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湘雅平和地說：“爸，我這次回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想跟家里人商量一下，我打算在廟里長住?！?/br>
    在場的四人皆是一愣。

    她走到丈夫面前，握住他的手：“你折磨了我這么多年，現(xiàn)在我遂了你的意，我們好聚好散。你去把那孩子接回來吧，她一個人在外面不容易，畢竟是你的骨rou。”

    謝鈞林緊緊攥住她的手不讓其離開，“湘雅，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辦？”

    “鈞林，我很累了。你也累了吧，一直守著我……”她語氣溫柔，似水似云，近乎哀求，“放手好不好？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是一種解脫?！?/br>
    秦苒站在一旁，吸了吸酸澀的鼻子。

    看得出來，公公對婆婆有情?？擅髅魇悄敲聪鄲鄣膬蓚€人，卻因為當(dāng)初無意間的偏離和脫軌，走到這步田地。

    老天真會耍人。

    ——

    謝簡從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直到父母簽下離婚協(xié)議后，他獨(dú)自一人跑到后山的竹林里呆了整整三個多小時。

    秦苒在房間里睡了很沉很沉的一覺，醒來時，床前有個很模糊的身影。她的腦袋很脹，視線也不太清晰，卻認(rèn)得出是謝簡。她對他的一切都很敏感，不管是清冽的味道還是走路的腳步聲，就連他呼吸的頻率她都熟知于心。

    她正要掀開被子，卻被他一把帶進(jìn)懷里，很快她的嘴里就充斥了他柔軟的舌頭。

    謝簡發(fā)了瘋似的攫住她的唇瓣，大掌拖著她的后腦勺，將她整個人往懷里揉，似要融進(jìn)他的骨血里。

    “苒苒，苒苒……”他捏著她的耳珠，聲音沙啞，“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我媽終于解脫了?！?/br>
    她看著俯在上方的謝簡，喉嚨哽得不行。

    他摸著她的頭發(fā)、唇瓣：“我對你是不是很過分？”

    “是啊，很過分……”她別開臉，淚水砸在枕頭上。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對不起?！?/br>
    “對不起有什么用呢？傷害已經(jīng)造成了。其實離了你，我會好過很多?！?/br>
    “那……”他擱在她唇上的手指停止滑動，萬分艱難地說出這句話，“你要開心點(diǎn)?！?/br>
    怎么能不開心呢？又沒人騙她了，從此以后她不用每天翻著花樣做菜，不用將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放在心上，不用為著他的冷落而心傷，不用……再愛他了。

    ——

    臨走的前一天，謝老爺子突然從屋里拿出兩根魚竿，邀兩位后輩去附近的魚塘釣魚。這兩天天氣好，魚塘水面還未結(jié)冰，不少魚抬起頭來，密密麻麻地一群。

    秦苒向來沒什么耐心，而恰好釣魚這項活動又需要人靜下心來，她閑得無聊，旁若無人地蹲在地上逗起了螞蟻。

    謝簡釣起來的第一條魚約莫有三四斤的樣子，活蹦亂跳地在桶里蹦著。她扔下手中的螞蟻，趴在桶邊去看。魚的鰭一邊大一邊小，肚皮肥碩，一邊眼睛處有花紋。

    秦苒回憶起很久很久之前她做過的一個夢。她看著魚，魚看著她，最后她做了一個決定，把魚給放回池塘。

    “你這樣，我恐怕一天都沒有收獲?！敝x簡看了她一眼，繼續(xù)釣魚。

    第二次，他又釣起了一條三四斤的魚。秦苒看了眼，詫異地發(fā)現(xiàn)居然又是這個倒霉蛋。謝簡笑了笑，說：“是我的，終究還是我的?！?/br>
    一個下午過去，謝老爺子釣了五六條，而謝簡就收獲了那一條。

    最后這條魚被帶回家。家里的廚子把魚殺好后，謝簡挽好袖子，親自下廚，做了一道清蒸魚。

    他給她夾魚rou，臉上反常地掛著笑容：“多吃點(diǎn)，以后就難得吃到了?！?/br>
    “怎么難得吃到？以后回我這里，我多釣點(diǎn)新鮮的魚。”謝老爺子嘗了一口，“唔”一聲，說，“勉強(qiáng)還能過得去。下次苒苒來做，我孫媳婦兒的手藝肯定比你好。”

    回去的時候，謝簡提議讓她開車。秦苒一臉的不可思議：“如果你想和我一起死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br>
    他說：“這路前年才翻修過，而且車少，你可以當(dāng)練車?！?/br>
    秦苒緩緩搖頭，她在這方面有障礙，大部分女司機(jī)都有這種障礙，只是她表現(xiàn)得尤為突出。

    謝簡率先坐上副駕駛座，語氣吊兒郎當(dāng)：“如果真的死了，就當(dāng)我們殉情。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成為一段佳話。”

