蟬便問她：“怎么又回來了？”

    陳艾佳笑了笑，“某人三顧茅廬，我大發(fā)慈悲，給他一個面子?！?/br>
    夏蟬拿眼瞧她，“你倆……”

    陳艾佳挑眉而笑，“你覺得程太太這個稱呼好不好聽？”

    夏蟬愣了一下，一時反倒比她更激動，“真的？”

    陳艾佳手伸進提包里，摸了一陣，掏出枚戒指，沉甸甸的鉆，映著日光只覺得耀眼，簡直能閃得人神志不清，“太大了，我都懶得戴。”

    夏蟬啐她一口，笑說：“你給我適可而止啊?！?/br>
    到車上，夏蟬一徑兒追問，非要陳艾佳同她講一講復合的細節(jié)。

    “沒什么好講的，你隨便找本言情小說，里面都寫得一清二楚?！?/br>
    夏蟬不以為然，“真要是那些死纏爛打的戲碼，我不信你會回頭?！?/br>
    陳艾佳便笑說：“真的就是死纏爛打，不信拉倒?！?/br>
    她頓了頓，說道：“我剛走沒多久，程子晉就跟過去了，無非是希望我不要沖動，起碼酒店的工作不要辭。我當時去意已定，那時候我爸媽甚至都已經(jīng)開始張羅著要幫我找工作了。整個春節(jié)，他就住在酒店里，時不時的跟我打一通電話。初六的時候，我爸下樓時摔了一跤……”

    夏蟬低呼一聲，“嚴重嗎？”

    “沒多大事，就摔骨折了。那時候，程子晉跑去醫(yī)院看我爸。我爸媽隱約聽人說我在崇城‘傍大款’什么的，特別生氣，就當著程子晉的面，把我臭罵一通。罵得特難聽，什么‘寡廉鮮恥’‘家門不幸’……全都罵出來了?；仡^我就跟程子晉說，我跟他再沒可能了，除非他娶我。我說這話，壓根就是想跟他劃清界限，因為我知道他這人絕對是不會輕易結婚的。果然，他就走了……”

    夏蟬輕哼一聲。

    陳艾佳笑了笑，接著說，“過了一段時間，他又跑回去找我，意思是放不下，但也不想結婚，跟我承諾以后不會再有別的女人?！?/br>
    夏蟬說：“想得很美?！?/br>
    “哈，我也是這么回他的。我就咬死了除非結婚，否則我這輩子都不可能見他。之后，他很長時間又沒聯(lián)系。我那時候剛剛找了一個工作，正在試用期，干得好好的呢，他又跑去了，就在我們公司樓下，把戒指給我套上了?！?/br>
    “……”

    陳艾佳看她一眼，笑問：“聽得還滿意嗎？”

    “不滿意?！?/br>
    “哪里不滿意？”

    “你應該再折磨他一頓，不該答應得這么輕易?！?/br>
    陳艾佳笑了，“其實，每個人都有不愿妥協(xié)的底線。對于程子晉，不結婚就是他的底線。他愿意為我妥協(xié)，我覺得這就夠了。不一定非得考驗什么的，這些都是虛的，沒意思?！?/br>
    夏蟬若有所思。

    陳艾佳看她一眼，“我講完了，你呢？”

    “我怎么了。”

    “別跟我裝傻?！?/br>
    夏蟬沒吭聲。

    “我看過賀槐生的新聞發(fā)布會了，真的沒想到他能恢復到這樣的程度?！标惏芽粗?，“他甘心聾了這么久，你覺得全是為了忽悠賀啟華嗎？沒必要。他其實就是自尊心太強，非要證明自己，即便是殘缺的，他也不比任何一個人差。這樣的人，你要讓他心甘情愿去做出改變，肯定得有一個契機——你覺得這是什么？”

    夏蟬一時沉默。

    她的底線是不學手語，因為這意味著她要放棄的自己的立場去遷就賀槐生的世界。

    而寂靜的環(huán)境，如果對賀槐生而言是安全的、習以為常的，那么他的底線，恐怕就是拒絕改變。

    如今，他們都甘愿放棄了當初奉為圭臬的原則。

    ☆、第41章 槐與蟬聲（05）

    車快要開到市區(qū)時，夏蟬問陳艾佳，“你現(xiàn)在住哪兒？”

    陳艾佳笑問：“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都不提供食宿，合適嗎？”

    “我那兒地方小，怕委屈未來住海景別墅的程太太?！?/br>
    最后，夏蟬還是將陳艾佳送回了凱澤，臨走前也不忘打趣她：“快去檢閱程子晉為你打下的江山吧?！?/br>
    車往回開，夏蟬正要拿出手機給賀槐生打個電話，忽聽車載廣播里似乎提到了“星暉”兩個字。她忙將音量調大，便聽廣播里說：“……賀啟華接受采訪時稱，星暉家居部門如今已不適應星暉未來的發(fā)展，裁撤一事勢在必行。但同時，星暉將在未來部署新的更有競爭優(yōu)勢的產(chǎn)業(yè)部門，如今所有星暉的職工未來都將成為新部門的主力，并且還將未來實施新的薪資標準。賀啟華將其歸納為，換崗不換人……與星暉子公司的負責人賀槐生所打的‘情懷牌’相比，賀啟華的方針是否更加符合一個大型企業(yè)未來的發(fā)展呢？今天，我們財富論壇有幸請到了著名財經(jīng)評論員……”

    夏蟬便覺心里隆隆直跳，急忙給賀槐生發(fā)了條信息，詢問此事。

    片刻，賀槐生回復：“晚上說?！?/br>
    晚上，賀槐生到達夏蟬的住處。夏蟬拉著賀槐生，先去桌邊坐下吃飯。她煨了個清火的湯，給賀槐生盛了一碗。

    兩人吃著飯，夏蟬問賀槐生形勢如何。

    她雖然不太懂，但也清楚賀啟華這次回應得十分漂亮，既將賀槐生先前的表現(xiàn)打為“賣情懷”，又通過具體的“換崗不換人”的措施，平息職工的怒火。

    賀槐生卻似乎不大擔憂，“開空頭支票，他一貫的伎倆。他這次去越南考察，就是看中了越南廉價的地租和勞動力。未來廠都不在國內(nèi)，職工怎么樣上崗?！?/br>
    夏蟬又問：“那你想好應對措施了嗎？”

    “有，這才剛開始?！?/br>
    夏蟬隱隱的，有些擔憂，但深知自己也幫不上忙，只得說：“你得答應我，做什么事都不要冒進?！?/br>
    賀槐生抬眼看她，“擔心我？”

    夏蟬笑說：“還擔心錢?！?/br>
    吃完飯，賀槐生休息一會兒，又得走。

    夏蟬從廚房拿個保溫杯出來，“給你泡了點兒茶，帶過去喝?！?/br>
    賀槐生接過，定在門口，“這兩天要忙，可能不過來?！?/br>
    夏蟬笑了笑，“那你還不趕緊把卡上交了，讓我無聊地時候好去掃掃貨?！?/br>
    她見賀槐生真打算去掏錢夾，急忙將他一攔，她踮腳，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再次叮囑，“別太累了?！?/br>
    賀槐生點頭，身后將她緊緊抱了抱，提步走了。

    周末，夏蟬回周蘭那兒吃中飯。

    王洪韜不在，周蘭也沒費心做飯，只炒了三個小菜。

    夏蟬問：“他人呢？”

    “忙。”

    夏蟬立即警惕，“忙什么？”

    “不是給人當顧問么，忙正事，還能忙什么?！?/br>
    這事兒周蘭一直諱莫如深，夏蟬也不指望能從她嘴里把真相撬出來。

    過了一會兒，周蘭問她：“你跟謝星洲沒聯(lián)系了吧？”

    “我跟他能有什么聯(lián)系?！?/br>
    周蘭瞅著她，“沒聯(lián)系就好。我知道你這人，惡形惡色，但是耳根子軟，不要人忽悠兩句，你就又跟人回去了?！?/br>
    夏蟬聽得煩心，沒理她。

    沒想到，剛跟周蘭吃完飯，下午就接到了謝星洲的電話。

    夏蟬本是不打算接的，但又一想，謝星洲自回來以后也沒sao擾過她，既然會打電話，興許真是有事。

    接起一聽，謝星洲說他mama明早做手術，手術僅有五成的成功率，進手術室前，希望能見一見夏蟬。

    夏蟬一時沉默，“為什么要見我？”

    謝星洲聲音苦澀，“我也不清楚。我知道不該打擾你，但很可能，明天進了手術室，她就……”

    那邊一時安靜下去。

    最后，夏蟬還是不忍，“我晚上過來看看?！?/br>
    晚上，夏蟬提著一籃子水果到了醫(yī)院。

    謝星洲已等在門口，領著她上去。

    走廊里燈光泛白，夏蟬與他錯開了半步，走在他身后，“阿姨情況怎么樣？”

    “已經(jīng)吃不下飯了，不做手術，挨不過一個月。”

    他語氣平靜，只是陳述。但也不知道，這平靜背后，做了多少次的心理建設。

    夏蟬心里有些沉重，一時沒有說話。

    到病房，夏蟬將果籃放到一旁，在病床旁的椅上坐下。

    謝母比她上回見瘦了太多，眼窩深陷，整個人只剩皮包骨，身上一股揮之不去的枯槁之氣。

    夏蟬看了一眼，悄無聲息地移開了目光，“阿姨?！?/br>
    謝母應了一聲，囑咐謝星洲：“把床給我搖起來點兒。”

    謝母靠在枕上，喘了會兒氣，“星洲，你去給你弟打個電話，問他什么時候到。”

    謝星洲點了點頭，看了看夏蟬，帶上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