    “行了，你已經(jīng)咒過我兩回了。我還不想死?！弊詈笏荒苡仓^皮上。

    由于有心理陰影，她開得很慢，甚至比那天謝簡開的都小心。時間過得很慢，外面的風(fēng)景也變得有滋味起來。

    幾個小時后，車子順利進(jìn)城。謝簡接手開車的任務(wù)：“你看，是不是沒有問題？”

    秦苒擦了擦額上的汗，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

    這天下的離婚夫妻何其多，離了也各有各的活法，時間久了，再大的傷痕也能撫平。從老宅回來后，日子又有了短暫的平靜。

    一個星期后，秦苒得知了盧果果要結(jié)婚的消息。她和顧懷蕊一致懷疑：“果果，這是閃婚啊，靠譜么？”

    “別擔(dān)心，我這不是馴夫有道么？再說他家里人也很喜歡我，婚期很快就敲定下來了。最主要是……”盧果果摸著腹部，滿面笑容，“你們要當(dāng)干媽了！”

    對面的兩人高興了一陣，最后秦苒想起一個成語，脫口而出：“奉子成婚？”

    “就當(dāng)是吧?！北R果果毫不介意，“我和他也處了這么一段時間，合不合適我還不知道啊？我們也算是門當(dāng)戶對，沒有門檻觀念?，F(xiàn)在孩子也有了，感情又融洽，現(xiàn)在不結(jié)婚，莫非讓我以后大著肚子生個黑戶出來？”

    盧果果邀她倆去當(dāng)伴娘，秦苒指了指自己，故作夸張：“你確定要我這個馬上就要離婚的女人當(dāng)你的伴娘？”

    “怕什么？婚禮上有不少能♂干青年，到時候我給你物色物色，早點(diǎn)找到第二春，氣死謝簡?！?/br>
    顧懷蕊說：“再能干會有她老公能干？常言道，除卻巫山不是云。經(jīng)歷過那么優(yōu)秀的男人，眼光也會拔高，凡夫俗子哪兒能入得了眼？”

    盧果果轉(zhuǎn)向秦苒：“落魄貴婦，是這樣么？”

    秦苒故作認(rèn)真地思考了下，接著哭笑不得地點(diǎn)頭：“好像還真是?！?/br>
    那人除了薄情，無論在什么方面都是令女人神魂顛倒的對象。

    ☆、31|第三十一章

    今年的第一場雪，在凌晨一點(diǎn)左右，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開始往下飄。幾十年難得一遇的大雪很快就鋪滿一地，自行車棚、平房屋頂、街道中央……各處都積著厚厚的一層。裹著銀裝的干樹枝不堪壓力，“嘎吱”一聲便斷了。

    秦苒夜起喝水，推開窗戶，只覺一股冷意迎面撲來。銀白色的城市，萬籟俱寂，這時樓下巷道跑過一條狗，踩在雪地上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輕輕地“哇”了一聲，趕緊把這一幕用手機(jī)記錄下來。

    這么大的雪，在本市還是第一次見到。有點(diǎn)冷，她去柜子里找了件大衣披上，捧著熱水杯坐在窗臺前。家里的窗戶幾十年沒換，老式又陳舊，卻打掃得干干凈凈，上面的油漆剝落了幾塊，從這邊望出去，所到之處像被框在畫框里的油畫。秦苒搓著水杯取暖，呼出一口白氣。

    這樣大的雪，她還是第一次在本市看見?？戳藭?，秦苒感覺頭有點(diǎn)沉，想著不能受涼太久，便關(guān)掉窗戶，鉆進(jìn)被窩，睡之前發(fā)了條動態(tài)，配了剛才拍的圖片，寫上一段話——

    “冬天雖然是一年的結(jié)束，可也有不少驚喜呢。希望來年會更好！”

    第二天早晨八點(diǎn)，杜依依準(zhǔn)時把她叫醒。秦苒頭腦昏沉，裹在被子里不肯起來。

    “媽今天要去廟上看你婆婆。謝家老爺子可打電話來了，說元旦務(wù)必讓我把她勸回家。你今天休息，在家隨便弄點(diǎn)吃的，你爸要去學(xué)校辦點(diǎn)事，完了還要去參加你三舅他大女兒的婚禮?！?/br>
    她含糊地應(yīng)著：“嗯……”

    杜依依把她的被子掀開：“別睡了啊，年輕人要早點(diǎn)起床，趕緊下樓去買早飯，我得趕車去了?！?/br>
    乍來的寒氣讓秦苒瞬間清醒。她揉揉頭發(fā)，問：“媽，你剛才說，你要去廟上？”

    “是啊，我給你婆婆送點(diǎn)東西去?！?/br>
    “估計你是勸不動的?！?/br>
    杜依依輕嘆一聲，又把話題扯到她身上：“你和謝家孩子那事兒，打算拖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最近吧。”她重新躺下，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媽可保不準(zhǔn)那天就露風(fēng)了。你好好想想，離了要不要跟你婆家那邊的人捅破?！?/br>
    她拿頭捂住腦袋：“媽，你又沒掉牙，風(fēng)哪兒能透出去??？這事兒我會自己看著辦的，你趕緊去忙自己的吧?！?/br>
    “死孩子?！倍乓酪垒p斥，接著拍了下被子里的人，“我聽著你的聲音有點(diǎn)不對勁兒，是感冒了不？”

    “頭有點(diǎn)暈……你走之前把沖劑放桌上，我再睡會兒，醒了會兌著喝的……下雪呢，路上小心點(diǎn)兒，那邊是山路……”

    杜依依離開后，秦苒一覺睡到十一點(diǎn)。醒來時雪已經(jīng)停了。

    她下床拿了一卷紙過來，沒半個小時就用掉一半。前些天去醫(yī)院的時候，看到最近流感盛行，她應(yīng)該也成了中招的倒霉蛋。人一生病，思想就消極。這個時候，她渾渾噩噩地，不免又想起那些糟心事，想著想著就罵了一聲“謝簡混蛋”。

    中午的時候，秦苒把口罩翻出來戴上，裹著厚厚的羽絨服，打車去了醫(yī)院。患流感的人排了很長一路，咳嗽聲不絕于耳，走廊里人來人往地都快把醫(yī)院給擠爆。她掛了號，找好地方坐下。

    這半天，來來去去，前面的十來個人都還沒診完。她百無聊賴地拿出手機(jī)，打開動態(tài)，發(fā)現(xiàn)有個掛著倉鼠頭像的陌生人在下面點(diǎn)了個贊。

    盧果果在下面評論：落魄貴婦，看好你！早點(diǎn)找到第二春！打敗邪惡勢力！你干兒子為你加油！

    顧懷蕊：我老公昨晚半夜硬拉著我起床看雪……

    沈凝溪：寶貝兒，加油！

    方駿：修車修到半夜，突然下雪了。什么時候一起吃飯??？

    看到方駿那條評論，她突然想這事兒來，于是回：過年之前。

    “看什么呢？這么高興？”

    有個成語叫“冤家路窄”，說是仇人或不愿意見面的人偏偏容易相遇，不可回避。想想還真是。秦苒收好手機(jī)，抬起頭來，淡淡道：“你怎么在這里？”

    謝簡西裝筆挺，顯然是剛從公司趕過來：“醫(yī)生讓我定期來復(fù)查。你生病了？”

    她別過頭，不愿意回答。話不投機(jī)半句多，說多了又不免火藥味兒濃厚，干脆沉默。

    他的眉宇間露出些許不滿，轉(zhuǎn)頭看了眼前面的隊伍，又探出手去貼了貼她的額頭，聲線清冽：“發(fā)燒了？”

    “不牢謝總多心?！?/br>
    “別這么倔。我現(xiàn)在還是你丈夫，你就當(dāng)是享受妻子應(yīng)得的義務(wù)。”他拿出手機(jī)，翻出院長的號碼，“我馬上給你安排醫(yī)生。”

    謝簡這話說得不算大聲，卻能讓周圍的人聽清。一旁幾個老老實實排隊的病人都往這這邊看過來，盯得秦苒滿臉羞愧。她拉下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別，我可不想走后門，享特權(quán)。你有權(quán)是你的事，別把我拖下水?！?/br>
    他只得作罷，同時站到她旁邊，整個人筆直又嚴(yán)肅，引來不少女同胞的注目。

    “我陪你?！彼f。

    秦苒左右不了他的行為，又不想在大庭廣眾面前鬧出不愉快，只得由他。

    輪到她的時候，已經(jīng)快三點(diǎn)多。量了體溫，開完藥，醫(yī)生建議她輸個液。“你這淋巴結(jié)有點(diǎn)腫，喉嚨也發(fā)炎了，先去做個皮試?！?/br>
    做皮試的時候，女護(hù)士見她一臉緊張，安慰道：“忍一忍就過去了，放松啊，手別僵著。實在忍不了，抓著你老公的手，一下子就過去了?！?/br>
    秦苒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把眼睛閉上，另一只手卻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謝簡的西裝褲。他順勢握住，包在自己的大掌里，似笑非笑地說：“我記得你前年還骨折了一次，怎么現(xiàn)在矯情了？”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你少說一句會死??？”

    還好這痛幾秒就撐過去了。輸液的時候，她趕他走：“我自己能行，你有事就去忙?！?/br>
    “你確定？”他挑了挑眉，“我記得那時你好像主動給我打了電話。再說我也沒什么事，反正回去也是一個人?！?/br>